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霓先是一怔,繼而小臉微紅。
她身上哪來的擦傷?
反應過來之後,便下意識將雙腿合攏,將臉偏向一旁,不再說話。
車子很快停在一家餐廳前,蘇霓終究還是沒有實現要爲陸安知做他喜歡吃的飯菜的承諾,而是四人一起坐到了窗口旁的位置。
吃的是西餐,小姑娘自從來到海城,西餐吃的次數相比較以前少了不少,熟門熟路地點了牛排和沙拉之後,又特意要了份12寸的披薩。
餐廳在八樓,幾人又坐在窗邊的位置,夜幕漸漸沉下之後,視線往外頭看去,入眼便是格外空曠的運河景色。
旁邊的樹上掛滿了五顏六色的燈火,沿着運河兩岸,則一路佈景。
七點時,煙火便會準時閃耀。
“其實大可以自己下廚的,這丫頭都吃膩了。”
蘇霓瞧見小姑娘面前剩下一半的牛排,又伸出手替她把嘴巴擦了擦。
男人倒是不爲所動,慢條斯理地放下刀叉,修長指尖落在餐巾一角,輕擦了擦嘴角。
隨即一聲從喉嚨裡溢出的輕哼,“又給你放了許讚的理由?”
蘇霓一窒。
心裡平白的覺得受傷,她是想要保許贊出來,也想着把他哄好了再開口。
事半功倍。
可如今被這麼赤裸裸地掀開在臺面上,讓她有些無地自容的意思。
氣氛一時僵硬,男人眼角餘光往旁邊看,落在那張有些委屈的面容上。
豔紅的春被她用力揉了揉,泛着血色。
他忽然放軟了語氣。
“他勾搭彎彎,這是應受的。”
蘇霓捏緊了刀叉,纖細的骨節微微曲起,“你明知道他對我的重要性。”
她也是着急了,心下也有氣。
老太太在醫院裡舒舒服服躺着,若是陸氏爲了維護形象乾脆撇開老太太的干係。別說讓她認罪伏法,恐怕除了受點驚嚇外,半點損失也不會有。
可男人一聽,臉色立刻沉下,扣在桌面的手指忽的僵住。
“所以你要我把他放了,再夥同你一起繼續禍害老太太,牽連陸氏?”
“你倒是閒,還有時間管別人死活。”
冷哼的聲音隨着話音落霞,也從男人鼻尖溢了出來。
他這分明是在說她昨晚利用他。
蘇霓臉一下子漲紅,刀叉“啪”的一下被拍在玻璃桌面。
“對啊,不管他非要顧我自己麼?若是記着,這四年我該變成什麼樣?”
“是我不想計較麼。誰負了我,誰冷落了我五年,誰差點害死淼淼?是你,陸長銘。”
她咬着脣,說不出的煩亂。
於是用力搖搖頭,甩開那一陣陣的頭暈目眩。
“可我要怎麼辦,和一個什麼都不記得的人較勁嗎?”
“與其如此,不如更現實點?”
蘇霓輕笑,脣畔梨渦越發明顯。
她一直就說,這男人總是那樣幸福。
以前冷落她的時候,從沒覺着是他自己錯。後來離了婚,他總還那樣居高臨下地出現在她面前,爲她解決公事,給她股份、給她送禮物準備吃的。
他大概打從心底覺得已經表現出足夠的誠意。
大概以爲,離婚也不過是哄哄就該回頭的。
直到後來的車禍。
……
“許贊是誰呀?”
小姑娘總歸是機智的,本來也吃不下了便乖乖擦了手坐在一旁,感覺到桌上氣氛不對,就眨巴着眼睛小聲開口。
“淼淼見過嗎?”
蘇霓搖搖頭,輕撫了撫她的發,眼神柔軟了不少。
“媽咪,我想吃水果。”
“好,媽咪去幫你拿。”
蘇淼淼彷彿知道她不開心,朝她身上膩了膩,卻抱着她的手臂不撒。
對面的陸安知立刻起身,優雅地將餐巾放下,又緩緩整理好校服領結,“我去吧蘇阿姨,我知道淼淼喜歡吃什麼水果的。”
他說完便起身,拿了小盤子去自助取用水果處。
蘇霓多瞧了幾眼,確定他沒問題之後才坐回去。
眼角餘光卻能感覺到那灼灼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
“我以前……對你很不好。”
許久,男人才開口。聲音低啞深沉,聽不出太多情緒,可隱隱約約的,卻能感覺到那細細的,透着一絲滄桑的無奈。
剛回海城那段時間,他也說過這句話。
那時候是疑問,如今已成肯定。
蘇霓輕哂,咬了口吐司,杏眸微微揚起,輕撇了他一眼,卻沒說話。
陸長銘手指驀地一僵,原本愜意的模樣也跟着有了改變。
“現在……也不夠好,是麼?”
