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落。
十月的海城,處處都還透着暖意,等到天邊那一抹暗紅色光斜斜灑落時,人羣和建築物上,都染了一抹細細的豔色。
一心幼兒園門口,依舊是熙熙攘攘的人羣。
蘇霓早已從傅北安的車上下來,身體下意識擋在他側前方些許。
小朋友們排着隊站在校門口,蘇霓四下去看,卻未曾瞧見那熟悉的小姑娘。
忽的有些着急。
“看我?我可沒動你女兒。她對我沒用處。”
傅北安斜靠在牆壁上,半邊身子隱在陰影裡,半邊身體落在陽光下。
有人從旁邊走過,因着那張比女人還要漂亮的臉,總忍不住多看看。
只可惜他此刻臉上掛着冷笑,身上外套隨意掛在身上,再怎麼好看,卻都變成了驚懼。
走過他身邊的小朋友都怯生生地往旁邊靠,蘇霓皺了皺眉,也鬧不明白他的心思,便乾脆過了馬路去尋人。
“淼淼?剛剛陸先生接的呀。哎還沒走呢,就在那。”
歐老師倒是眼尖,視線在人羣中掃過,很快便瞧見了那將小女孩抱在懷裡的男人。
蘇霓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依稀辨認出那道背影。道了聲謝之後便主動走過去。
男人還背對着她,只能隱約看見那瘦削的背影,而扒在他肩頭的小姑娘,連帽子也戴上了,小臉只露出了些許。
“媽咪,我在這裡。”
蘇淼淼也是眼尖,很快就瞧見了她,連忙揮舞着小短手,臉上佈滿驚喜。
可蘇霓是笑不出來的,她幾步走過去,站定在陸長銘身側。
仰起頭,瞧見男人深黑的眼眸,裡頭藏滿了深濃情緒,雖未言語,卻主動朝身側邁開一步,正好擋住來自對面的視線。
蘇霓的眼前,便只餘下小姑娘白嫩嫩的一張小臉。而男人寬厚的背影彷彿成了她的世界,入目所及之處,再無其他。
對面站着傅北安,她自然是清楚的。
而此刻陸長銘再巧合不過的出現在這裡,像是兩軍對峙一般隔着一條馬路互相站立。
沒過多久,蘇霓便瞧見那輛深藍色寶馬駛離。
傅北安約莫是走了。
她這才伸出手,將蘇淼淼接了下來。
身側仍是男人寬厚的身影,夕陽籠罩下的身影被拉得很長很長,長到幾乎能覆蓋住她了。
他身上帶着的氣息,和蘇霓能感應到的灼熱視線一起,落在她身上。
“沒事嗎?”
那聲音格外沙啞,彷彿在喉嚨裡經過了一世紀的摩擦。
直到入了蘇霓的耳,才搖搖頭,揚起眼。
男人星眸略沉,細細打量過她之後,才鬆了一口氣。裡頭透着的深濃清晰,幾乎無從辨別。只隱約能感受到那灼灼的緊張。
蘇霓心裡說不出的亂,身側來來回回的都是家長,陸長銘乾脆將兩個孩子推給管家,“帶他們先去吃東西再各回各家。”
話音未落,他沉聲又道,“外婆回來了吧?”
“今天下午的車,應該到家了。”
她搖搖頭,心裡出去忐忑不安之外,更多的卻是那說不出的陌生情緒。
許久才輕聲道,“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碰巧而已。”
他不聲不響地將這事揭過,天知道當他在電話裡聽見莫雅薇言辭不清的地說蘇霓和傅北安在一起時,呼吸彷彿要停掉一般。
莫雅薇嚷嚷着的,自然是這兩人有一腿之類。
她知道什麼樣的話足夠讓陸長銘害怕。
“你不信?可是當年,他就是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勾引我的,現在故技重施,蘇霓一個失婚婦女,怎麼抵擋得住?”
“長銘,你明明不記得她,甚至她早就不愛你了。何必還顧忌着,陸氏纔是你的根本,沒了陸氏,你還剩下什麼?”
想到這,陸長銘忽的點了支菸,濃眉緊蹙,深濃的情緒又再度浮現在黑眸裡。
面前煙霧繚繞。
蘇霓與他只不過隔着一米不到的距離,如今陸長銘在抽菸,她自然也能感受到那灼白煙霧。
只是嗅到鼻腔裡的味道,實在不怎麼好。
“陸氏……”
她遲疑了許久,終於還是開口。仰起頭的時候,身影便迸出了男人的身影外。
額頭上正好落下絲絲夕陽,在她移動時忽明忽暗地落了幾縷斑駁。
蘇霓正要避開。
忽的面前一沉,眼前便再度陷入熟悉的陰影。
那隻厚實的手掌,彷彿不經意般,就這麼正正好地遮掩住那束光。
“繼續。”
陸長銘察覺到她的停頓,低低開了口,手卻沒有放下的意思。
蘇霓忍不住嘆息一聲,靠近他一步,再揚起手將他懸在頭頂的大掌撥開,“陸氏,會怎麼樣?”
