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蘇霓站在遠處沒有動作。
男人略一低頭,便能瞧見她坦然明亮的一雙眼,眼尾細細的往上翹,雖是冷漠的模樣,可那眼卻彎成了月牙一般。
紅脣輕輕抿起,這句話似乎並未對她造成影響,纖細的手指落在小姑娘臉上,輕輕擦拭了幾下。
再度直起身體,才緩緩地開口,“是啊,可陸先生現在提起,是非得掀開傷疤?”
“抱歉。”
他立刻開口,清雋的臉逆着光的時候便有些看不清楚,蘇霓只隱約能瞧見他緊抿的薄脣,和那在遊樂場霓虹映照下閃爍着光的黑眸。
“那倒不用,都過去很久了不是麼?何況我現在有水水,我們家水水是媽咪的小棉襖對不對?”
小姑娘見了媽咪,臉上的笑容怎麼也收不住,便湊到她臉上,“吧唧”一下。
蘇霓習以爲常,輕撫過小姑娘亂亂的發,乾脆取下皮筋幫她重新紮好。
這丫頭身體哪裡都好,就是頭髮格外稀疏。
陸長銘瞧着這一幕,越發覺得她們倆那樣相似,心裡僅剩的那點渴盼也忽的墜落下去。
他一時頭疼難忍,手指用力按在太陽穴上,整個身體都在抽搐。
“看來兩個孩子玩的很好,下次我們再……”
蘇霓心裡有了打算,她終歸是要再與陸家的人站在對立面的,既然無從下手,不如從陸長銘開始。
她如今,倒是沒有要怕。
可正要轉過頭,卻只聽見那急促的腳步聲。
男人在她轉過身的那瞬間,已經迅速遠離。
在一旁愣了愣的陸安知,連忙追上去。
蘇霓愕然,心底忍不住泛起一股冷意。
這算什麼?知道她和別人生了水水立刻就走了?
“怎麼走了呀?”
“他們爲什麼?”
耳邊傳來清脆的音,蘇霓收回心底那些憤憤不平。
小姑娘剛剛還喜滋滋的在蘇霓兜兜裡翻零食,這一轉頭就發現人不見。
那一分鐘前還滿是興奮的一張臉,此時已變得格外沮喪。
“剛剛還在這裡的。”
她揚起軟軟的手臂、就這麼懸在半空,正要指給蘇霓看。
可如今順着那方向看過去,哪還有人影……
蘇淼淼“哇”的一下就哭了。
“爸爸不見了!”
“安知也不見了!”
小姑娘緩緩往前跑了幾步,兩隻腳一塊蹦起來,重重踩了下去。
那是陸長銘剛剛呆過的位置。
可怎麼那麼快就沒影了呢……
她忽然想起了什麼,捏着那掛在脖子上的手機,想撥一個號碼出去。
可想了很久,才意識到自己告訴了陸安知,但她並沒有要陸安知的號碼啊!
很好。
哭的更大聲了。
蘇霓搖搖頭,哄了幾句之後便將她抱起來。
這裡是遊樂場,饒是她哭到天崩地裂也不會有人多看一眼,蘇霓倒也摸清了她的性子,沒多解釋,便只默默抱着她離開。
出了大門,外頭的道路安靜不少。
蘇霓手痠,便將小姑娘放下來,緩緩牽着她往前走。
夜涼如水。
她手裡捏着那軟嫩嫩的小手,心裡想的事卻越來越多。
小姑娘是喜歡爸爸的,她假如阻撓,這丫頭日後大了,會不會真怨她?
老太太的和莫雅薇,她都沒有確實證據,在海城一週多的時間,什麼進展也沒有。
蘇淼淼也是個識趣的,知道蘇霓有心事,便邁開小短腿努力走着。
只是她時不時的還是會擡起頭往蘇霓那邊看,直到手機響起。
“喂?”
陌生的號碼,可小姑娘是沒有半點防範的,拿起來便喜滋滋地開口,“誰找淼淼啊……”
她這張電話卡是來海城之後辦理的,除了外婆就沒人給她打過電話,此時正愁沒人說話,一個電話過來,她倒是心情好了不少。
“淼淼,是我。”
“咦,知知!”
她有些興奮,甚至下意識停住了腳步。
蘇霓只好也站着不動,居高臨下地瞧着小姑娘正格外興奮地與人說話,“對呀對呀,在回家的路上。”
“嗯……遠不遠?遠不遠淼淼不知道呀。”
“我和媽咪在一起呢,知知你呢,有沒有和……和陸叔叔在一塊?”
電話那頭,小男孩站在客廳裡抱着電話不動。
他偷偷地往餐桌上看了一眼,這才壓低了聲音,“沒在呢,他送我回來就出去了。淼淼我先不跟你說了,老太太叫我去吃飯。那下次我們再約地方見面哦?”
