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會在什麼時候承認自己是個瘋子?是因爲看到了無法承受的場景?還是想要把現實虛幻成想象?
司徒安的家,每時每刻都被陽光包裹。
這個家如此的明亮,就好像家的主人格外懼怕黑暗、厭惡陰影。
可偏偏就是在這樣溫暖光明的地方,上演着各種血淋淋的故事。
每一個病室都記錄着一位特殊患者被治癒的過程,他們從人變成了陰影世界的種子,而這也是“家”的真相。
“我能看得出來您的兒子很愛您,他也很渴望生活在陽光下。”宣雯五指攤開,冰冷的光順着指縫滑落:“可是他的心早已經腐爛不堪,再多的陽光也無法讓他感到溫暖。”
推動中年女人的後背,宣雯和她一起進入了醫院。
界限被徹底打破,司徒安的媽媽腦子裡出現各種各樣的記憶片段,她腦海中的司徒安停留在過去,自己眼中的孩子與眼前觸目驚心的恐怖重合。
幻聽?幻覺?熟悉的街坊鄰居都變了樣子,中年女人朝着醫院裡呼喊司徒安的名字,但是卻沒有任何迴應。
在醫院外面,高命胸口已經滿是鮮血。
中年女人的精神狀態愈發不穩定,家的破綻變得更加明顯,血肉仙抓住這難得的機會,一把抓住了盲人的五根手指!
血肉像橋樑一樣在高命和盲人之間生長,血肉鬼神讓自己成爲了一條通道。
盲人的狀態太差,隨時可能會被泥塑奪魂,而血肉仙此時還無法完全離開。
“血肉鬼神和大狗連接了家與真正的荔山醫院,他們成爲了通道。”高命產生了一個瘋狂的想法,他讓血肉仙打開刑屋,把所有黑白遺照塞給了紅雨衣。
“我有可能會被永遠困死在這裡!帶上我所有的家人,從這條血肉通道逃出去!去找你的孩子!”
一直呆在刑屋角落的紅雨衣沒想到會遇見這樣的事情,她下意識接過了所有黑白遺照,低頭看了一眼,又看向高命。
“你的孩子還在等你。”
不是驅使,也沒有哀求,高命只是在陳述事實。
片刻之後,紅雨衣將所有黑白遺照放入雨衣,身體化作一場無法停止的血雨,滴落在血肉鬼神和盲人的手臂上,走向外面的世界。
高命爲了救下大狗,將紅衣放了出去!
血雨淋溼了腸道,肉壁裡一尊尊殘損的泥塑睜開了眼睛,黑白遺照裡泗水公寓的居民也被驚醒。
一直對高命很冷淡的神婆,非常少見的和八婆同時出現,她在地上擺弄着一些竹籤,嘴裡反覆嘀咕着:“禍害,禍害啊……”
似乎是感受到了刑屋外的變化,被鎖鏈釘在刑具上的司徒安終於露出了笑容:“在死亡和寂靜中找回的神,從禁忌遊戲裡帶出的禁忌,我幾十年來積攢的詭異都放在了家裡面。高命,謝謝你帶我回家!”
陽光和血色混在一起,天空上的裂痕變得明顯,溫暖的家被破壞,或者說這個家正在逐漸露出自己真實的樣子。
高命沒有理會司徒安,他跑進了醫院,穿行在一個個科室之間。
這醫院裡藏着司徒安所有的秘密,他的人生,他的記憶,他各種陰暗變態的想法和性格的轉變,毫無遺漏,全部赤裸裸展現在了高命面前。
媽媽所在的公寓樓代表着司徒安僅存的愛和善,那這彷彿無盡迴廊一般的醫院,則沉澱着他全部的惡。
走在廊道里,高命彷彿經歷着司徒安的人生,在陰影世界和現實世界之間博弈,以普通人的頭腦和手腕,成長爲瀚海陰影裡的惡魔。
“這些都是假的!是我瘋了,是我的幻覺!”司徒安的媽媽在叫喊着,她受到了劇烈刺激。
“女人已經瘋了,我們爲什麼還是無法離開?”
“她只是在精神失常做藉口,不願意去接受事實。”宣雯從某個科室裡走出,手中拿着一頁薄薄的紙:“這或許會成爲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是什麼?”
“她的死亡通知單,在很多年前,她就死在了醫院裡。”宣雯也沒想到會在醫院裡發現這東西:“你想辦法把她吸引過來吧。”
撥通司徒安的號碼,心底的鈴聲在走廊裡響起,那熟悉的旋律已經不僅僅是聲音,更是記憶的傳遞,代表着中年女人對孩子的全部思念。
“司徒安,司徒安!你在這裡嗎!”
聽到了鈴聲,司徒安的媽媽真正踏入了醫院迴廊,她追着那鈴音,不斷向前奔跑,也看到了司徒安隱藏起來的全部惡意,經歷了他的人生。
“司徒安!不要再繼續走下去了!等等媽媽!司徒安!”
