兩日後。
咸陽的集市口,被染成了血色。
數以百計的官吏,被處以了腰斬、車裂、梟首、戮,亦或者棄市。
還有高達萬人的同黨伏法。
上至九卿,下至黎庶,都有人被治罪。
這次的動盪完全震撼了人心。
來的突然,結束的也迅速,但也同樣的血腥。
這是大秦開國以來,始皇最嚴厲的一次下手,也是最兇殘最冷血的出手。
牽聯的官吏數量十分龐大。
而且按照正常的習慣,大秦自來是賞以冬夏,刑以秋冬的,但這次大秦並未戮於秋冬,而是直接在烈日炎炎的夏日,便將這些攛使謀害始皇的亂臣賊子,直接誅殺了。
滿城譁然。
街頭小巷都在議論着。
他們雖聽聞了一些消息,但對於具體發生了什麼,卻是瞭解的很少。
只大致知曉跟始皇有關。
隱約也聽聞這些人似對陛下生出了異心,意圖對陛下不利,然宮中這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麼,卻是沒人能打聽出來。
所有人都忌諱如深。
相較城外的雜亂鬧哄哄。
宮中顯得很靜謐。
扶蘇依舊爲儲君,李斯也重新回到了丞相府,開始了日常的政事處理,彷彿在過去的幾日,宮中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但所有人都知曉,有些事的確發生了。
只不過爲陛下有意壓下了。
而始皇之所以願意壓下,多半跟扶蘇等公子有關。
扶蘇等人前幾日,跪在咸陽宮外,爲胡亥請命的消息,他們自是聽聞了。
心中同樣感慨萬千。
胡亥的名字已從宗室籍上除名了。
他雖被免除了死罪,但活罪依舊難逃,被直接罰以禁足,終身不得入宗室籍,對於這個處罰,胡亥自沒有任何的不滿,十分坦然的就接受了。
他深刻的知曉。
自己所牽連的罪,是十死而無生的。
父皇能法外開恩,放自己一條生路,已是莫大的恩賜了。
他又豈敢還有不滿?
而且從這次入獄後,胡亥也徹底醒悟了。
他爲趙高矇騙太久了。
過去趙高一直不斷教唆,說若是他不掌權不上位,以大秦宮廷內歷來的殘忍,日後勢必會遭受到殘害,因而想活命,想讓自己生活富足,就必須爭得儲君之位,也必須先下手爲強,將其餘兄弟姐妹一併誅殺。
不然定會後患無窮。
他過去也是信以爲真了。
而在這次自己出事後,親眼見到扶蘇等兄長,冒着爲父皇所惡,依舊要爲自己求情,請求讓父皇放自己一條生路,等他真的見到這一幕,對他心靈的震撼是無比強烈的。
那一刻。
他只感覺無地自容。
羞愧難當。
心中對趙高的憤恨更是達到了極致。
若非還在獄中,他恨不得親自去看趙高被腰斬於市。
不然難消多年的欺瞞之恨。
這次扶蘇的求情。
同樣讓諸多公子公主心中大定。
他們之前一直擔心,扶蘇上位後,他們的處境將會很艱難。
因爲從當初‘郡縣分封’時,他們就已跟扶蘇有了明顯的分歧,此後在諸多政事上,互相間的歧見是越來越深,只是隨着扶蘇爲始皇越發器重,他們也識趣的退避了,但政見不合,一直如鯁在喉,讓他們很是驚慌,畢竟朝廷非是善地,牽涉到政治分歧,往往都是你死我活的鬥爭。
他們又豈能不怕?
