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有什麼隱情!”
老太太幾乎是立刻呵斥出聲的,沒有任何停留,“死的人是我兒子,我親生兒子。若非是事故,我怎麼不會爲他報仇?你的腦袋瓜子總是奇怪,十幾年前的事情了記得的人也沒幾個,你現在來翻舊帳!”
她說完,發現自己有些着急了。
便又輕攬了攬發,將那垂落的銀絲重新挽到髮髻上。
整個人的表情都有些奇怪。
“不過,你有這份心是好的。如果不放心,大可以去查,他們是死於事故。”
老太太話音落下許久,發現蘇霓仍沒有說話。
對方只是睜大眼睛靜靜盯着自己,臉上甚至還帶着笑容,可不知怎的,清澈的眼眸讓她心底發虛。
“您爲何這般着急。”
蘇霓沒有催促,聲音脆脆地在空曠的書房裡迴響,“我聽說您近來脾氣不好,前些日子也不知因爲什麼事,還打了莫小姐一鞭子。”
“別人不知道說您老了脾性還是烈,說您是護着我才動手。可我知道不是呀,只能是莫雅薇做了什麼惹您生氣,這才動的手。”
蘇霓說話緩緩的,聲音清清冷冷的沒有半點起伏。
而右手搭在左手上頭,輕揉着那被陸長銘捏紅了的腕。
“我當時就想,得是什麼事呢,讓您大動肝火?”
蘇霓笑眯眯的。
可老太太卻全身緊繃起來,難得的那樣緊張。
蘇霓自然將她的反應盡都收入眼底,她或許不算熟悉老太太的城府,卻總歸是熟悉她脾氣的。
要說脾氣烈,年輕的時候是有的。可過去幾十年風風雨雨,她再多的棱角,也磨平了。
這五年,她沒見過老太太發那麼大的火。
更沒見過她像現在這樣,被人說破了心事,戒慎、緊張、心虛。
老太太冷哼,發覺到自己的失態之後,情緒立刻收斂起來。
她實在是見過太多的人,如今只瞧着蘇霓這副模樣,就已經猜到她的來意。
“我爲何生氣,就不是你改管的了。你來就是問我你母親的死因吧,也不知你是聽誰亂嚼舌根起了疑心,但我可以告訴你,她是死於事故,不是他殺。”
不是、他殺?
蘇霓緩緩咀嚼着這兩個字眼,倏地垂下眼睫,灑下半點陰影,心越發冰涼。
半晌,她面上仍舊保留着那細細的笑意,在漸漸昏暗的天色裡笑起來,“我明明沒說懷疑他殺,只說是有隱情而已。”
“您這麼迫不及待的,現在真讓我起了疑心……”
她說完,瞧見老太太驟變的臉色,目光如利刃。
“老太太,您在隱瞞什麼?”
老人氣勢很盛,那瞬間的僵硬之後,便眯起眼,任憑皺紋堆疊在面上遮住表情,身上散發的氣息卻越來越危險。
蘇霓咬着脣,遲疑了下之後並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或許您現在需要休息,那我先回去了。”
她說完轉身離開。
到書房門邊時,身後卻傳來老太太沙啞的音。
“蘇霓。”
她喊她名字。
蘇霓停下腳步,緩緩回過頭去看了她一眼。
老人笑容滿面。
“我以前跟你說過一句話記得嗎,女人,還是不要太聰明。”
……
“怎麼啦,你找那老太太說了啥,這麼神神秘秘的。”
溫月就在樓梯旁候着,瞧見蘇霓下來,連忙迎上去。
她一眼就看了出來,蘇霓的臉色比上去之前更要蒼白,額頭上還有細細的汗。
於是拿出手帕,替她輕輕擦拭了下。
“我沒事。”
“走吧,回去了。”
蘇霓拉着溫月下樓,徑直往門外走去。
天色越發深沉,這個春節,沒有一天的好天氣。
……
蘇霓來的快,走的也迅速。
車子很快消失在視野內。
樓上書房,老太太聽着那漸漸消失的引擎聲,臉色越來越難看。
那佈滿了皺紋的一張臉,在陰暗晦澀的光下,讓人看了不寒而慄!
……
而在旁邊的陽臺上,管家端了一杯茶過來。
“大少爺,不留少奶奶麼?”
在他面前站着一道頎長的身軀。
男人就靠在落地窗旁,側臉落在窗紗旁,那被白色毛衣裹覆住的修長身軀,在淒冷的天色中,透着一股慵懶意味。
可其實誰都知道,他此刻情緒波動得厲害。
從蘇霓出現開始到現在,他心情就不曾平復過。
往日處理公事總能遊刃有餘,如今到了她身上,卻總感到棘手。
陸長銘開始懷疑,這女人天生是來克他的。
管家總是瞭解他,在從房間出來之後便跟在他後頭,端了杯茶過來。
“家裡最近換茶葉了?味道不一樣。”
“是的,老太太吩咐說換上碧螺春,以往少奶奶最愛喝這個。”
陸長銘眯了眯眼,“嗯,日後就用它來待客吧。”
“已經不剩下多少了,以往都是大少奶奶親自去挑選的。”
茶水清冽,泡完之後看起來依舊是乾乾淨淨的模樣,只是那淡淡的清香氣息卻在鼻尖縈繞。
喝一小口,真真是口齒留香。
男人低頭,又靜靜品了一口。
“既是用完了,那就算了。”
既是走了,他又何必強留?
