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良。”
“前來赴當年定下之約。”
屋外,一道清幽的聲音,緩緩穿過院落,落入到了公子高等人之耳。
“張良?”
聽到這兩個字,公子高,公子將閭不由一個激靈,整個人陡然精神不少,也猛的看向了嵇恆,低語着。
“我方纔沒有聽錯吧。”
“敲門的人,自稱是張良?這是我記憶中的那一位張良嗎?”
“哪位在博浪沙刺殺先皇的張良,在關東攪亂局勢,爲禍大秦的張良?那個舊韓貴族出身的張良?”
公子高几人一臉嚴肅,神色凝重的看向嵇恆,他們並不知嵇恆過去曾跟張良有見過,因而此刻聽到張良前來赴會,也是難以置信。
幾人緊緊的盯着嵇恆,想從嵇恆處尋求一個答覆。
“哪怕只是表面的朋友。”
扶蘇怎麼可能同意啊,他不該同意,這可是要害始皇的人,還給他製造了這麼多麻煩,這事一旦爲朝臣知曉,不知還會生出多少麻煩。
“再則。”
“他的身份過往,就已註定,他一定會站在大秦朝堂的對立面,而且他在朝中無朋黨。”
“我跟他見過面。”
六國餘孽。
“現在……”
如此罪大惡極之人,按理就該五馬分屍,腰斬於市,特赦就已很讓人難以理解了,還讓其參與改制,這簡直是匪夷所思,聞所未聞。
扶蘇能答應這麼荒唐的事?
胡亥也忍不住道:“嵇恆,張良可是大秦的敵人,讓他參與改制,這豈不是要壞事?你怎麼敢放心將他引進去啊。”
嵇恆哈哈一笑,知道公子高几人是在擔憂自己。
話音剛落。
而且前段時間,嵇恆就已說過此事,他們也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只是聽到嵇恆爲張良求情,要扶蘇特赦張良,並特許其進入改制府,也是心中一驚。
“陛下不可能同意。”
不僅是公子高,胡亥等人都面露驚容,他跟嬴斯年是知曉,嵇恆見過張良的,也知曉此事扶蘇知道,因而聽到張良前來,並不怎麼驚訝。
“但的確是朋友。”
嵇恆瞥了眼門外,目光深邃道:“這就是政治。”
隨着自己跟扶蘇決裂,又將負責改制之事,這個消息若爲其他朝臣知曉,他們定不會放過,一定會向扶蘇彈劾,他豈能落得了好?
甚至還可能有性命之危。
公子高一臉驚駭,焦急道:“嵇先生這話可不能亂講,張良乃大秦通緝要犯,罪行更是罄竹難書,他過去做了什麼,你應當是有所耳聞的。”
“張良是有大用的!”
也容不得他們不驚。
嵇恆輕笑道:“你多慮了。”
扶蘇怎麼可能意識不到這點?
張良何許人也?
“沒有永恆的敵人,只有永恆的利益,當利益大於仇恨的時候,敵人也就成了朋友。”
當年在博浪沙,若非趙高護駕,始皇都險些遇難,此後,張良一直遊走各方,攛掇各方勢力反秦,給大秦鎮壓叛亂,增添了很多麻煩。
“你這……”
聞言。
要是嵇恆真跟張良有勾連,那可真要出大事了。
嵇恆擡眸,面色淡定,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平靜道:“門外那人,的確就是你們理解中的張良。”
“你怎麼就跟他有聯繫了?”
“這又算得了什麼?”公子高一臉疑惑。
“我跟張良見面之事,扶蘇早就知曉了,而且我跟張良相見,距離現在已有八年之久。”
“張良的確給大秦給扶蘇帶來了很多麻煩,讓扶蘇很頭疼,甚至是意欲殺之而後快,但那是之前。”
“那時天下未亂。”
“他當年可差點害了先皇。”
“嵇先生,你因何發笑?這可不是小事,有尤其是在這個節骨眼上,一旦爲其他人揪着,很容易將你拖下水的。”公子高急切道。
這不是胡亥一個人的想法,而是在場所有人一致的心神。
“爲什麼?!”