冷風吹來,在天色漸沉的時候,竟也有些涼涼的。
她顫了下,卻集中了注意力。
“你在意?”
男人低啞深沉的音就在她耳邊,小朋友們都離開之後,幼兒園門外格外安靜。
“既是好奇,該先問老太太纔是。”
她是想問來着,可一張口,卻是先問了陸氏。
又是一嘆,蘇霓乾脆揮揮手,把那縈繞在面前的煙霧撥開,衝他彎了彎脣角,“先問陸氏,不許麼?”
許。
怎的會不許。
陸長銘眉目清澈,低頭瞧了她一眼。那被陰影遮住的的白皙臉龐,此刻只能瞧見一雙眸。
乾淨,明亮。
他下意識往後退,陰影退出了她所在的地方。白皙面頰上便再度染上紅暈。
最後的一抹殘陽,彷彿要用盡權利展露餘暉般,盡情傾灑在她臉上。
明豔,清澈。
他彷彿看的有些醉了,怔怔的竟沒說出話。
直到蘇霓用手指戳了戳他,才終於回過神,低聲道,“陸氏沒事,不用擔心。”
“畢竟是我造成的……”
“既然是你造成的,那麼……現在的情況,滿意了麼?”
蘇霓本是要自責那麼一下下的,雖然她現在不是陸氏的員工,可畢竟那幾年也曾代表陸氏出席過不少活動。多少有些感情。
如今瞧着事態演變,陸氏竟是要迅速地從繁盛走向衰敗。
她心裡總歸不是滋味。
可陸長銘這樣的尖銳,落在她心裡卻是怎麼想怎麼不舒服。
“怎麼問我滿意不滿意?我要是說不滿意呢。”
她輕笑,帶着些惱怒意味,“難道我說不滿意,你就讓陸氏破產嗎?”
自然是玩笑。
她心底實在憤懣不平,從來就沒有刻意針對過陸氏。
只是連帶着變成這樣,彷彿是她成心一樣。
……
可這副模樣落在一直關注她的陸長銘眼裡,卻又是另外一番表現。
他呼吸一窒,面色又沉下幾分。
“你是真恨我,恨到連陸氏集團也容不下。”
“可蘇霓,這偌大的一個公司,幾百成千的員工,我總歸不能真讓它垮下。”
陸長銘只看着她,直到此時才低聲開口,彷彿格外痛苦似的,聲音裡藏了明顯的澀意。
蘇霓有些聽不懂。
她也沒說非要陸氏倒閉不可啊。
“除了這個,別的我都依你。”
半晌,陸長銘又冷然在她耳邊開口,聲音平平淡淡的沒有什麼起伏。
“我沒要你……”
蘇霓想開口,可此時身側傳來腳步聲,擡起頭的時候那男人已經走到馬路對面。
神色西裝下裹覆着的身軀筆挺僵直,但腳步卻飛快。
“陸長銘!”
她張張嘴衝對面喊,可那男人彷彿沒聽見似的,腳步從不曾停下。
蘇霓總覺得哪不對,急急忙忙要追。
然而腳程終歸是比不上陸長銘,這麼一會的時間他人已經出了街道。
車子就停在那。
倒是走的乾脆。
……
她卻不知陸氏的具體情況,瞧見陸長銘離開的着急,也沒有追問。
快七點的時候回到家,新聞已經播出了老太太將要被起訴的消息,至於陸氏,則是在這事件裡,越發的風雨飄搖。
蘇霓手裡拿着一張照片。
已是有些泛黃,可上頭仍還能看出那眉眼乾淨的女人。
此時正依偎這一個男人身側,而那男人的臉,卻已經被她劃掉。
年紀尚小時蘇霓便留下了這張照片,偶爾總會拿出來看一眼。
此刻瞧見上頭溫溫柔柔笑着的女人,總算鬆了一口氣。
“媽,總算是爲你報仇了……”
……
陸氏。
已不知道是第幾個連續加班的夜晚。
周弋一邊講電話一邊往辦公室走,路上還將手裡的文件扔給路過的總辦秘書,隨後又繼續和電話裡的人爭吵。
“行了,我到總裁室了,回頭說。”
“叩叩。”
他掛掉電話,輕敲了門。
辦公室裡一如既往的安靜,他四下看了看,沒瞧見那和平日裡一樣忙碌的人,反而只發現他站在落地窗前。
似乎正在發呆……
周弋緩緩朝那邊走過去,“大少,剛剛收到消息。有人匿名在網上公佈了一段內部視頻,應該來自偷拍,其中包括了剛剛上市的x系汽車風險評估數據,以及我們用於掩蓋發動機缺陷的相關……”
他說了許多,最後凝下眸,一語不發。
與此同時,已有無數人觀看到這條消息。
而在海城某個角落裡,有人雙手環在膝上,仰頭瞧着慘白的天花板,喃喃出聲。
“這回,陸氏怕是要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