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夏收夏種,收夏稅、購夏糧諸事都終於告一段落,各州縣官員們都鬆了一口氣。今年新稅制上臺,郡王整天往返奔走於州縣田地百姓家中,各州縣的官員又哪個敢安心躲在衙門裡避暑。
這段時間,郡王甚至把遼東修城築路的民夫還有協助防守的團結軍、鄉兵都輪替調回各地,幫助搶收搶種。
李璟十三日從齊州返回,到達黃河濟水沿岸,淄青交境的淄州高苑縣城。高苑和方面都十分良好,夏收夏種夏稅夏糧這幾件事情都已經辦好。高苑的縣令羅鄴與積州碧河縣令羅隱、安州海城縣縣令羅虯並稱江東三羅。羅隱最先投李璟,與司空圖等人合稱四賢。羅隱向李璟舉薦羅鄴,李璟見過後,親自請他出任高苑縣令一職。
李璟剛到高苑城時,才住進郵局,羅隱就已經帶着縣上的幾個官員,還有縣上駐軍鎮將王東也帶着部下的軍官們一身整齊戎裝趕來拜謁。
看到當初一同出村的十個少年中的王東帶領着一衆軍官前來,一身威武的鎧甲,英氣逼人的面孔上沒有半分昔日的稚嫩,嘴脣上的兩撇短鬚很是有些氣勢。看到這個同村的部下,李璟高興的笑着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上次看到李司馬傳來的公文,調你來高苑鎮軍中任鎮將,倒是許久沒見了,越長越有氣勢了。”
羅鄴站在一旁,對於李璟一上來就先與王東如此熱切,倒也沒有其它的想法。他早就知道,這位在高苑與他文武並駕的王東王鎮將,來頭不小。雖然眼下只是一員統領千人的鎮遏使,但卻是郡王的同村。而且還是當年郡王出村從軍時同行的那十個同伴之一。可以說,這些年一直跟隨着郡王的腳步前行。若論資歷,甚至能與郡王的幾位結義兄弟軍主們相比。
不過這位郡王同鄉一直比較低調,從沒聽他親自說過與郡王有關的事情。到來後,一心練兵,治下軍紀嚴明,也從來沒找過他這個縣令的麻煩,兩個人雖然同處一縣,但卻並沒有什麼私交。不過打心裡,羅鄴還是挺喜歡這位同僚的。
“王鎮遏確實威武,前些天一夥棣州馬賊從河北而來,想要搶劫縣糧庫,自以爲行蹤隱秘,其實早爲王鎮遏所偵察得知。來了個將計就計,在糧站前設下埋伏,將一百餘馬賊一網成擒,沒有損傷一個弟兄,就活捉了一百二十八名馬賊,繳獲刀槍一百餘副,馬匹兩百多匹。”
當日的事情經過,縣衙這邊和鎮遏府這邊都向帥府送信稟報,不過李璟這些天一直在各縣跑,並還沒有收到這信。
聽到王東立下這一功,李璟十分高興。不但高興他捉了一批馬賊,更關係他對付馬賊的辦法,一網打盡了賊人,自己卻未傷一兵一卒。能做到這樣的戰績,他手下的兵確實不錯。
“乾的漂亮!”李璟哈哈一笑。
王東微微一笑,“區區百餘不自量力的馬賊而已,郡王二月裡,短短几月時間就拿下了遼東數州之地,打的渤海人割地賠款求和,那纔是讓我等佩服萬分。”
李璟把一衆縣上官員請進自己郵局所居住院中,在大槐樹蔭下襬下桌椅,叫人送上茶。
與幾個人聊了聊,李璟對於高苑文武兩套班子很是滿意,其實驍騎司就有專門的一個局監察轄下各州縣的官員,從他們呈上的報告中李璟也略知高苑縣羅隱與王東干的不錯,地方安寧,生產有序,既沒有盜匪境內做亂,甚至連宗族械鬥等情況也沒有。至於說貪腐等情況就更沒有了。
王東是自己同村老部下,雖然比起王石等人來,他的官職並不算高,可爲人卻是十分可靠的。
至於羅鄴,本是餘杭人,他父親曾爲鹽鐵吏,家貲鉅萬。羅鄴極爲才名,尤長律詩,才智傑出,筆端超絕,氣概非凡間,有詩虎之稱。不過在鹹通年間,屢試不第。到現在,已經年過五十。得羅隱推薦,李璟親自面見後授爲高苑縣令,到任後大感知遇之恩,可謂是十分用心。
羅鄴穿着一件綠色的袍子,卻漿洗的有些發白,模樣很是出老,額頭上有着一道深深的川字紋,臉被太陽曬的黝黑,腰也有些佝僂,與上次在登州相見別時的那副鬍鬚打理的精緻,綢衫仗劍的風采完全不一樣。眼前的他沒有半分文人的樣子,倒更像是個辛苦勞作的老農。短短半年多的時間,居然如此大的變化。
聊了許久,不知不覺到了午飯時間,李璟留衆人一起用餐,一衆官員都是十分的激動,一頓飯倒吃的十分拘束。飯後,李璟留下羅鄴單獨談話。
“新推行的稅法,羅明府覺得如何?有沒有什麼建議?”李璟詢問他對於新稅的意見,最近一段時間,每到一地,李璟總要詢問別人對於這新稅法的意見,不論是普通百姓還是文官武將。
