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
嬴斯年已回去了。
一臉潮紅。
走起路來,更是一蹦一跳,顯得心情十分的愉悅。
這次朝堂宣佈了平定關東叛亂的功臣的功賞。
韓信封侯。
劉季獲得了不少的食邑。
蕭何陳平等人也都得到了頗多的功賞跟恩賞。
這是除開開國以來,最大的一次功賞。
受賞者衆。
而是讓韓信等人先遊歷咸陽。
“脫離實際情況盲目推行,不僅起不到緩衝作用,還會適得其反。”
院內。
王翦的食邑萬戶,賞金,更是高的驚人,要知道,那是一向被人認作是刻薄寡恩的始皇宣佈的。
“有。”
嵇恆點了點頭。
他自然是興致乏乏。
胡亥蹙眉道:“大……陛下想在這時推行行省制?”
嬴斯年將自己在殿內的所聽所聞所見,有條不紊的講着,眼中充滿了激動興奮,說到激動處,更是不住手舞足蹈起來,不過會相對有些剋制。
“在郡縣之上,另設州治。”
嵇恆放下茶杯,將茶杯放在一旁的案几上,緩緩道:“你這父皇恐是還沒想好怎麼宣佈。”
嬴斯年在說了一陣後,小聲的嘟囔道:“也不知道父皇會給這些平定叛亂的功臣安排什麼官職。”
也是想起了行省制相關的信息,這是當年重走開國路時,嵇恆無意間提到過的一種三級管理制度。
對朝堂乃至天下的震撼可想而知。
“應該是州牧制。”
“欲速則不達。”
胡亥掃了眼嬴斯年,卻是顯得古井不波,他是經歷過大場面的,當初大秦開國,賞賜場面更是好大。
“過去朝堂大動,大多情況是有官員犯錯,但這次,朝堂並無多少官員犯錯,但關東這些官員功勞太大,若是不加官進爵,必讓人寒心。”
“因而三級制,從某種程度上來講,的確是最好的緩衝辦法,但你這位父皇,想做的事很多,然想的卻太少了。”
嵇恆平靜的聽着,也淡淡的頷首。
“他爲了不造成朝堂太大的波動跟動盪,也爲了維持朝堂穩定,恐會在天下推行行省制。”
扶蘇這特意賣了一個關子,也不禁讓人生出了更大的好奇,同時也在擔心朝堂會生出怎樣的變動。
胡亥怔了一下。
他對這方面的情況沒什麼瞭解,因而下意識看向了胡亥。
他若是沒記錯。
“沒有。”嬴斯年搖頭。
“從故意壓着不宣來看,應該是有這個打算,而且這次的事並不太好處理。”嵇恆正色道。
“我若是沒猜錯。”
嬴斯年若有所思。
聽到嵇恆的話,嬴斯年跟胡亥都看了過來,一臉驚疑道:“推行三級管理制度有什麼問題嗎?”
嵇恆喝了一口茶,將目光從嬴斯年身上移開,淡淡的搖了搖頭,平靜的問道:“還沒有具體安排?”
這次的規模的確不小,但跟上次相比,明顯差上不少。
封侯者更是兩位數。
“以朝堂直派官員,對地方郡縣進行更爲強力的控制管理。”
“準確一點。”
當時嵇恆曾明確的說過,三級管理制是最適合大秦的制度,也是對天下能做到的最行之有效的管理方式。
而且他現在只是一個黔首,對於朝堂之事已並不怎麼關心。
聞言。
之前也不算很關心。
不過……
很多朝臣本以爲會同時宣佈對韓信蕭何等人的官職調整,但出乎很多人意料,扶蘇並未急着宣佈。
“而且不小。”
“扶蘇想的太少了,他只看到了行省三級制有了推行的機會,卻是根本沒有看到現在合不合適。”
“現在不合適?”胡亥一臉不解。
在他理解中,現在就是最合適的時候,朝堂橫掃關東,正是萬象更新之時,推行行省或州制,能爲擠出很多的官吏空缺。
不僅可以讓朝堂一部分官員以出將入相的名義去到地方任職,還能將地方不少官吏提拔上來,更能在朝堂上爲韓信等人騰出合適的空間。
可謂一舉多得。
而且以前不能推行,是因爲財政不足,但隨着天下安定,扶蘇明顯會把地方的鑄幣權,銅礦所有權,全部收到朝廷手中。
這就有了大量的錢財補充。
財政充足。
而且後續隨着關東恢復生機,朝堂也能借此獲得更多稅收,這分明滿足了各種推行的條件。
爲何嵇恆會一臉憂慮?
