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的海城,天氣逐漸轉暖,空氣中飄散着繁花盛開的氣息,院子裡發芽樹已然長出新葉,暖風帶着海上的溼氣吹拂過來,讓整座城市都暖了起來。
週末時,公園總是人山人海,踏青郊遊、寫生描畫,無疑是最適合的時節。
趙森開車載着兩個孩子到公園裡,循着青石板路朝前走。
他手裡提着畫板,身後揹着碩大的雙肩揹包。到地方時便將東西放下,鋪開深藍和白色相見的格子餐布,將事先準備好的水果和便當都拿出來。
不遠處,小姑娘已經找了合適的地方擺畫架,那穿着與她同款的夾克衫的小男孩,默默坐在旁邊草地上,逆着光翻開書本。
一切都那樣安寧。
趙森又一次慶幸自己當時的選擇,在蘇霓走進房間時,將她母親留下的相冊和以往放在他這邊的物品,盡都拿了出來。
那是蘇霓從不曾見過的東西,她早逝母親和趙森在一起的無數個日子曾留下的珍貴回憶。
外婆家已然沒有留下太多,沒料到她大學的照片、畢業後旅行的日記,都在這裡。
蘇霓只是翻看,並沒有帶走。
然而在離開之前,卻喚了他一聲,“爸。”
後來的兩個月,他時常會收到小姑娘的電話,下午放學時開着車到幼兒園去接他們,也正好讓陸家的司機休了假。
一切都格外順利、又那樣好。
只是趙嫣,卻許久沒有出現過。
也不知道當日她和申東鬧了些什麼,自那天后,便和陸長銘一起消失在所有人視野內。
陸氏的股權轉讓事件仍沒有結束,而更引人注目的則是五年多前陸原去世的案子。
他凝眸,瞧着面前兩個乖巧可人的孩子,將這些雜亂的思緒都甩在腦後。
……
蘇霓在醫院。
今天是產檢的日子。孩子已經五個多月快要六個月,早已顯懷。
加上越來越熱的天氣,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長款針織衫,裡頭的裙子款冬簡單,正好罩住隆起的腹部。
腳下則是鬆軟合適的平底布鞋,踩在地上軟軟的。
“醫生。”
改爲在分院產檢,純粹是因爲上次住院。
醫生對她的情況也很瞭解,只是又一次瞧見她在陸彎彎的陪同下產檢,總歸有些奇怪。
“先拍個片子,唐氏篩查也差不多可以做了。另外上次你說的病牀已經申請了下來。只是我們醫院婦產科人員緊張,牀位也不多。到時候不一定會有單獨病房,可以接受嗎?”
“可以。”
她並不在意這些,來這邊生產純粹是因爲距離陸氏近,最近她時常會過去。
陸彎彎嘴角蠕動了下,顯然是嫌棄條件不夠好。可轉念一想,蘇霓自個也沒說話,她倒是不好開口,只是囁嚅。
“可你好歹是陸太太,本來嘛,咱們去總院生嘛。沒必要和人擠呀。”
“嫂子,我哥不在,可我也不能讓你受委屈不是。”
蘇霓臉色微變,已經坐在牀邊撩起了衣服。
此時卻微微呵斥她幾句,“也就是醫生不在,你這麼說話,也不怕有見怪。何況,我在哪裡生,怎麼生,他也不會在乎。”
“怎麼不在乎,他……”
他一直關心你呀。
到嘴邊的話陸彎彎終究沒有說出來,她垂下的眸正對上蘇霓泛着笑的雙眼。以往便是知道的,蘇霓性子倔不說,決定了的事也不喜別人指手畫腳。
何況,她那個哥哥已經消失了快兩個月,除了偶爾會莫名其妙出現在陸氏之外,半點消息也無。
