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二世二年。
八月。
又是一年秋收時。
關東這場大規模暴動,持續了已整整一年。
然而天下的局勢,終究沒有按照扶蘇既定的想法去變化,而是生出了很多的變故。
動亂之初。
整個關東亂成一團。
分不清是敵是友,各自爲戰,關東三十幾郡,狼煙一片,人人自危。
而在動亂之初,六國餘孽的強勁發力,也是震驚了天下,短短一兩個月,關東數個大郡就淪落,數以百計千計的官吏被殺,也有數不勝數的官吏倒戈,投降了六國餘孽。
原本當爲秦軍誘餌的倉庫,直接落入到了六國餘孽手中。
在數月的動亂後,關東的局勢,才漸漸明晰起來。
只不過這種明朗,有些出乎秦廷的意料,三十幾郡,高達二十個郡淪喪,整個關東都開始朝着六國餘孽的方向傾倒,忠於秦廷的官吏,更是在這種大動盪中,朝不保夕,處境艱難。
如此情況下。
即便鎮定如扶蘇,也有些坐不住了。
將早前準備好的五支大軍全部安排了出去。
隨着這十萬大軍的殺出,關東的局勢的確得到了一定扭轉。
起初。
也的確是勢如破竹。
章豨率領的大軍,從三川郡出發,直取韓地潁川,韓地受關中影響很深,即便韓成、韓信等人瘋狂鼓吹、慫恿,但收到的成效並不大,地方的抵抗也頗爲強烈,最終章豨不費吹灰之力,就收復了潁川大多數縣邑,在見勢不妙後,韓成等人也是連忙敗逃,逃到了趙地。
另一邊。
翁仲則從九原南下。
原本三晉之地,都該由章豨跟北上的胡蘇應付,只是當時魏咎、魏豹兄弟,氣勢囂張,攻佔了大半河東郡後,還繼續北上,想要奪走上黨跟太原,最終朝廷下令,令翁仲領兵南下。
翁仲率領的大軍,經過跟匈奴交手的洗禮,實力可謂很強。
南下之初,直接將魏豹率領的魏軍,打的喘不過氣,只敢距城而守,根本不敢再覬覦多餘的城池,但也正因爲翁仲的主力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對魏軍的討伐中,以至於讓趙地的趙歇得到了很大的發展機會。
自古燕趙多壯士。
趙歇在邯鄲舉事時,實力尚弱,但因其爲趙王后裔,舉事之後,不少地方草寇流氓來投,而後趙地的貴族也紛紛加入,以至於原本實力羸弱的趙歇,實力一下得到了急速的膨脹。
從擁兵不過萬,一下擁有了八萬大軍。
更是有了相應的班底。
尤其是昔日李牧之孫李左車來投後,更是讓趙歇的軍事實力大增,起初的趙歇,並沒有想救援韓魏的心思,一門心思想北上,攻取代郡跟鉅鹿,想趁着秦軍無暇顧及,收復舊地,光復趙國山河,只是被李左車跟張良勸住了。
在李左車跟張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後,趙歇最終點頭了,出兵援助韓魏。
隨着李左車率領五萬大軍西援,章豨跟翁仲憑藉自身的兵力跟地方兵力,對抗三地大軍,已漸漸有些捉襟見肘,原本一片大好的形勢,也漸漸陷入了僵持,若非韓趙魏三地糧草不足,魏咎、韓成、趙歇,又急於穩定地方,只怕三地局勢會更加焦灼跟糜爛。
現在的三晉之地。
互有勝負,已陷入到拉鋸之中。
若是三晉之地的情況,還在扶蘇的意料之中,也在接受範圍之內,那楚越的情況,就是扶蘇怎麼都接受不了的,蘇胡跟楊武北上,不僅沒有斬獲多少戰果,反而是損失慘重,若非楊武機敏,甚至都差點死在戰場上。
從南海大軍分出的兩軍。
胡蘇率軍北上,很輕易的就收復了黔中郡,隨後便與南郡起事的共敖,開始了激烈征討,南郡多水澤,作戰多有不便,因而一踏入到南郡的水澤之地,便陷入到了苦戰。
胡蘇的情況尚能夠接受。
只是兵力不足。
但楊武卻完全不同。
他率兵攻略長沙,隨後派兵東出,攻略九江,也就是在九江時,遭遇到了英布的當頭一棒,英布十分的驍勇,雖手中兵力不過萬,但在英布手中,卻發揮異常的兇猛,楊武一時不察,幾個衝殺起來,損失慘重。
若非跑得快,差點喪命於此。
而今的楊武,在收斂殘部之後,只能龜縮城池。
根本不敢主動出擊。
士氣大衰。
至於四戰之地的河東,更是悽慘。
