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先生,今天是你來接啊。”
那名叫老畢的人去裡頭倒了一杯水出來,回來就看見陸長銘抱着陸安知站在那。
旁邊還有個生的格外漂亮的女人。
他不免多打量了一眼。
“這是……”
有些眼熟,卻也沒多注意,而是主動走到陸安知面前,“下次別再鬧騰了,你還小不怕累,我怕呀。”
“再說,老是往外跑,多危險。”
陸安知冷着一張臉,被人這麼擠兌着也沒啥表情,像是習慣了。
而那冷心冷面的模樣,倒是和陸長銘不笑的時候氣質有點相似。
蘇霓還想着這孩子倒是一副高冷範,卻不知這番話,他是每次過來都要聽上一回的。
“又麻煩你們了。”
“沒事沒事,這回沒跑遠。等着我們找呢。”
陸安知玩離家出走是家常便飯,整個分局的人都已經習慣了。如今是但凡有人在外頭看見他,就會順手帶回來。
好在,他從來不跑遠。
“那我們先走了。”
陸長銘打了個招呼,把陸安知放了下來,讓他在後面跟着,自己則大步朝大門走。
蘇霓拖着行李箱在後面緩緩地走。
“轟隆”的一聲響。
傾盆大雨。
蘇霓吃了一驚,來的時候她這覺得悶熱,沒料到原是要下雨了。
密密麻麻的雨幕,她站在警察局門口,視線卻隨着那一大一小的兩道身影漸漸緩緩移動,隔着那昏暗的光線,並未發現男人漸漸僵硬的身軀。
等了許久,男人才帶着陸安知走到門邊。
蘇霓的目光一直跟隨着他,本是張張嘴想說什麼,到後來卻乾脆閉口不言,就這麼細細觀察他的反應。
可陸長銘是警覺性比起四年前只會更誇張,他只站在夜幕前。
忽然轉過身。
“你認識我。”
那樣確信的語氣,讓蘇霓有了一瞬間的愕然,緊接着卻又立刻點頭,輕笑,“是啊,認識。”
男人的視線掃過她的衣着,一件白色的t恤,簡單的闊腿褲,腳上穿着的也是十分輕便的休閒款。
目光隨即往旁邊看,落在行李箱上。
“剛回來?”
“是。”
陸長銘多看了她一眼,又緩緩將目光投向大雨傾盆的天色,像是不經意地開口。
“抱歉,很多事情忘記了。我們的關係?”
關係?
蘇霓挑眉,卻只答了兩個字,“很熟。”
他沒多大反應,像是習慣了這樣的事,只是蹙着望那傾盆大雨。
“下雨了,這裡很難打車。住的遠麼?”
“不算太遠。”
不過幾米的距離,蘇霓還能從他眼底看見自己的倒影,便還笑眯眯地望着他。
直到陸長銘沉沉開口,“我送你?”
“好呀。”
她似乎一直就在等這句話,跟着便走了過去。
車還是賓利,卻已經換了型號,一輛加長型的商務車。
副駕駛座後面有一個專門的兒童座椅。
陸安知主動坐了上去,自己又把安全帶繫好。
蘇霓坐上了副駕駛,報了位置,車子便立刻朝那個方向行駛而去。
裡頭安安靜靜的,她偶爾往後視鏡裡看去,還能瞧見那睜大眼睛望着自己的小男孩。
“陸先生真有福氣,有一個這麼聽話的兒子。”
她順勢開口,逗了逗陸安知。
沒發現因爲自己這句話,男人握着方向盤的手指僵了僵。
“沒……他不太聽話。”
“安知,旁邊有吃的。”
交代了一句,陸安知立刻低着頭翻,總算瞧見放在座椅旁的零食,馬上打開了去吃。
蘇霓倒是瞧見了放在車前的一沓豔紅請帖。
她驚愕了兩秒,下意識拿起來,打開。
是陸安知的生日宴。
蘇霓到現在纔看清楚“安知”兩個字,而在末尾,寫的名字邀請人卻是母:莫雅薇。
沒有父。
“安知是下週的生日……”
八月初,比水水還要早一些。
這麼說來,莫雅薇是早產?
“他是我過世了弟弟的遺腹子,早產了一些日子,自小身體不太好。”
“他喜歡叫我爸爸。”
其實,他早產、他是陸原的遺腹子?和叫他爸爸有什麼關聯?
可陸長銘仍這樣解釋了一遍,眼角餘光飄落在蘇霓臉上,發現她沒什麼反應之後,才鬆了一口氣。
“是這個小區麼?”
“嗯,前面路口左轉,2單元。”
她去的地方自然是外婆家裡,正好7點50。
蘇霓道了聲謝就下車,手裡還捏着一份請帖。
“阿姨,你認識我爸爸的話,下個月要不要來?”
