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駿聽完崔長福談到的有關紅薯粉條的事情。
他總感覺這件事好像沒有表面上那麼簡單。
紅薯粉條這項產業是王坡鄉最大的支柱產業,多年經營下來,已經形成了一個不小的市場規模,並且申請了當地的“土特產商標”。
每年下鄉的收購商一波接着一波,大大小小的團隊將近上百個。
小點兒的收購商收個三五噸,大點兒的有時一個收購商能收上千噸。
今年卻是一乾二淨,連一個收購商都沒有,一斤紅薯粉條都沒賣出去。
這也太離奇,太說不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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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人的感覺就像是這些收購商串謀好了的一樣。
按照崔長福的介紹,王坡鄉每年加工的紅薯粉條總量在1萬噸上下,市值兩個多億。
這兩個多億乍一聽挺多,但分散到千家萬戶的農民手裡,其實也沒多少錢。
崔長福繼續說道:“眼看再有不到一個月就過年了,很多指着這項收入吃飯的村民已經沉不住氣,有點兒慌了。
眼下的形式很不樂觀,大量的紅薯粉條滯銷,一些着急用錢的村民爲了早點賣掉手裡的粉條,在大集上的售價一集比一集低,再這樣下去,運行了幾十年的市場可就毀於一旦了啊!”
王康寧皺眉分析道:“市場毀了容易,再想建立起來可就難上加難了,村民們對此失去了信心,也會影響以後的種植意向。”
崔長福嘆氣道:“誰說不是呢,這幾天我們鄉里接連召開了好幾次緊急會議,還派專員去村裡挨家挨戶地做思想工作,一開始還有些效果,隨着時間推移,市場行情不見絲毫好轉,村民們已經不把我們的話當回事兒了。”
“去年還是10塊錢一斤的純手工紅薯粉條,這會兒已經腰斬到5塊錢一斤了!5塊錢一斤,呵呵……我們家也做了幾十年紅薯粉條,我對這方面也有些瞭解,這個價賣相當於賠錢甩貨了。”
之前愉悅的氣氛,隨着崔長福談到的這個沉重的話題變得有些沉悶。
談到這種關係民生大計的事情,沒人好意思在這個時候談笑風生,說說笑笑了。
吳駿想了想,插話道:“崔鄉長有沒有從別的方面考慮過這件事?”
“吳總是想說,那些收購商串通好了都不來,等村民們開始恐慌了他們再跳出來當救世主吧?”崔長福看向吳駿,苦笑道,“事情很明顯是這樣的,而且,我們也有確切的消息,就是這麼回事兒。”
“那……”吳駿想說那有什麼好恐慌的,慢慢跟那些收購商耗着唄,反正紅薯粉條保質期時間長不怕變質,轉念一想,他把到嘴邊的話又眼回去了。
自己這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自己不指望這點錢過日子,還有很大一部分指望這項收入過年呢。
尤其聽崔長福介紹,這個行業的從業者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各村沒有收入來源的老人在做。
一年到頭,很多老頭兒老太太指望着這個錢過活呢。
想到這些,吳駿對那些串通起來壓價的收購商一陣鄙夷。
城市裡很多老人都有退休金,甚至退休金收入比一些996工作的年輕小夥子還要高,還有很完善的醫保,每天樂樂呵呵的,衣食無憂。
生活在農村的老人可沒有這個待遇,七老八十了還要想法設法地靠自己的能力去賺自己的零花錢,免得拖累兒女遭到唾棄。
他們已經這麼艱難了,還是有人像獵狗一樣死死盯住了他們的錢袋子,這是人乾的事兒嗎!