在天下動亂開始時,隨着劉季逃亡碭郡,其他忠於大秦的官吏,見勢不妙,也紛紛逃亡了碭郡,而後在碭郡穩住陣腳之後,便開始南征北伐,在劉季、吳芮、繚可等人的指揮下,地方大軍連連出擊。
不僅收復了河東,還收復了東郡以及部份薛郡城池。
然而好景不長。
隨着楚越之地的唐氏跟宋氏站穩了腳跟,陸續開始朝着淮陽跟泗水郡進攻,此外便是田氏,以即墨郡爲根基,先後奪去了琅琊郡,臨淄郡,更是圖謀了大半濟北郡,而北邊陳餘也在常山郡舉事,不時率領幾千士卒,騷擾東郡。
另外還有三川郡起兵的申陽,也不時率領幾千人去攻打東郡。
整個碭郡、東郡,徹底淪爲了四戰之地。烽火四處。
劉季等人徹底成了救火將軍。
多次率領一萬餘人,各種救急,不過最開始的這些六國反叛勢力,實力算不得多強,劉季等人出征,也算是屢戰屢勝,更是在面臨這麼大的圍堵壓力下,多次反敗爲勝,更是奪回了不少城池。
但劉季的屢戰屢勝,隨着一人帶兵北上,也隨之戛然而止。
當時劉季因爲屢戰屢勝,在碭郡威望很高,麾下士卒更是直接擴充到了三萬餘人,裝備也可謂精良,因而在這種情況下,也是多次主動出擊,連敗唐氏、宋義等楚越勢力,風頭正盛。
因而聽聞楚越再有援兵來,並未太過放在心上。
直接於曠野決戰。
也是這一戰,將劉季嚇得半死。
他以三萬大軍,對陣項籍率領的一萬大軍,卻是完全不是對手,項籍僅僅幾個衝鋒,就將他率領的大軍,衝的七零八落,他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懼,因而在深刻知曉不能力敵後,也是直接跑了。
這一仗。
劉季麾下士卒損失慘重。
折損過半。
原本的攻勢,隨着這一戰,也戛然而止,尤其是吳芮、繚可等人率領軍隊,跟項羽對陣了一次後,全都被嚇住了,全然沒有再與之出城一戰的想法。
整個河東之地,秦軍都採取了守勢。
正是有了項氏一族的殺出,原本還佔優的秦軍,一下處於了大劣,原本已被奪回的東郡、薛郡、碣郡,也全都被搶了回去。
整個關東士氣低落到了谷底。
全然沒了之前的士氣。
而且隨着三晉之地,九江英布,南郡的共敖,漸漸站穩腳跟,局勢已越發朝着對秦廷不利的情況轉變了。
各地的告急信,再度如雪花般,送到了扶蘇大案。
咸陽。
西城的小院。
城中方下了一陣小雨。
地面溼漉漉的。
而在一間書房中,胡亥跟嬴斯年,站在一張堪輿圖前,眉頭緊鎖,眼中滿是擔憂跟不安。
天下形勢,他們已有耳聞。
並不樂觀。
或許,三晉之地的情況,算是在扶蘇的意料之中,但關東其餘數地,卻完全跟扶蘇預想的不同,甚至是截然相反,秦廷不僅沒有取得多大的攻勢,反而在被一步步逼退,將剛收回的城池,被迫的拱手讓出。
如今關東看似處於焦灼。
其實秦廷在關東的攻勢已明顯受挫。
甚至還在不斷收縮。
嬴斯年從一旁的竹簡上,不斷的比對,然後在紙上做出標識。
“這裡是共敖,這裡是申陽,這邊是英布。”
“這裡是”
當嬴斯年將竹簡上,各地上報朝廷的反叛頭目,一一標記在這兩三尺的紙張上時,才警覺關東已亂成了什麼樣子。
朝廷已丟失了關東大半城池的控制。
胡亥看向嵇恆,說道:“嵇恆,現在天下情況已十分不妙了,你當初提的想法,恐是不能再繼續了,若是再拖延下去,只怕整個關東就要落入到六國餘孽手中了,到時朝廷再派大軍收復,恐要付出更大代價了。”
“朝廷拖不起了。”
胡亥一臉嚴肅,神色十分凝重。
他雖不太懂軍事,但也看得出局勢嚴峻了。
嵇恆淡漠的瞥了眼嬴斯年弄出的地圖,輕笑一聲,淡淡道:“有什麼好急的,如今所有反秦勢力,都擺在了明面上,關東的局勢也才正式鋪開。”
“不急。”
“讓關東再亂一陣。”
“到時,局勢自然就一目瞭然了。”
聞言。
胡亥跟嬴斯年對視一眼,眼中滿是疑惑跟費解,問道:“嵇恆,你難道看不懂這地圖上的情況?現在整個關東朝廷已不再處於優勢了,而是在被六國餘孽步步蠶食,一旦三晉之地,還有楚越、田齊徹底站穩了腳跟,那局勢可就難料了。”
嵇恆嗤笑一聲。
他反問道:“你們既然這麼擔心,那我便問你們一個問題,你們可聽到扶蘇派出的這幾位將領,主動的向朝廷請援?”
“還有蒙恬、章邯、李信可有主動請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