這次胡亥犯下彌天大禍,扶蘇依舊願爲其求情,哪怕被廢掉儲君之位,也依舊是不爲所動。
而且扶蘇也當衆表明了自己的心跡。
這也讓衆人暗鬆口氣。
因而。
這次的事之後,大秦皇室反倒和諧不少,互相間也親近了不少。
對此嬴政也頗爲滿意。
若是能夠。
他自是希望大秦皇室能和氣團結。
此刻。
集市口已爲鮮血染紅。
即便被沖洗了大量的水,地面依舊泛着血色。
已是日中。
集市口人影稀疏。
一個少年站在後方,望着滿地血色,心中一股難以言喻的噁心感上涌,最後哇的一聲吐了出來,他吐得很厲害,近乎要將膽汁都要吐出來了,眼眶都難受的掉出了眼淚。
他沒有在這裡多待。
揹着一個揹簍,快步朝西城跑去。
等少年回到小院。
院中已多出了不少人。
少年一一見禮。
公子高看着黑了不少的贏斯年,也不由笑道:“還是嵇先生這裡更養人,宮中的斯年白白淨淨,如今膚色的確黑了一些,卻比過去精神靈動不少。”
“宮中生活雖優渥,卻是多了幾分呆板,也多了幾分教條。”
“終是沒有宮外自在。”
說着。
公子高滿眼羨嫉。
其餘公子也點點頭,眼神充滿了感慨。
贏斯年尷尬的笑了笑,揹着揹簍去到了後廚。
今日是胡亥‘轉獄’的日子。
胡亥被禁足了。只不過最終始皇再度網開了一面,特許將胡亥的禁足地點放在嵇恆宅中。
公子高等人便是來看胡亥的。
也算是爲胡亥洗塵。
只不過公子高等人爲長輩,最終這一切的忙活,都落到了贏斯年頭上,他一人要承擔十幾人的飯菜。
對於這個苦差事,贏斯年心中很不情願,奈何他不可能讓夫子親力親爲,而公子高、陽滋、陰嫚等人都是長輩,基本也都沒有下過廚,他也不敢讓這些長輩去。
最終。
只苦了他一人。
起了個大早,就開始忙活,集市都跑了好幾趟。
而今又要開始準備菜餚了。
嬴斯年小臉皺成了一個苦瓜模樣。
若非夫子對美食很有研究,每次指導出來的食物都很美味。
不然他真難招架住。
院中。
公子高等人歡聲笑語。
經過咸陽宮外的事,他們互相親近不少,又難得出了皇城,自然是心情愉悅。
有說有笑的。
只不過歡樂是他們的。
跟嵇恆並無太大關係,他依舊待在自己屋裡。
坐在躺椅上,喝着泡好的涼茶。
優哉遊哉的看着書。
沒一會。
後廚就傳來陣陣油脂香氣。
也是在這時。
他們才陡然發現。
今日掌廚的竟是贏斯年。
非是御廚。
公子高等人面色微異。
他們神色古怪的看了眼裡屋,又看了看一邊燒火一邊炒菜的贏斯年,嘴角微微一抽,堂堂的大秦公子,在嵇恆這,就如同個使喚隸臣,什麼事都要親力親爲,這若是傳出去,只怕會讓人驚掉下巴。
就算是始皇恐也不會這樣做。
但這就是嵇恆。
一如既往的特立獨行,根本不在意身份地位。
或許也唯有嵇恆這樣的存在,才能夠始終獨立於外,以一種超然的狀態俯瞰天下,爲天下拿出最切實可行的辦法。
正午。
烈日已爬到了頭頂。
將地面烤的有些炙熱,甚至讓人感到有些不適。
在一陣忙活後,贏斯年終於將飯菜準備好了,一共是十菜三湯。
全都是大盤裝。
不過算不得獨立完成,後續陽滋、陰嫚幾名公主,也是幫了不少,不然贏斯年想獨自完成,還是有點夠嗆,即便如此,也是將他累的不行。
但現在還不到休息的時候。
所有人此刻都等在屋門口,翹首等着胡亥到來。
噠噠噠。
不遠處傳來了一陣馬蹄聲。
由四馬拉動的馬車,緩緩駛入到衆人眼簾。
見到這輛馬車,公子高等人面色一肅,知曉這是扶蘇的車架。
沒一會。
馬車停下了。
扶蘇從車輦中走下。
只不過扶蘇並未讓馬車離開,而是看向了馬車。
一個滄桑的青年,手掌扶着車門,緩緩的走了出來,見到下方十幾雙殷切的目光,心中也一陣酸熱,他在扶蘇的攙扶下,下了馬車,而後恭敬的朝在屋中等候的諸兄弟姐妹道謝。
胡亥長長的躬身一禮。
哽咽道:“胡亥何德何能,能讓諸位兄長、阿姊如此對待。”
“胡亥實在有愧。”
公子高神色複雜的看了胡亥一眼,他自是看的出來,這次的事對胡亥的打擊很大,也讓胡亥成長很多,過去的胡亥,一副未經社會拷打的模樣,鬆散憊懶,鼻孔朝天,眼高手低,也很不情願承認自己有問題。
但如今胡亥已是大變樣。
不僅相貌憔悴很多,身形消瘦了很多。
整個人都成熟了不少。
公子高笑着道:“胡亥,你這說的是什麼話?我們都爲父皇之子,也都是兄弟,何必如此見外?過去的事,都過去了,而且這次主要是大兄出力,我們其餘兄弟姐妹,只是裝了裝樣子,算不得什麼。”
“你沒事就好。”
將閭也道:“你這幾日在獄中恐是吃了不少苦,不過父皇還是疼你的,將你禁足到了嵇先生的住處,你那造紙不是還沒完成嗎?日後就有時間去完成了。”
“不過還是先進屋。”
“不然讓四周看到,恐會讓人笑話。”
“這次爲了迎接你出獄,斯年可是親自下廚,準備了好久,就是爲給你接風洗塵,你可別在這時哭哭啼啼的,這要是饒了興致,我們可不答應。”
“哈哈。”
四周響起一陣鬨笑聲。
胡亥點點頭。
他深吸口氣,彷彿跟過去的自己做了個了斷,而後邁步踏入到了院中。
今日的午餐很豐盛。
酒肉充足。
除了嵇恆這一外人,已近是皇室內宴。
不在宮中,衆人也彷彿是掙脫了枷鎖,顯得異常的放鬆。
觥籌交錯間,衆人也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