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終於還是回來了。”
幾家歡喜幾家愁,那邊陸長銘因爲這個消息喜出望外時,陸宅卻彷彿在瞬間陷入沉沉霧氣當中。
夜晚的飯桌上,一貫是沒有陸長銘的。
滿頭白髮的老太太坐在餐桌旁,聽着這個消息,連吃飯的心情都沒了。
“就太平了四年,她怎麼就、還回來呢。”
“我只當她是死在外頭了,這麼多年沒半點消息。好不容易長銘恢復過來,她又來湊什麼熱鬧。也不知她現在是個什麼性子。”
九十二歲的老太太,終歸是老了。
去年那和她同齡的徐家老爺子在醫院病逝,如今放眼海城,她這輩分的人是真不多了。
相比她,莫雅薇卻反而更冷靜一些。
好似這個消息不過和那些誰誰家又嫁了個女兒,誰家又併購了一間小公司一樣尋常。
“林嫂,小少爺呢。這個點還沒到?”
“剛剛警察局來過電話,是大少接走了。”
林嫂中規中矩地應,一貫的不敢多話。
倒是外頭傳來車子的聲音,緊接着便是一道細碎的腳步聲。
“是小少爺到了。”
林嫂急急出去,外頭那樣大的雨,她生怕陸安知淋了到半點,便立刻拿了傘出去。
好在,陸長銘把他抱在懷裡,手裡撐着的傘足夠遮住兩人。
“長銘,今天怎麼耽誤了這麼久。是安知他,又鬧了?”
莫雅薇一開口,陸安知便默默地往後退,小小的身體藏在陸長銘身後,一隻手還捏在他褲腳上。
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沒有任何對母親的眷念,更多的反而是畏懼。
眼見着莫雅薇朝他過來,甚至邁開腿就跑,很快消失在樓梯上。
“小少爺,吃飯呀!”
“給他送上樓吧。”
這一幕在陸宅早已是習以爲常。
陸長銘和老太太打了個招呼之後,便也跟着往樓上走去。
如今文寧搬到了陸暖那邊住,陸彎彎也時常不歸家,偌大一個陸宅,在這裡呆的時間更多的反而是莫雅薇。
“長銘,你等等。”
莫雅薇心裡着急,連忙喚住他。
“什麼事?”
她脣畔掛着淺淺的笑容,本是要像往常一樣,如妻子一般迎上去,與他好好說話,可終究因爲他這冷冷的一瞥而僵住。
“就是、你去警察局的時候,有沒有見着什麼人?”
小心翼翼的,終究還是露了怯,“女人,或者是、你感到熟悉的?”
陸長銘沒有立刻答話。
整個客廳都安靜了下來,老太太垂着眸坐在那,暮氣沉沉的好像連呼吸也沒有。
林嫂退到一旁,哪還敢多說話,只是默默爲老太太處理食物。
她如今是真老了,好多菜也嚼不動……
“有一個阿姨。”
陸長銘還沒答話,樓上忽然就傳來一道脆生生的音,原是陸安知從他的房間裡出來,大聲說話,“姓蘇,叫蘇霓。和爸爸認識,我還邀請了她來參加我的party。”
蘇霓!
這個名字從陸安知嘴裡說出來,怎麼聽怎麼奇怪。
莫雅薇嘴角抽搐,擡起頭狠狠看他,“你怎的知道她叫這名字,回你的房間去。”
“我看見了!那裡有她的名字,蘇字我認識,另外那個我剛剛查了字典,念ni。”
“媽媽你爲什麼這麼緊張,她是什麼人?我不能邀請她嗎?”
幾句反問,讓莫雅薇啞口無言。
是啊,蘇霓是什麼人。
她揚起眼去看陸長銘,心裡卻計較着小心翼翼去看陸長銘。
發現後者仍舊面無表情之後,才緩緩地扯開脣笑,“就是,故友而已。你爸爸忘記了,媽和太奶奶卻是記得的。”
“你邀請了她,那很好啊。正巧,我們也好多年沒見了。”
莫雅薇的視線細細地在陸長銘臉上逡巡,直到確定沒有任何起伏波動之後,才緩緩地垂下眸。
她忽然有些迫不及待,想看看蘇霓現在的模樣。
想看看她發現對一切都無能爲力的樣子。
“既然都熟,何必多說。”
陸長銘拍了拍袖口的雨滴,立刻上了樓。
……
蘇霓這幾天查了許多有關陸家的消息。
陸長銘忘了她她是知道的,若非如此也不敢這麼明目張膽地回來。
她從外婆家裡出來,正要到馬路對面打車。
不料一輛路虎從對面疾馳而來,閃避不及時,又忽的停在她面前。
車窗打開,露出一張略顯粗獷的臉。
“蘇霓,上車。”
“慕二哥。”
開車的是慕言之,一別四年,真真的許久未見。
她探過頭去,瞧見副駕駛還坐着一人,笑眯眯的望着她,眸裡藏滿了溫和莞爾,“知道了你回來,一起吃個飯?”