蘇霓沒回應。
可那瑩白的臉上,卻只落了似笑非笑的模樣,頭頂燈光落下的時候,連那修長的頸子上,都染了細細的緋紅。
“沒必要糾結這個,陸先生需要用心照顧的對象,早已不是我。”
在她最需要他照看時,他從未正眼瞧過。
如今想開了,再如何貼上來,都少了那份初衷。
陸長銘呼吸一窒,因爲她臉上太過明顯的笑容,又或許是那漫不經心的態度。
只覺得身體裡某處像是突然被尖銳的物體刺中,密密麻麻地鑽進他心臟裡。
彷彿無孔不入。
“你恨我。”
許久,他喉結才微微滾動了一下,輕聲開口。
可那音沙啞的不像話,落在旁人耳裡,平白多了分難堪。
蘇霓卻沒有迴應了。
……
過了一會陸安知已經端着小盤子回來,乾淨純白的瓷盤上,堆滿了小姑娘愛吃的梨和菠蘿。
氣氛有些怪異。
陸安知慢慢將盤子遞過去,小姑娘瞧見了便伸出手去。
……
“都吃飽了?”
他恰到好處地開口。
彷彿無法直視蘇霓,天知道當她臉上的抗拒之意浮現時,他心底是何看法。
便只緩緩移開目光,瞧着那眉目清雅的小姑娘。
可那略顯深沉的臉色,卻讓蘇淼淼縮了縮脖子。
好在,陸安知已經在她對面坐下。
她瞧見水果拿了回來,端過去給陸長銘。
後者略有詫異地接過,卻始終一言不發,那格外好看的一張臉,早已沒有半分愜意。
兩個孩子都感覺到氣氛不對,草草吃完水果便離開。
陸安知牽着那小小的手走在前頭,男人卻默默站在蘇霓身側。
電梯裡很嘈雜,有人上上下下的終歸是影響了氣氛。
兩個孩子被人推搡着往裡頭,蘇霓幾乎是下意識地便將小姑娘抱在懷裡。
人也跟着往後退,正好站在男人身側。
已是角落。
她低頭看了看,比起自己的狼狽,那乖乖站在陸長銘身側的小男孩卻全然不受影響。
周圍的人都在往裡擠,可人到了他這邊,卻因爲那冷厲的氣息都默默退遠。
一時間,他周圍倒還算空曠。
“滴”的一聲,電梯到達b2。
蘇霓乾脆就抱了小姑娘出去。
可還沒走出電梯,手腕忽的一鬆,上頭的重量便已經被人奪去。
小姑娘“呀”了一聲,才發現自己已經到了另外一道懷抱。
比蘇霓抱着可要高多了。
“我來抱她就好,陸長銘你去取車吧。”
“不是說疼麼?”
他蹙眉,低頭往蘇霓身下看去。
後者渾身又僵了僵,下意識地往後躲,察覺到自己的反應之後,才默默地直起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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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過去。”
陸長銘低頭,略有不耐地掃過她。
“不要抓頭髮。”
他忽的輕斥,蘇霓便又聽見那熟悉的清脆嗓音。
“哦。”
小姑娘乖乖把手縮了回去,又轉爲摸了摸自己的小辮子,有些納悶。
“陸叔叔你的頭髮是黑色的呀。”
“嗯。”
顯而易見的事實。
可小姑娘卻彷彿發現了新大陸,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蘇霓。再轉頭來打量自己的小辮子。
小臉皺成一團。
“那爲什麼淼淼的頭髮不是黑色?”
……
“陸長銘你放她下來吧。”
這口無遮攔的小丫頭,再說下去又該說些不該的了。
蘇霓跟着走了幾步,連忙催促。
她忽的瞧見正默默走在自己身側的小男孩,神色微凜。
“安知還在呢,你抱他就好。”
“他?”
陸長銘停下腳步,高大的身軀緩緩往後側,動作極其緩慢,直到撇了他一眼。
居高臨下,不可一世。
蘇霓默默作了評價。
似乎還有不屑?
她沒來及思考完全,就聽見耳邊傳來男人低啞的音。
“陸安知,要抱麼?”
“不。”
小男孩立刻搖頭,那樣正經的模樣,看不出只是回答一個抱還是不抱的問題。
兩秒後,深黑的一雙眼緩緩揚起,和蘇霓視線相對。
“不用的蘇阿姨,我是男孩紙,不能要人抱。”
“淼淼還小,白天上課很辛苦,她需要你們抱。我不需要的。”
說完,他還動了動自己的小書包,表示完全背的動。
蘇霓愕然。
這意思是說,那丫頭上課辛苦,他上課不辛苦?
“走吧。”
兩個男人都沒給她多思考的時間,以前一後從她身側經過。
她瞧見那一大一小兩道背影,不知爲何心口忽的發熱。
尤其熾亮的燈光從他們頭頂落下,映着那瘦削卻溫暖的背影,映着小姑娘格外開心的小臉。
“這一家子長的可真好看。”
不知從哪裡飄來一句評語,蘇霓下意識看過去。
剛經過的兩名女生衝她笑了笑,說了些孩子很可愛的話。
可蘇霓,卻有些呆滯地站在原地。
剛剛從她面前經過的車裡,坐了一個人。
一個男人。
一個這幾天經常碰見的人。
到現在蘇霓纔想起來,那樣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