胡亥不解。
“你認爲內部條件跟外部條件都滿足了?”嵇恆似猜到了胡亥的心思,竟直接把胡亥的心裡想法直接道出。
胡亥也不否認,點頭承認下來。
嵇恆搖了搖頭,道:“外部什麼條件?天下安穩,朝堂財政充盈,黔首集附?朝堂需要有這樣一個緩衝的空間。”
“至於內部,無非是避免之前的開國老臣及關中臣子,跟才大放異彩的關東官吏生出衝突,繼而攪亂朝堂。”
“歸根到底。”
“就是既想穩定關中出身的官員,又想妥善安置關東的有功之臣,同時將兩者之間的正面衝突儘可能的壓下跟後延。”
“但扶蘇沒考慮到一件事。”
“就是關東人口太少了,貿然多出這麼多官吏,這給天下的負擔太大了,朝堂的確能從天下獲得不少錢。”
“然花錢的地方更多。”
“關東人口經過這次的叛亂,人口雖談不上減半,但也比叛亂之初,少了兩三成之多。”
“關東人口本就不如關中。”
“這樣下來。”
“關東的官僚體系太過臃腫了,更像是爲了找一根剔尖刺,故意去燒了條魚。”
“再則。”
“扶蘇或許並沒有想過這麼做所需要指支出的成本。”
“大秦的官吏俸祿是有明確劃分的,聞於皇帝之耳的最少俸祿爲六百石。”
“即最少是戶口達萬戶的縣令。”
“若是新設一級。”
“俸祿官秩如何設定?達到省州之位的,不說尋常官吏,至少大多數主官要高於郡縣,至於一省一州更是差不多要跟朝堂的重臣齊平。”
“這支出一年下來太高了。”“而且大多數官吏的俸祿一定是高於郡,甚至是略高於郡的,這也相當於在郡縣的基礎上,再支出了一個大半的郡財政支出。”
“還有朝堂。”
“作爲天下的主管機構,豈能俸祿低於地方?”
“這一旦也加。”
“大秦有多少財政,撐的起這麼大的巨口?又有多少官吏,能填補進這麼大的官吏缺口?”
“現在你們還覺得推行這個制度好嗎?在不考慮實際情況的時候,一拍腦袋的確很有可行性,但執行之後呢?”
“朝堂依舊是三公九卿制,並沒有對朝堂官吏進行細緻的職務職能劃分,因而朝堂對於省州的控制,依舊是混亂的,這隻會造成行政資源的極大浪費,也會造成天下治理的混亂。”
“扶蘇想的太少了!”
聞言。
胡亥也沉默了。
嵇恆說的並無問題,大秦的確是需要安置這些有功之人,但在沒有考慮周全,也沒有提前做好細緻安排規劃的情況下,提前推出,只會適得其反。
甚至會造成更大的動盪。
就如同軍中的兵不知將,將不知兵。
嬴斯年辯解道:“但朝堂不是需要給這些功臣,一個合理的安置之處嗎?若是不這麼做,如何安置?”
嵇恆淡淡的搖頭。
“在沒有充分的考慮前提下,貿然推出一個並不怎麼完善的制度,只會製造更大的混亂。”
“不過你說的的確不錯。”
“扶蘇的確需要一個兩全法,既能安置好這些有功之臣,又能讓朝堂官員不生出牴觸不滿。”
“而且不是沒有辦法。”
嬴斯年眼睛一亮,雙眼殷切的看向嵇恆。
見狀。
胡亥怔了一下。
嬴斯年這副神色,跟當年他與扶蘇在獄中求問的神態幾乎一模一樣,只不過如今……
回不去了。
胡亥眼中露出一抹蕭瑟。
現在的胡亥生活早已歸復平靜,甚至舉家都搬出了皇宮,落腳在了嵇恆一邊的另外幾間院子。
他現在只是一介黔首。
在經歷了這麼多風雨之後,唯一慶幸的是自己還活着,自己娶的王氏妻依舊願意跟自己同甘共苦。
只是……
他心中多少有些失落。
如今的他,就像是被困在了這間小院,出不去,也沒多少謀生之法,當然,至於恢復宗室籍,迴歸朝堂,這個心思胡亥早就淡了。
他想的只是怎麼能給自己一家改善一下生活,年級漸長,也是讓他感到了不小的生活壓力。
他看着嬴斯年,久久怔神無言。
“是什麼辦法?”嬴斯年好奇的問出了口。
“現在在天下推行省州制,並不怎麼合適,新的制度建立,需要很長時間的摸索完善,但……”
“若是閹割版的呢?”