“行。”
蘇霓低頭看了一眼腕錶,還有時間,便也不着急。
申楠主動來找她,總不會真是閒來無事敘舊。
蘇霓明白這個道理,上了車便主動開口。
“我昨晚見到他了。”
“三兒?那敢情巧,他平時不怎麼出門,你能遇見是緣分。”
還說什麼緣分,多少緣分都耗盡了。
蘇霓也懶得吐槽,輕“嗯”了聲算是回答。而後細細地往旁邊看去,正好路過了“德陽”。
三人一起吃個了便餐,申楠從頭到尾就沒提過陸長銘。
慕言之則基本不說話。
他們不開口,蘇霓一時間也沒了主意,撥弄着飯菜沒個好胃口。
到最後才緩緩地開口,“昨天晚上,他和一個小男孩在一塊。陸安知。”
“那是陸原和莫雅薇的兒子,過幾天就滿四歲了。”
提起這事,自然會有些忌諱。
申楠想了想,“我知道,如果你的孩子還在,現在也快四歲了。但是蘇霓,長銘也有很多不得已。”
“四年前他在洛杉磯出了車禍,拼着半條命回來見你,又遇上車禍,腦袋裡面多了個口子。”
很輕描淡寫。
可誰都知道那些傷有多嚴重。
“這幾年一直反反覆覆的,昏迷、醒來、又昏迷。今年才總算恢復過來,忘記了一些事,對他也算好。”
蘇霓輕笑,“把這些告訴我幹嘛呢,沒多大關係的人。”
“怎麼會,蘇霓。他沒結婚,那孩子也只是這麼叫他而已,不是他的。”
這次,說話的人卻是慕言之。
他本就不多話,也不耐煩插手別人的事。
倒是現在轉變了不少,粗獷的臉上閃過一抹無奈,“反正,你別欺負他了就是。”
蘇霓“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他不欺負我就算好了。”
“再說,他沒結婚。你們怎就篤定,我還在等他呢?”
四年前她就死了心,四年後的現在,如何還能重拾信心。
蘇霓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時間,起身,“我另外還有事,先走了。過幾天陸安知的party,你們都會去吧。到時候見?”
“成……”
慕言之愣愣應了聲,再想說什麼時,蘇霓已經走遠。
兩人對視一眼,他“啪”的一下把杯子放在桌上,“這都叫什麼事,你說見個面看看情況,現在呢,看出了什麼沒?”
“她在海城,還有要忙的事?”
不經意岔開了話題。
慕言之跟着他的視線一起往下,只瞧見蘇霓急匆匆攔了出租車。
不由得也愣了下,她這麼着急,是要去見誰?
……
從倫敦過來的飛機差不多到了,單澤奇會領着小姑娘到市區等她。
她答應了一下飛機就帶她去買限量版的芭比。
商場裡有。
“我們已經到了,就在一樓。你再不快些,她要睡着了。”
單澤奇一邊帶着行李,一邊還抱着那軟糯的小身子,不由得有些無奈。
他掛了電話,將小姑娘放在椅子上,自己則站在一旁候着。
蘇淼淼小朋友還是第一次來海城,瞧見那與倫敦截然不同的建築,本是格外興奮的。可真從機場回來,一路奔波折騰,到商場卻又昏昏沉沉的。
她被放在椅子上,四下瞧了幾眼,慢吞吞爬了起來。
“水水,不要亂跑。”
“知道了。”
一貫的聽話。
單澤奇看她就在附近的櫥窗裡看,也不擔心。
蘇淼淼小盆友一向是很有分寸的,雖然還四歲不到,在陌生的地方也算乖巧,就這麼乖乖在一旁的櫥窗裡盯着,準備等媽咪到的時候就讓她把一櫥窗的玩具都買下來!
可忽然,她眼睛發亮,隔着櫥窗玻璃卻忽然看見了一道身影。
一個男人站在商場裡,身上穿着白襯衫,筆直的長腿上套着一件合體的西裝褲。她把目光往上提,便瞧見那張好看的臉。
刀削斧鑿般的五官,深黑好看的眼,比他們幼兒園園草的那雙眼睛更要好看。
一向有經驗的小姑娘立刻拿出掛在脖子上的手機,“咔擦”一下拍了個側臉。
見他要走,邁開腳丫子便追了上去。
“等我,等我!”
她囫圇不清地喊,小短腿努力往前跑,卻怎麼也追不上。
反而一不小心兩隻腳絆了下,跌倒在地。
男人聽見周圍議論紛紛,終於有了反應。
他回過頭,卻瞧見那跌在地上的小女娃,一頭金色的發,黑白分明的眼睛散發着光亮,正衝他眨巴眨巴的。
陸長銘沒有遲疑,徑直走過去,一隻手便足以將她抱起,正要開口詢問。
卻忽然被“吧唧”了一下。
溼濡的一個吻落在他臉頰上。
側過身,就瞧見那粉雕玉琢般的女娃娃,扭捏着手指,似乎還有些害羞地低着頭,聲若蚊蚋,“你、你好帥……我可以做你的新娘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