“而且今日跟扶蘇同車時,我便已跟扶蘇說好,大赦張良,並特許其進入改制府,參與改制。”
嵇恆搖頭,他笑着道:“扶蘇同意了。”
嵇恆搖了搖頭,笑着道:“因爲他參與的是改制,改制要動的是天下舊有的格局。”
“他不容於朝堂。”
“因而他的觀點,定然是站在朝堂大臣的對立面,有張良這相反的觀點跟看法,佐以大秦官員的建議,再經過多方爭論,最終得出來纔是最切合實際的建議。”
“張良本身不重要。”
“改制中,有一個完全站在既得利益對立面的人,才重要。”
“而張良就擔當了這個角色。”
“此外。”
“他過去攪動天下是非,或許在很多人看來,無非是製造謠言,鼓譟生事,但製造謠言簡單,然讓人能始終相信卻是另一回事了。”
“這意味着他對底層情況,瞭解的十分清楚,不然不會如此深刻的讓地方參與進來。”
“朝堂也需來自底層的聲音。”
“因而現在的張良,其實已不是伱們認知中那個張良了,而是代表着跟大秦朝堂對立,代表着底層聲音的一個人。”“只不過他叫張良罷了。”
“大秦想完成對內部動刀,張良這樣的人就顯得很關鍵,也顯得手足輕重了。”
聽到嵇恆的解釋,公子高等人若有所思,雖然勉強聽懂了,但心裡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因爲這可是張良。
他們怎麼可能就這麼坦然的接受下來?
嵇恆沒有再說。
他起身,朝屋門走去,只聽得咯吱一聲,大門打開了,張良有些消瘦的身影,落入到了嵇恆眼中。
張良相較八年前,身形顯得單薄不少,原本白淨的臉頰,也多出了不少歲月的痕跡。
張良拱手道:“嵇恆兄,張良赴會來了。”
嵇恆點頭,笑着道:“當年那一場作賭,看來還是我贏了。”
“哈哈。”
張良苦笑一聲,苦澀的點點頭。
嵇恆讓開一條道,讓張良進來,隨後關上了屋門。
入內。
張良便見到了工公子高等人,他不禁每眉頭一皺,但很快舒展下來,也是知曉,爲何嵇恆這麼晚來開門。
公子高等人早已起身,都神色冷冽犀利的看着,眼中的冷意甚至是恨意怒意,幾乎是不加遮掩。
嵇恆看了眼屋內,似笑非笑的介紹着:“這幾位你應該都不陌生,過去你也沒少私下打聽他們的消息。”
張良木然的點頭。
聽着嵇恆的話,尤其是見到張良沒有否認,而是直接承認下來,也不由一陣驚怒。
張良過去還打過他們主意?
真是豈有此理。
見到場面有些壓抑跟凝滯,嬴斯年倒有點無所適從,他對張良其實沒太多認知。
張良做那些事時,他還小,等記事成年,關東也都平定了,而且對於張良在關東做了什麼,也瞭解聽聞的不多。
嵇恆笑着道:“仇人相見,當真是分外眼紅,子房兄,看來你在大秦皇室裡名聲不太好。”
張良冷哼一聲,淡漠道:“秦人眼中的名聲,與我何加焉?我這次是來赴會的。”
嵇恆點頭。
他看向狼藉的大案,蹙眉道:“說的也是,過去的事,終究已經過去了,六國也徹底化爲飛灰,難有復國的可能了。”
張良沉默。
當年隨着項籍兵敗垓下,六國勢力就徹底大勢已去了,尤其是大量關東功臣的涌現,更是徹底擠壓了六國貴族隱匿的空間。
加之這幾年,大秦朝堂的高壓針對,對關東官府控制的不斷加強,六國勢力已再無機會了。
僅存的一些人,也都背離了。
不願在圖謀復辟之事了,不少人更是選擇歸隱了山林,他也曾想過歸隱,甚至都選好了去處。
只是想到了跟嵇恆的約定,再沉思良久後,還是選擇前來赴約,他願賭服輸。
張良感慨道:“起初,我以爲跳出了你的算計,也看到了一些曙光,甚至還幻想過,殺到咸陽,再邀你赴會,看下你當時的狼狽模樣。”
“哈哈。”
“奈何終還是敵不過你。”
“爲你算計了個乾脆明白,我計不成,天命也。”
“你贏了。”
張良坦然承認了失敗。
嵇恆笑了笑,道:“你能以韓趙魏三地微弱力量,阻攔秦軍東出其實已很難得了。”
“你敗給的不是我。”
“是民心。”
“天下厭戰,你們又起事太過匆忙,各方準備不足,近乎是裹挾着底層民衆舉事,你們輸不得,一旦輸了,氣勢就敗了。”
“而後便是一敗塗地,如水銀瀉地般,不可阻擋,一瀉千里,這就是天下大勢。”
“是民心所向!”
張良默然。
民心……民衆哪有那麼多心思,他們所求的只是活下去罷了,只不過是他們做的太過,綁着底層人,讓他們不得不買命罷了。
而且……
秦真就得民心了?
他從來都不相信,過去不信,現在也不會信。
只是這次秦勝了。
所以他們才得了民心。
僅此而已。
嵇恆並未就此多說,只是讓嬴斯年去取那壇過去塵封的酒。
既然是赴約。
自然要履行當年的約定。
嬴斯年點點頭,熟門熟路的去搬起了酒,至於胡亥,在遲疑了一陣後,也懶得收拾起了大案。
倒也沒其他原因。
只想聽聽嵇恆跟張良會聊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