“要和叔叔一起……”
小姑娘對此據理力爭,半點退讓也不會有。
倒是蘇霓愣了下,再看向蘇淼淼的目光裡已經多了分複雜。
沒聊幾句,小姑娘便掛了電話,牽着蘇霓的手便往前走。
“好了,打個車回去吧。”
蘇霓伸手攔了一輛出租,不遠不近的距離,卻也費了些時間纔到。
……
陸長銘開車往木園走。
這幾年他不想在陸宅的時候便會呆在這裡,好在陸家是專門有留房間的,隨時可以入住。
到的時候天色已經全黑,剛走到酒吧就看見申楠和慕言之在吧檯旁坐着。
他徑直靠過去,臉色陰沉的模樣活像是有人欠了幾個億。
慕言之身邊坐着一個女人,一身純黑衣裙包裹着身上曲線,因爲斜靠在吧檯的動作,短裙又緩緩往大腿上移了移。
越發性感。
而慕言之此刻正粗魯地將手落在她裙上,用力往下扯了扯。
“餵你幹什麼呀……”
衣服本就不長,又是低胸設計。他這一扯,大腿是遮住了,可前面也會露啊。
桃枝狠狠瞪了他一眼,迅速拍開那隻毛手。
“老二是怕自己忍不住把後面那幾人的眼珠子挖出來。”
她穿的性感,模樣也美豔,總也少不了有人多看幾眼。
慕言之冷凝着面色,兩人寸步不讓。
倒是正好,有一件外套從不遠處飛來,落在慕言之手上。
他立刻給桃枝系在腰間,重新打量了一遍之後,終於心滿意足。
“謝了。”
“三兒,今天怎麼有空過來?”
自打蘇霓回來,他便時時刻刻追着蘇霓走,要不便呆在公司,準備把下個季度的工作都提前搞定。
現在能出現在木園,倒是十分少見。
桃枝“嘖嘖”兩聲,探過頭,“嗨,陸少,我的桃枝。好久不見。”
“嗯。”
算是打了招呼,陸長銘也沒說自己認不認識她。便叫了一杯酒,輕輕轉動着酒杯許久,忽然開口,“前兩年,你在蘇黎世?”
“嗯哼,在那邊呆了一陣子。怎麼,陸少也關心起我的行跡了?”
“她和你在一塊。”
桃枝恍然,拿起酒便喝,一雙帶着魅惑的貓眼往身側撇去,瞧見身邊那張死人臉之後,又嘟嚷了兩聲移回目光。
“大概有一年半吧,她正好一邊工作一邊學習。我也可以就近照顧她們。”
她們?
陸長銘凝着眉,手指骨節落在玻璃杯上,緩緩縮緊。
那被烈酒灼過的喉嚨,此刻沙啞得不像話,“所以,你知道她有個女兒。”
“那個女孩,蘇淼淼……”
“你說水水呀,哎喲水水也和蘇霓一塊回來了吧。說起來我還沒有見過她呢,正好你提起改天過去瞅瞅纔是。”
“說起來,她帶着水水過來的時候,才這麼點大。就是剛滿一百天,現在該是出落得好看了……”
桃枝似乎回憶起了什麼,有些恍惚。
倒是一旁的申楠和慕言之,聞言表情都有些呆滯。
慕言之還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模樣,倒是申楠手指不穩,差點沒握住酒杯。
“喂,沒開玩笑吧……”
“老孃有心情和你們開玩笑?蘇霓這幾年過的多不容易,一個人帶着孩子在異國他鄉漂泊,你們這些大男人懂什麼。有人傷她那麼深,現在倒好,轉眼忘的一乾二淨,有沒有想過沒忘的人什麼滋味?”桃枝嗤笑,又施施然站了起來,走了兩步。見慕言之還站在那不動,便乾脆轉過身,拎着他衣角,“走不走?”
“走。”
從來都是她說什麼便是什麼,慕言之何曾反對過一次?
倒是申楠,略一思索之後便又仔細想了想,一副豁然開朗的樣子,“所以說,是你們倆之前的那個孩子……活了下來?”
“的確也不是沒有可能,連莫雅薇的情況都……”
“那個孩子不是我的。”
陸長銘聲音嘶啞,一路上抽的煙和現在飲的酒都灼在喉嚨裡,一點點燒灼着他心臟。
他覺得小姑娘那頭黃髮就像一根根刺,生生插到心臟裡,疼的他連呼吸都不敢。
“黃色的頭髮?天生的還是……”
“天生的,很好認。瞳孔的顏色也很淺,五官和蘇霓很像,但更深邃……總之,是混血。”
“說不定是蘇家……”
這個猜測只說到一半,申楠便自己住了嘴。
蘇家也好、蘇霓母親的孃家也罷,都是祖祖輩輩生活在海城的人,往上追溯哪怕四五代人,也不會有一個外國血統。
那孩子若是混血,畢竟來自父親。
申楠跟着沉默。
酒吧裡聲音格外嘈雜,以往並不覺得吵鬧,此刻卻彷彿連頭都要炸掉一般。
陸長銘重重捏着酒杯,沉鬱的面色讓人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緒,可深埋心底四年的情感彷彿在這瞬間爆發。
他手指越捏越緊,直到酒杯忽然“砰”的一聲。
玻璃碎了一片,散在深邃光潔的大理石吧檯上,燈光下閃爍着的玻璃片格外亮麗,映着他掌心、一併的鮮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