……
樓下。
狹小的屋子裡,只餘下莫雅薇和陸原兩人。
沒了其他人之後,莫雅薇看他的目光和緩了太多太多。
她其實如何不喜歡陸原呢。
這樣年輕有力的身體,這樣喜愛她的男人。
便終於笑開,緩緩朝他靠近,直到站定在他面前。
低下頭,語氣格外溫柔。
“你做的很好,長銘信了。相信他和蘇霓不會再也挽回的餘地……”
“那我們呢?”
陸原順勢攬着她的腰,沒有立刻湊上去,而是揚起臉,靜靜將側臉貼在她腰際上。
那樣親密地在她小腹處輕聲開口,“你知道,我是爲了他才答應的。”
蘇霓對他有恩。
這許多年來不知幫了他多少次。
他原本,怎麼也做不到構陷她。
直到莫雅薇告訴他。
她懷孕了。
“我們的寶寶,還好麼?”
莫雅薇神情有些僵硬,但只等了幾秒又恢復正常。
她伸出手,將陸原按在小腹上,自己則靜靜摟着他。
長髮散在肩頭。
陸原忍不住伸出手,緩緩勾纏起來……
氣氛十分靜謐,靜謐到陸原的眼神都有些迷離。
他忽的輕嘆,“我爲你們做什麼都是願意的,可是雅薇,你究竟還想得到什麼呢。”
“陸家。”
她笑了笑,指甲無意識地在陸原發裡來回摩挲,感受着那粗糙的觸感,像撫在心上,癢癢的。
“我只要陸家而已。”
“只?”
陸原僵了僵,纏繞着她頭髮的動作忽然一頓,繼而苦笑,“我們倆就這麼在一起,不好麼?”
“陸家在大哥手裡,哪有那麼容易搶過來。就你和我、還有寶寶,我們三個人在一起,還不成麼。”
“我可以出去工作,就算不工作,手裡的分紅也足夠養活我們。可以買一套房子,裝修成你喜歡的模樣,我們一家三口,好好生活?”
得不到想要的,還怎麼好好生活?
莫雅薇拽緊掌心,本是要推開他的,遲疑了許久,卻還微笑着將他抱緊。
“我們試試,你一直想要進入陸家,可他們連機會都不給你,但現在是實現的好機會。”
知道勸不了她,陸原乾脆也不說話了。
他到現在才發現,自己根本不清楚莫雅薇心裡在想什麼。
究竟是想要陸家,還是陸長銘?
……
外面,溫月開着車,車廂內很安靜,蘇霓許久也沒有開口。
倒是溫月,有些憋不住話的意思。
“早知道就不要過來了,說什麼興師問罪,反而把自己判成了罪人。”
溫月多看了她一眼,發現後者仍是安安靜靜的沒有說話。
她輕嘆,“原本說是爲單醫生,最後反倒連累了你。這傷你看看,陸長銘也真下的去手。”
蘇霓手腕上,如今淤青一片。
她自己倒沒覺得不對,有些疼是真的,但哪比的上心裡的疼呢。
便聳聳肩,渾然不在意的樣子,“對了,徐大哥最近都在海城麼?”
“在的,怎麼啦。”
溫月開車出去了一段路,又緩緩靠邊停下。
她指着前邊的一家店面,“我們下車,先給你擦藥,完事了再回去。”
“好。”
蘇霓沒有任何意見,她現在瞧見這傷口,就忍不住會想,那男人掐着自己的時候,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是真想傷了她,還是氣急了顧不上控制力度。
“行了別多想,擦個藥明天就好啦。我倒想問問你,就任由那賤人欺負到你頭上?”
醫生正在幫蘇霓擦藥,她仰起頭看了一眼溫月,眼珠轉了兩圈,“我看起來很好欺負?”
溫月眯着眼,煞有介事地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最後嘟着嘴搖頭,“不是。”
“那就對了。”
“可就因爲她知道你不好欺負,那弄了那麼多莫須有的東西出來。你看看陸大少那會的臉色,從期待到失望,精彩得緊!”
提起陸長銘,蘇霓乾脆舉起完好的那隻手,“行,別提他。這件事發生的太突然,是我沒有提防住。”
“她爲了我費這麼多心思,如果我就這麼默默地受着,豈不是浪費了她的心意?”
溫月嘿嘿一笑,很滿意蘇霓此刻的覺悟。
她眨眨眼,似乎想到了什麼。
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