“閹割?”嬴斯年一臉迷惑。
嵇恆笑着道:“大規模推行不行,那就小範圍推廣,人口稀少的郡縣不支持,那就放在人口稠密的區域,如此一來,條件同樣滿足。”
“此外。”
“在沒有徹底下定決心之前,有些事是不能讓其他朝臣知曉的,軍國之事,不可謀於外。”
“現在的關中,經過這幾年的發展,已經從過去的民不聊生,恢復了不少的生氣。”
“但關東不然。”
“經過這幾年的戰亂,關東民生凋敝,民衆流離失所,逃難的更是比比皆是。”
“關東需要休養。”
“也需要儘快恢復生氣。”
“但如何加快恢復,卻是需要另外的考慮。”
“而這便是解決之法。”
聞言。胡亥跟嬴斯年都眉頭一皺,對視一眼,不明其意。
這不是朝廷下令,進行治災,然後通過大撒錢,用以恢復嗎?這不是很早之前就確定的事嗎?
難道有變?
嵇恆笑了笑,頗有深意道:“只是正常的恢復,的確也能達到效果,但實則效率不高。”
“若是在關東挑選幾個大縣,特許一些特別的政策傾斜,提供更多的錢糧,以及將關中的一些技術成果推廣到關東。”
“這無疑會讓當地恢復的更快,甚至不僅能快速恢復到戰前,甚至還能比之前還好,這對於整個關東的影響力無疑十分巨大。”
“也會讓黔首更加信服。”
“也更得民心。”
聽着嵇恆的話,兩人若有所思。
胡亥蹙眉道:“但只是對關東幾個人口大縣進行傾斜,也沒辦法解決功臣無法安置的情況啊。”
“那就提高這幾個大縣的地位。”嵇恆道。
“跟咸陽並列!”
“不過這幾個大縣,或者是少數大郡,只有經濟層面的特權,並不享有太高的政治自主權。”
“不過這幾個城邑的主官,跟朝堂重臣並列,日後可免去在朝堂沉浮,一步登天,位居九卿之位。”
“而這就是省州制的閹割版。”
“將原本的大省,縮小爲由朝堂直接管轄的特區郡縣,朝堂給予政策資金扶持,以作爲發展的試點。”
“並給予極高的政治地位。”
“如此一來。”
“這些功臣就有了安置之處,也並不會感覺受到了冷落跟打壓,同時也給了朝堂官員一個緩衝的機會。”
“另外。”
“這也是省州制的提前試行。”
“地方其他郡縣,見到這幾個區域官員身份如此高,也會心生嫉妒,這也就給了日後推行省州制提供了條件。”
“到時就順水推舟了。”
“另外,這也是宰相發於州郡,猛將起於卒伍的直接體現。”
“而這本就是大秦未來朝堂的執政理念,沒有底層經驗的官吏,終只是停留在紙上,誇誇其談,並不能真的證明自己的能力。”
“此舉同樣給了底層極大的上升空間,咸陽終究還是離關東太遠了,但附近的郡縣卻離地方官吏很近,若是能做到這幾個特殊區域的主官。”
“那就等同半隻腳踏入到了九卿,這對於底層官吏的吸引力誘惑可想可知。”
“窮者思變,變則通,通則達。”
“遇事要懂得變通,不能死守着條條框框,而在這方面,扶蘇其實是有欠缺的,也很不足。”
“他看事太表面,看問題不夠深刻全面,很容易只看到好處,而忽略了實際落實情況及影響。”
“治大國如烹小鮮。”
“需要謀而後動,更要深思熟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