突然,崔長福眼前一亮,一臉激動地看向吳駿問道:“吳總,您的酒和大米賣的那麼好,那麼暢銷,能不能,能不能,藉助您的銷售渠道幫我們……”
崔長福搓着手,一臉渴望道:“我知道這個要求有點過分,但我沒別的辦法了,吳總,還請您伸出援手拉一把我們王坡鄉的村民們。”
衆人的目光同時看向吳駿,等着他的回答。
吳駿擡眼看向崔長福,直視他的目光,能從中看到對方強烈的渴望。
但是……
吳駿嘆口氣,委婉道:“很抱歉崔鄉長,我不能答應你。”
崔長福聽到吳駿斬釘截鐵的回答後,心情無比複雜。
他有種坐過山車般從頂端跌落到谷底的感覺。
本來對吳駿給予厚望,沒想到他回饋給自己的卻是“絕望”。
他本以爲對自己來說難如登天的事情,對吳駿來說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兒罷了。
萬萬沒想到,吳駿竟然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不過,崔長福也不是那種是非不分的渾人,沒有因爲吳駿的拒絕而遷怒於他。
他知道,這件事本來就是王坡鄉的事兒,和吳駿沒有一丁點兒關係。
自己沒理由因爲人家不幫自己就心生怨恨,否則的話,自己該恨的人多了去了。
世界首富,亞洲首富,國內首富,冀北首富不也都沒幫自己嗎?
自己能恨得過來嗎?
崔長福試着做最後的掙扎:“吳總您要不要再考慮考慮我剛纔的提議?我們不會讓您白幫忙,價格方面肯定比給往年收購商的價格要更低一些,讓您有的賺。”
“崔鄉長你誤會我的意思了,這不是錢不錢,賺多少錢的問題。”
吳駿擺擺手解釋說:“我的意思是,我本人對兩家企業的銷售渠道並不比你多瞭解更多,我沒法現在就答應和你的合作,免得再耽誤了你,一切要等我回去和兩家企業的負責人商談過後才能給你準確回覆。”
“哦,原來是這樣!可以,可以,我可以等,吳總回去商量一下也是應該的!”
崔長福聽到吳駿的解釋後,有種山窮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覺,一臉欣喜地抱拳作揖道,“對不住了吳總,是我理解能力太差了,沒理解您話裡的意思,是我太魯莽了。”
王康寧在一旁用手指點了點崔長福,笑道:“老崔你呀,你這是關心則亂,一心只想着怎麼快的賣你那粉條了!”
“是,是,是,我關心則亂。”崔長福也不辯解,看向吳駿道,“那這件事就麻煩吳總了,我手機24小時開機。”
吳駿想了想說:“明天上午吧,十點之前我給崔鄉長準確答覆。”
崔長福想也不想,點頭答應道:“行行行,沒問題!那我就翹首以盼等着吳總的好消息了。”
“時間也差不多了,我下午還得回市裡一趟,得走了。”吳駿擡手看了看時間,差不多到點兒了,起身和衆人告辭。
杜生起身微笑說:“吳總還有正事兒我就不多留您了,歡迎吳總以後常來,我們寶佳的大門隨時爲您敞開。”
吳駿微笑迴應道:“一定一定,那我們李總就拜託杜總照顧兩天了。”
“沒問題,沒問題,我和李總很談得來,我巴不得他在這兒多呆幾天呢。”杜生笑得很是真誠,看不出一點兒作僞的樣子。
“我也該回去了,下午還有點兒事兒要去縣裡一趟。”王康寧也藉機告辭。
一行人邊走邊聊,杜生夫婦和李春山把吳駿等人送出基地。
吳駿和王康寧駕車離開,李春山留了下來。
兩人駕車路過小吳莊時已經下午四點多,沒有停留。
吳駿開車去往石門市區,王康寧駕車前往縣委。
兩輛車在郭村路口的時候兩車分道揚鑣。
駕車路過郭村的時候,吳駿這才發現今天是郭村的大集。
他想起來了,郭村逢0和5是大集。
小時候他沒少跟着爸媽或者二叔來郭村趕大集。
大人趕大集是爲了買一些比超市更便宜的東西。
小孩兒趕大集純粹就是看熱鬧和吃零食。
買上一串冰糖葫蘆,能從大集這頭吃到那頭。
吳駿正巧趕上大集上的商戶們收攤兒,車多人多,車速自然而然地慢了下來。
超高性能的特斯拉Roadster被吳駿開成了牛車一樣,有時候遇到前面錯車還得原地等上好幾分鐘。
又一次堵死不動了,吳駿按下電子手剎,目光四處亂飄,以分散堵車帶來的煩悶和無聊。
突然,他注意到一個奇怪的現象。
他注意到路兩旁擺攤的攤主,很多都是老人。
或者是老頭和老太太夫妻檔,或者是一位孤零零的老頭攤主,亦或者是孤單老太。
這些老人家穿着樸素,當中有很大一部分老人的頭髮已經白的像天上的雲。
寒風吹過,她們緊緊身上的衣裳,搓着手,跺着腳取暖。
篤篤篤……
就在吳駿看得出神發呆的時候,駕駛位的車窗被敲響了。
吳駿扭頭看到令他哭笑不得的一幕。
他看到車窗外面站着一位頭髮已經花白的老嫗。
老人的身形像大蝦一樣蜷着已經直不起身子了。
面部的褶皺就像他和徐菲滾過的牀單一樣深。
她手裡拿着一根不知道什麼材質,看上去明黃色很滑溜,下面已經劈叉的柺杖。
老人就是用這根柺杖敲的吳駿的窗戶。
估計老人家對車的價值沒什麼概念,要不然她也不敢拿柺杖敲窗戶。
吳駿準備開門下車,但看到老嫗站在原地不動沒有閃避的意思,開門的話免不了要碰到她。
吳駿怕她再敲窗戶,趕緊放下車窗,朝老嫗問道:“大媽,有什麼事兒嗎?”