越來越多的經歷和恐怖擠入腦海,直到中年女人在司徒安的記憶裡看到了和自己有關的內容。
兩種不同的記憶相互碰撞,她承受着難以形容的痛苦,精神彷彿要被撕裂,最終她倒在了迴廊當中。
“司徒安……” 在她精神徹底混亂的那一刻,陽光不再明亮,翠綠的葉子變得慘白,孩子們細嫩的皮膚長出了瘢痕,溫暖的家裡冰冷刺骨。
流血的天空中,鏡子和湖面的倒影上,巨大丑陋的鬼神和紅色雨衣廝殺在一起。
家裡的所有人都能看到外面的場景,蠕動的肉壁碾碎了患者的屍體,散發惡臭的胃液湖泊當中,一尊尊殘破的神像面帶微笑轉過身。
高命已經使用了所有底牌,黑白遺照裡的怪物,血肉鬼神,紅色雨衣,他們都在拼了命的爲自己爭取時間。
想要成爲“家”的主人,似乎必須要殺掉原本的主人,可因爲司徒安幻想出的母愛,高命被攔住了腳步。
司徒安的媽媽很早以前就死了,高命也弄清楚了發生在司徒安身上的所有事情。
那個瘋子人生的轉變是從荔山醫院開始的,他不願意放棄學業,又在兼職工作的同時,照顧生病的媽媽,從小到大咬着牙拼命努力,他自認爲已經做到了最好,但還是慢了死神一步。
母親的驟然離世壓垮了他,也讓他偏執的靈魂變得扭曲,各種負面消極的可怕情緒纏繞住了他的心臟。
他無法接受這個事實,連續多日從噩夢中驚醒,也就在那一層層噩夢裡,他遇到了祿藏。
祿醫生從未見過如此優秀的種子,無比看重司徒安,將陰影世界的秘密告訴了他。
司徒安則是在祿藏身上看到了讓母親回到身邊的希望,他從祿藏口中得知瀚海只是一場夢,是宿命的遊戲,一切都可以重來,只要殺了宿命,一切都能夠改變。
兩人目標一致,在二十多年前就開始一步步計劃。爲了達成目的,他們聯手將陰影世界裡的荔山醫院一點點搬入現實。又提前在瀚海多地佈置靈異儀式和獻祭活動,爲陰影世界侵入提供方便,其實高命在未來看到的怪談遊戲,大多都是司徒安和祿藏設計的。
“司徒安最開始的目標很純粹,可隨着時間流逝,他已經變了。他的野心燃燒了所有良知,他把自己的孩子做成了鬼,害死了妻子,他無惡不作,雙手染血。他早已忘記了自己最開始的目標,甚至他對你的愛,也是他對自己的一種欺騙。”
高命有些感嘆:“司徒安早就忘記了什麼是愛,可能他都無法再被稱爲人,而你也只是他的幻想,他的一個謊言。”
“伱在胡說什麼!我的孩子我自己清楚!他絕對不會變成你說的那種人!”中年女人從來沒有這麼憤怒過,她好像受傷的母獅子,拖着被獵槍打穿的身體,死死護住幼崽。
“因爲我們在醫院裡找到了這個。”宣雯拿出了一張泛黃的死亡通知單:“這是你的死亡通知單,司徒安擔心你成爲他新的弱點,所以留下了通知單,你說他每次回家都會去醫院上班,其實他是在看那死亡通知單!他在時刻提醒自己,母親已經離世,而你只是他對於家的幻想,是他的一個幻想!”
“不可能!這是假的!是你們僞造的,你們都是騙子!”中年女人根本就沒有去看通知單,瘋狂搖頭:“你們休想要騙我!我兒子很快就會回來!”
“僞造的?”宣雯目光復雜,她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人性的灰暗:“你知道司徒安爲什麼不讓你離開家嗎?你進去看看回廊裡的房間。”
中年女人好像預感到了什麼,她並沒有去推開那些病房的門,最後是宣雯將一扇扇病房門打開。
不大的房間裡,擺放着簡單的書桌和椅子,在病房的牆壁和地面上張貼着一張張死亡通知單。
高命差不多都能想象出某個場景,司徒安從家裡離開後,獨自一人坐在封閉的病室當中。
他時刻提醒着自己,那不是真正的媽媽,不能讓情緒和心理出現一絲漏洞。
菸灰在空中掉落,他可能還會將窗簾掀開一角,默默的看着不遠處的“家”。
“我們進入這裡不到半天時間,這些有可能是我們乾的嗎?”宣雯隨手撕掉牆上的通知單:“你在司徒安最需要你的時候,已經離開了世界,現在的你只是他的想象,算是他僅有的一點人性。”
荔山醫院是司徒安的家,不是因爲他在這裡長大,而是因爲他的媽媽在這裡離開了世界。
命運好像形成了一個閉環,同樣的事情又要發生。
迴廊窗戶玻璃上映照着真實世界裡發生的一切,紅色雨衣被殘損的鬼神抓住,一尊尊神像聽到了呼喚,它們將紅雨衣拽入了滿是“胃液”的湖泊。
紅衣被燒灼,紅雨衣的執念被不斷磨滅,血肉鬼神形成的血肉通道也已經崩塌,高命聽到了鬼神的嘶吼。
“對不起,但現在我能做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在這裡將你殺死。”
司徒安留在家裡的媽媽,是他僅存的善良和愛,是無瑕的人性,她沒有做過任何可怕的事情,她善良熱情,對誰都很好,她眼中的世界永遠美麗溫暖。
這或許也是司徒安對高命的最後一個報復,不殺掉最後的善良,高命就永遠無法成爲這個“家”的主人。
可如果高命在這裡將司徒安的媽媽殺掉,那高命也就破壞了自己的準則,他殺掉了一個善良無辜的人。
就算所有手段最終都無法殺死高命,司徒安也想要在高命心中留下一個破綻,用自己對媽媽最真摯的思念、用自己最後的一點善意,去進行報復。
不管二十多年前的司徒安是什麼樣,這就是現在的司徒安。
從某一刻開始,他其實就已經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