羅鄴雖然說有詩虎之名,但年過五十,閱歷十分豐富,爲官時間雖然不長,但在高苑也算是很有些賢名。聽到李璟詢問,微微笑了笑,對李璟道:“這新稅法施行後,確實簡便了,攤丁入畝,丁賦合一,而且徵稅只收鈔,其實倒是讓我們地方縣中省了大力氣,而且也免除了下面人有貪腐的可能。做爲一縣主官,從官府這面來說,新稅法比兩稅法要簡便。”
“下面還有個不過吧,不過什麼呢?”李璟輕笑着問。”
羅鄴被李璟看破心思,有些尷尬笑笑,“不過,這個稅定的很低,田稅和商稅都是三十稅一。特別是田賦,是按畝產一石的標準三十稅一,一畝田才徵三升三合,不過四斤左右糧食。眼下我們整個十州十五縣才一千萬畝地,夏收的鈔也只能買一千斤萬糧,不過八萬多石糧食而已。就算還有秋稅,加起來也是太少了。”
“三十稅一,並不算少。”李璟捏着下巴很直接的回道。
羅鄴對於李璟的這個回答倒不意外,“大帥能夠薄賦輕瑤,這是對百姓的仁愛之心。這是好事,愛民之舉。不過某擔心的是,藩鎮如何養官養軍,另外還要辦學,甚至每年還要拿出一大筆錢來補貼物價。如果帥府因爲無稅收支持不住,那時新稅也無法長久,對百姓來說,那纔是最壞的結果。”
頓了頓又道:“田賦三十稅一,某也支持,畢竟正稅低些,乃愛民之舉。可各項加稅雜費等加上瑤役丁錢,一畝纔算九文錢,這真的是太少了。新稅之後,以後修路等,便不能再免費徵發民役,必須給錢僱工。一千萬畝才九千萬錢,合錢不過九萬貫,這些錢幹不了什麼。兩稅之後,朝廷最好的年頭,平均每戶一年都得納稅四千錢左右。而我們現在,一戶一年稅錢纔不過六七百文。稅收太少,難以維持開支啊。”
李璟輕輕轉動着茶杯,認真的道:“這些我都考慮過,眼下我們擁有十州之地,短時間內不會再有太大的戰事動作,我們需要時間,需要發展。怎麼才能發展,怎麼才能吸引更多的百姓前來,怎麼才能讓大家積極的墾荒屯田?我認爲,輕瑤薄賦是最需要做的。”
“夫腹飢不得實,膚寒不得衣,雖慈母不能保其子,本帥安能以有其民哉!凡事皆須務本,國以人爲本,人以食爲本!”
望着羅鄴,李璟問道:“今遼東初定,十州之地將進入難得的安寧之時,思所以生息之道如何?”
羅鄴馬上回道:“生息之道,在於寬仁。”
李璟點了點頭,“不施實惠,而概言寬仁,亦無益耳。寬仁必當阜民之財而息民之力,不節用則民財竭,不省役則民力困,不明教化則民不知禮儀,不禁暴則民無以遂其生,如是而曰寬仁,是徒有其名而民不被其澤也。”
當聽到羅鄴擔心新稅法太過寬仁時,李璟立刻糾正說:“以寬得之,則聞之矣。以寬失之,則未聞之也。夫步急則躓,弦急則絕,民急則亂。居上之道,正當用寬,但云寬則得衆,不雲寬之失也。遼東新定,百姓財力俱困,如鳥初飛,木初植,勿拔其羽,勿撼其根。然惟廉者能約已而愛人,貪者必腹人以肥己。民猶樹也,樹利土以生,民利食以養,養民而盡其利,猶種樹而去其土也。民困於重租,而官不知恤,是重賦而輕人,亦猶虞人反裘而負薪,徒惜其毛,不知皮盡而毛無所傳,豈所以養民哉!”
聽李璟這一番話後,羅鄴點頭。
“其實你也不用太過擔心,我之所以敢定這麼低的稅,實際上是因爲我們以前本就沒收過這些錢。從始至終,不管是三合也好還是五合也好,我們都沒有收過百姓手中的稅。我們走到今天,不是靠他們的稅,而是靠我們自己的工坊、商隊賺的錢,還有我們的軍隊奪下的錢糧。”
“十州之地多是新打下蠻荒之地,等待的是開拓,短時間入只能源源的投入,是難以直接見到收益的。我們現在需要的是讓人前來幫我們開發遼東,而不是急急忙忙的殺雞取卵。既然我們並不真正的需要那點稅錢,那何不把稅定低一些,以此贏得百姓擁戴,引來更多百姓呢?就算是我們要修路築城新修水利,我們以前也是以工代賑,或者直接拔錢僱工。因此,這個人人痛恨的瑤役力役廢除掉,只象徵的收百姓幾文錢丁役入畝錢,又有何不可。”
“咱們栽好梧桐樹,自然能引來金鳳凰。等遼東諸州都開發出來了,我們還怕沒有收入。告訴你,遼東的鐵礦佔天下之半,淄青的金礦佔天下三分之一,還有各種各樣的礦產。等我們打下了遼河兩岸,那裡是一個極大的平原,把他開發出來了,就相當於一個淮南。目光放長遠些,我們什麼都會有的。”
羅鄴被李璟所說的這些遠景給說動了,是啊,大帥和鎮國軍本來就不能以常理來看待的。既然如此,他何不看向更遠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