“小夥砸,買點粉條帶回去呀,好好吃的呀。”老人一張嘴,露出已經萎縮到沒牙的牙牀。
她回身指着路旁一個擺着紅薯粉條的攤位,眼睛裡滿是期盼:“買點兒吧,好便宜的,手做的,沒用機器,沒加亂七八糟的東西,吃了還想吃。”
老人一邊說,兩隻手一邊比劃着。
一陣寒風吹過,吳駿看到老人忍不住打個哆嗦。
她那兩隻猶如枯藤一樣的手,下意識地搓了搓,想要揉搓出一絲暖意。
吳駿看看老人,再看看大街兩旁數十個或者比她年輕幾歲,或者比她年長几歲的老人。
這些老人本該是兒孫滿堂頤養天年的年紀,此刻卻在寒風中值守,想要賣掉自己滯銷的貨物。
吳駿的心被某種東西觸動了一下,他想到了去年冬天在市區瘋狂採購棉手套和棉圍巾的場景。
他突然意識到,就算自己把他們的手套和圍巾都買了,第二天他們還是會出現在大街上。
自己的做法只不過是讓自己的同情心稍稍氾濫一下,得到一些他們的讚許。
從本質上講,自己不會對他們的生活產生任何實質性的影響。
今天就算自己把路旁所有老人的紅薯粉條全部買下來,同樣不會對她們造成多大的影響,下個大集上她們還會來。
只有徹底解決了銷路問題,讓她們可以憑藉着這個做手工紅薯粉條的一技之長吃上飯,做多少賣多少,不用爲銷路發愁,這纔是最實際的。
這一刻,吳駿突然下定決心,不論如何,一定要把這件事辦了。
“大媽,你往旁邊讓一下,我開門下車。”吳駿指了指車門,示意老人往後退一下。
“哦哦哦,你快下來,看看俺家的紅薯粉條,可好了。”老人聽到吳駿要下車,臉上的褶皺瞬間展開了一半兒。
老人讓開一些後,吳駿把車往旁邊靠了靠,不影響後面通行後,這才推門下車,跟着老人來到她的攤位面前。
老人的攤位勉強算得上是個攤位吧。
一輛手推車上面蒙着一牀牀單,這就是一個小攤子了。
牀單上面放着幾捆捆紮好的紅薯粉條,旁邊放着一杆老式的桿秤。
吳駿看向老人問道:“大媽你這粉條怎麼賣?”
“六,五塊,五塊錢一斤!”老人本想報價六塊錢一斤的,但又怕好不容易拉到的一個客戶跑了,不等客戶講價,她先降價了。
“五塊錢一斤?這怕是連成本都不夠吧。”這句話是崔長福對吳駿說過的,他還記得。
“可不是嘛!賠錢,賠錢賣呢。”
彷彿是說到了老人的傷心處,老人眼圈一紅,差點兒哭出聲:“又搭工,又搭料,折騰了小半個月,最後一算下來,還不如在地頭賣紅薯賺錢哩。
做了幾十年的營生,眼看是做不成咯……
明年再做最後一年,再像今年這樣就不做了,
不折騰了,安安生生在家等死算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