“2號,會有很多人。”
小男孩很認真,他多瞧了陸長銘幾眼,“你拿着,一定要來哦。”
蘇霓笑了笑,倒也沒有往深了去問。只是說了聲“好。”
她一定去。
關上車門,黑色賓利很快消失在視野裡。
她沒有停留就朝樓梯走去。
沒發現將車緩緩駛離的男人,透過後視鏡默默盯着她的背影,眸色格外深沉。
他漸漸的手指越發用力,青白顏色從骨節那處透了出來。
“爸爸,吃藥。”
陸安知清脆的聲音從後面傳來,他甚至從安全座椅上跳下來,熟門熟路地在車上翻出了藥片。
男人立刻吞下,頭痛的症狀終於緩解不少。
小男孩鬆了一口氣,乖乖坐好,心裡卻存了疑惑。
那個阿姨是誰?讓他故意要送人回來,還這樣激動。
好在,陸長銘恢復了之後便重新上路。
只是撥出了一個電話,沉沉的聲線在暗夜裡格外的沙啞、讓人迷醉。
也不知電話那頭的人說了什麼,等了許久他纔開的口。
輕輕的,像是生怕驚擾了這場夢,“她回來了。”
電話那頭的人沉默下來,因爲這個消息而震驚。
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之後,才輕嘆,“見着了?”
“嗯,在警察局。還和四年前一樣,沒太大變化。”
陸長銘眯了眯眼,在後視鏡裡看見了自己的模樣。
她沒變,他卻是變了。
這四年的折磨,他的身體大不如前,常常需要吃藥不說,再往仔細了看,連頭上,都生了些許白髮。
“你才恢復沒多久,別急。但凡她回來了就是機會,你想做什麼,想告訴她什麼,都一步步來。蘇霓恐怕目的不會那麼簡單,如果……”
“沒有如果。”
陸長銘輕應,眼裡是難得的認真。
沒有如果。
他這幾年,清醒又昏睡,後來總算恢復了,卻發現她沒有再來海城的意思。
約莫是怕他了,這纔對外說什麼都不記得,生怕她還顧忌,還害怕,生怕她再也不敢回到這個地方。
好在,總算又見到了人。
……
蘇霓提着行李上了二樓。
還在門邊就已經嗅到了香味。
她沒有耽擱,敲響了門走進去。
外婆正好從廚房出來,過了四年的她,身子骨早已不像當年硬朗,如今長年會有人過來照顧她。
蘇霓站在門邊,視線落在她的白髮上。
“到了呀,真準時,說八點就八點呢。”
“餓了沒,洗手吃飯吧。”
蘇霓應了聲便到廚房洗手,前些日子其實才和外婆見過面,只是再回到這間屋子,卻已經隔了許久。
“水水呢?好久沒見着她了,什麼時候回來。”
“過幾天,幼兒園最後兩天課程,讓她上完吧。到時候單醫生會帶她一塊過來的。”
外婆點點頭,又替她夾了菜放碗裡,輕聲道,“這次回來呆多久啊?”
蘇霓怔了怔,筷子頓在半空。
等了幾秒,她才緩緩開口,“這是我的家,回來了,就不走了。”
她輕笑,隨意吃了點東西,和外婆說了些小姑娘的事。
日子平靜得和過去的四年一樣。
可她心裡再清楚不過,這樣的日子不會太長的。
過了四年之後,海城如舊,可其實一切都變了。
那麼多人消失在他們的生命裡,那些蒼白可憎的往事被殘忍翻開。
陸原死了,不明不白地死在醫院裡。
老太太滿頭白髮,暮氣沉沉。
她的丈夫,手裡牽着一個幼嫩的小男孩。
連兩鬢,似乎也生了一縷白髮。
蘇霓有些失神,沒說話。
外婆卻看見了她放在桌上的請帖,聲音在喉嚨裡摩挲了許久,緩緩開口,“安知?”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蒼老的聲音念出這個詩,很像紀錄片裡那些深沉冷靜的氣氛。
蘇霓卻怔然,再看向那個名字,眼裡終於有了不一樣的情緒。
……
晚上,蘇霓卻沒有睡意。
時差還沒有倒過來,她樂的用這些時間來思考下一步的動作。
手機正好想起,有人發來視頻。
她下意識接通,便看見一張通紅着眼睛的小臉。
“怎麼了,哭什麼呢?”
蘇淼淼小盆友正揹着揹包,單家的傭人替她紮了兩支好看的小辮子。蘇霓剛見着她的時候,小圓臉上佈滿淚痕,眼睛更是腫脹。
現在倒好,沒過兩秒,她“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蘇霓吃了一驚,連忙坐起身,“水水,好端端的怎麼哭了,媽咪在呢,乖。”
她不哄還好,一鬨,這姑娘就哭的更大聲了。
淚眼朦朧地盯着蘇霓,嘴巴癟癟的喊,“要你。”
“淼淼要你!”
“你在哪呀……”
小姑娘越想越委屈,昨晚睡覺的時候她還新鮮着,覺得沒有媽咪的日子好自在。可一早起來就覺得不對了。
她抽噎了幾下,用力甩了甩頭上的鞭子,“媽咪你不要淼淼了嗎?”
“胡說!”
蘇霓安撫了她好一陣,總算說服她明天就可以來海城見到自己。
小小姑娘這才肯放心去學校。
可又和蘇霓約好了時間,放學的時候還要和她視頻。
蘇霓連聲應好,總算哄好了她。
被她這麼一鬧,倒是有了睡意,心裡一下子暖烘烘的,像火烤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