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阿姨,你怎麼了?”
直到身後傳來細細的聲音,蘇霓才恍然回過神來。
可先前站在那拐角的男人早已離開,留下的那道黑色背影也已經消失不見。
陸長銘已經把小姑娘放下,回頭瞧見蘇霓還站在遠處不動,終於覺得不對勁,邁開修長的腿往回走。
在他前邊的陸安知此刻已經到了蘇霓跟前,小小的身子正側身擋在她前頭,仰起的小臉素白,“蘇阿姨,怎麼了呢?”
手指被捏住,輕按了按。
蘇霓這纔想起來,於是怔怔搖頭,“我沒事。就是看見了一個熟人。”
“哪個熟人?”
身後傳來的那低沉沙啞的嗓音,和陸安知的聲線相差實在太大。
蘇霓略有驚愕,回頭才發現陸長銘已經出現在自己身側。
高大的身軀總在無形中給人壓迫感。
“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錯了。”
蘇霓咬着脣,沒敢往下說。
可陸長銘是不願放過的,等到他快要失了耐心,才終於聽見蘇霓低低的聲。
“很像傅北安……”
傅北安?!
蘇霓可以感覺到男人驟然僵硬的身軀,以及那忽然變得冷厲的氣息。
還是這樣。
以前提起時,他也總的神情激動。
一個搶走了他心愛女人的男人,一個藏在暗處時時刻刻盯着他的人。
陸長銘,仍是那樣忌諱這個名字。
可忽然,蘇霓又覺得哪裡不對?
傅北安昔日勾搭上莫雅薇,兩人甚至打算私奔,最後因爲一場事故殺人才造成後來局面。
但畢竟,是快十年之前的事了。
他還記得?
“這個人……”
陸長銘似乎也察覺到自己過激的反應,緩緩地低頭。
“很熟悉。”
蘇霓點頭,看着他的目光不住閃爍,笑容越發燦爛,“可能是我看錯了。”
“嗯。”
……
蘇霓牽着陸安知往車子走,沒發現身後那男人正眯起眼細細打量着前頭。
可拐角處是什麼都沒有的。
直到他們離開,才終於有一道人影出現,望着這個方向,目光久久不曾移動。
……
回到外婆公寓已經九點。
蘇霓招呼着兩個小的洗澡,陸安知一時臉又有些紅,只連連搖頭說要讓蘇淼淼先洗,並且打定了主意要自己來。
蘇淼淼倒是主動,找了自己的睡衣遞過去,自己洗好了則主動到牀上躺下,等着蘇霓回來。
浴室裡是陸安知發出的水聲。
“不用管他。”
男人就坐在客廳,高大的身軀窩在沙發上,顯得沙發很小很小。
此刻,他只隨意地撩起雙腿,手裡捧着筆記本在處理什麼。
見着蘇霓總在一旁張望,纔出聲提醒。
“畢竟還小。”
“他三歲開始就自己洗澡自己睡,沒人理會過。男孩子,沒那麼嬌氣。”
蘇霓很想告訴他,這不是嬌妻。一個正常的四歲小孩,哪怕能獨立照顧自己,可也還是需要大人多注意的。
然而對此,她認爲沒有任何爭論的意義。
兩人只默默等了一小會,陸安知便已經走出來,小臉被熱氣薰得紅撲撲的,探出頭偷偷瞧了瞧蘇霓和陸長銘,才脆生生地問,“蘇阿姨,我睡哪個房間?”
“這邊。”
蘇淼淼說放了她玩具的客房,蘇霓剛剛收拾好,“你和你爸爸一起睡這裡可以吧?”
“沒問題!”
他答的乾脆,擦了擦臉便走進去,“那蘇阿姨晚安。爸爸,我先睡了。”
“嗯。”
陸長銘對他的態度,一貫是比較冷漠的。
可蘇霓大約也清楚陸家對男丁的要求,她如今的身份,也的確不方便評價對方的教育方式。
倒是兩個小人都去睡了,狹小的客廳裡只餘下他們倆。
陸長銘忽然起身,老舊的樣式設計,客廳本就不高。他如今站起來,一下子便彷彿佔據了大半空間。
略顯黯淡的燈光從他頭頂落下,厚重的陰影將他的五官襯得更加分明,黑白光影之間,男人陰沉的面色顯露無遺。
手機震動,蘇霓低頭看了一眼消息。
而此時,陸長銘已經走進浴室,他也沒有任何忌諱,一邊走一邊脫,到浴室時,身上便只剩下褲衩。
蘇霓瞧了一眼,紅着臉拾起來,人也跟着走到浴室旁邊。
裡頭是氤氳的氣息,男人瘦削精壯的身軀就映在窗戶玻璃上。
她手裡捧着衣服,聽見裡頭傳來聲響。
“過來幹嘛?”
“衣服。”
蘇霓惜字如金,皺着眉敲了敲門。
立刻被打開。
男人身上還盡是泡沫,用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之後,睜大眼睛瞧她,“有我穿的衣服?”
“沒有,這裡有套我買大了的,你將就着穿吧。”
她一愣,這才發現陸長銘是裸着身體的,上半身精壯的身軀盡數被收入眼底,腹上幾塊肌肉整齊又結實。何況,在腹肌下面,也……
蘇霓立刻別開眼,將衣服塞了進去。
……
她拍了拍臉,站在客廳裡。
偷偷摸摸地往身後看去,在發現男人仍在洗澡時,終於走到沙發旁。
彎腰,拿起了那不屬於她自己的手機。
果不其然,是有周弋的信息。
“警方要求我們客觀陳述事實,二十四年前的那三千萬,是否屬於被人不正常拿走。”
她想起自己剛剛收到的消息。
是陸彎彎發來的,說的是許讚的意思。
現在情況不明,老太太是陸氏的形象,更甚幾乎對外代表着海城。
如今身陷醜聞,主動的不得已的要爲她出頭的人實在太多。
他們想尋找突破口,一是讓陸氏自己承認這場經濟糾紛,讓老太太陷入被動。二是讓老太太主動承認。
三,他們另外想辦法逼迫。
蘇霓深吸一口氣,在手機上按了一段文字。仔細讀了一遍之後,卻沒有立刻按下發送。
而是將手機背過身,默默朝浴室走去。
陸長銘正好打開門,高大的身軀裹覆着一身霧氣緩緩走了出來。
他沒穿蘇霓準備的衣裳,只在下身圍了一塊毛巾,蘇霓越過他還能瞧見那被他隨意扔在一側的黑色布料。
所以,這人裡頭、光着的?
“陸長銘。”
蘇霓低着頭,眼眸只盯着地板。
只是不經意掃動視線時,還會瞧見男人光着的腳指頭。
和他的手指一樣,修長又分明,踩在乾淨的地板上時候,腳背還落了絲絲水珠,在那白皙的膚色上,顯得晶瑩剔透。
“老太太,會怎麼樣?”
她忽的提起這件事,倒讓陸長銘有些意外。眸光微閃,細細凝了她幾秒,便又繼續拿着毛巾擦頭髮。
身上的肌肉因爲這個動作牽動,線條越發柔美好看。
“大家都顧忌着她幾十年積累的名聲,你更顧忌着陸氏是不是?可不管因爲什麼,殺人都是要償命的不少麼?”
“償命?”
他擦拭的動作微頓,鼻尖裡傳出一聲輕哼。
“九十二歲的人,你想讓她怎麼償?”
陸長銘忽的有些煩亂。
毛巾在發上用力揉了幾下,隨即被他往旁邊扔去,正好落在浴室的架子上。
深冷的眸撇了一眼蘇霓,自顧自朝客廳走。
她往後退了幾步,此刻也顧不上其他,那跳編輯好的消息早已發了出去。
“老太太現在在醫院裡,撇開其他不說,她總歸是我的奶奶,是淼淼的太奶奶。你是想讓我親自揭發她,然後把她送到監獄,眼睜睜看着她死?”
“蘇霓,你既然已經知道了二十四年前陸氏的情況,就該知道在那種情況下,可能做出的選擇。”
她有些不解,素手拽緊了手機,杏眸微微睜開,略有些不滿,“她的選擇,就是害死你父親,然後牽連着連我母親也一併害死了嗎?”
“你是不是要告訴我,無論如何你都會護着老太太。就算哪一天她把目標轉向我、轉向淼淼,你也仍舊一聲不吭嗎?”
“這不一樣。”
男人薄脣緊抿,已有明顯不悅。乾脆伸出手一勾,便將她拉到身邊。
“我從沒有說她的選擇是正確的,但我不能眼睜睜看着她拉了陸氏陪葬!”
他那樣氣憤。
說到底,陸氏能有今天,老太太也佔很大功勞,她是陸氏最早的領軍人物,又風風雨雨幾十年過去。如今海城能有她這備份的人實在不多。
她可以憑着一腔仇恨做事,可他卻必須要考慮更多。
於是眯起眼,狹長幽暗的眸深不見底,裡頭情緒深濃,就這麼盡數落在蘇霓臉上。
“二十四年都等了,不差這一會,嗯?”
他輕聲附在她耳邊開口,聲音低沉溫雅,只在手臂上微微用了力度,掐住了她肩膀。
蘇霓吃痛,卻忽的笑開。
空氣中彷彿有什麼東西被改變了,就那麼一瞬間,似乎連呼吸都變得矯情起來。
她就站在原處,細細的目光落在男人越來越冰冷的臉上。
兩人好像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越是笑容燦爛,他就越陰鷙深沉。
一邊是火,一邊卻冰冷如深冬。
“笑什麼。”
陸長銘語氣不善,越發的不耐。
可蘇霓脣畔梨渦佔放開來,襯着那月牙一般的雙眼。
明豔,亮麗。
她終於揚起手,攤開的掌心嫩白,裡頭靜靜地躺着一個黑色手機,“可如果,我已經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