前幾日倒是聽周弋提起過,他人一直在海城的某個地方做復建,最近狀態較之以往似是好了不少,左手據說是恢復了。
只是雙腿仍不太能動。
陸彎彎低頭看着蘇霓,已經很熟悉地躺下,和醫生交談起來。
旁邊的屏幕上顯示出孩子的影像,醫生指着上頭小小的一團,告訴她哪裡是頭哪裡是腳丫子。
五個多月的孩子,肢體大多發育好,甚至也隱約能看性別。
只是蘇霓沒有在意,她躺在牀上也瞧不着。
倒是陸彎彎,能清晰地望見孩子的輪廓。
那樣小小的身子蜷縮起來,咬着臍帶不鬆口,手和腳似乎都很長,大大的腦袋只能瞧見一半。
“孩子發育很好,檢查結果也出來了,各方面指數都沒問題。雖然你懷孕時匆忙,但看來他很乖巧,一直在努力長大。”
醫生拿到了檢查結果,又把照片打印出來給她看。
因爲提前說明過,順道便將上次打印好的3d圖像也取了。
蘇霓站在一側,手掌攤開撫在上頭,只覺得有一股奇怪的暖意從子宮裡散出來。
她輕聲道,“寶寶,這是你的第一張照片哎。”
小心收納起來,日後翻出時,曉事了的孩子,也會激動到難以自持吧。
……
做完產檢,因爲一切順利,蘇霓放鬆不少。
這些日子她每天努力吃努力鍛鍊,總歸是把缺的營養都補足了上去。
上了電梯,她卻沒有直接下去,而是循着往上,一直到外科住院部。
“嫂子,還管她們呢?”
“事關你二哥的死因。”
莫雅薇早已恢復的差不多,已經早已被准許出院。
可陸原的死已經被警察立案,調查了這麼多年終於有線索,警方也更願意她處於監控範圍內。
便任由她繼續住在醫院,平日裡還有兩名便衣在醫院裡巡視。
倒是蘇宏娜,由加護病房轉移到普通病房已經超過一個月,身體各項機能漸漸恢復,可始終沒有甦醒的跡象。
蘇霓到的時候,陪護人是蘇宏山,瞧見她出現時有些訝異,隨即起身,叫了聲“大姐”。
此時的蘇宏山和五年前卻終是不一樣了,他穿着一身白色t恤,上頭映着卡通形象,下身牛仔褲有些泛白,和腳下略顯髒兮兮的布鞋襯在一起。
旁邊椅子上放着他的牛仔外套,頭髮沒染色,剪的乾淨利落。
乍一看,已沒有了當年的影子。
“大姐,你坐。”
沒變的還是那份謹慎和拘謹,許是以往實在太害怕蘇霓,到現在見着她,整個人緊張的連手都不知道往哪擺。
好在,蘇霓也沒坐過去,只是靜靜盯着牀上的人,“她還沒醒。”
“是啊,醫生說早該醒的。不知道爲什麼。”
蘇霓嘲諷地笑了笑,居高臨下站在牀邊,清冷的眸就這麼一閃不閃地望着她,“能是什麼原因。”
“怕醒來之後,還不如躺着舒服。”
她但凡醒過來,是必須要接受調查的,能不能被起訴不確定,可一旦接受審訊很多東西邊瞞不住。
裡頭有無數法子能讓她開口。
蘇霓站定在一側,目光靜靜投落在旁邊,許久之後才發現蘇宏山從頭至尾都乖乖站在原地,頗感詫異。
她略一遲疑,“你最近在做什麼?畢業了嗎。”
“正在實習。”
被突然問起,蘇宏山臉上閃過一抹緊張,不像是二十幾歲的大人,卻更像年少過年時候被親戚問起學業的小孩。
“我……我兩年前提前保釋出獄。在裡頭一直有唸書,出來之後參加社會考試,考取了海城大學的計算機軟件工作學院,學的是程序設計專業。”
“學分修完之後正在實習,月底答辯結束就能畢業了。”
他像是世上最乖巧的孩子,對蘇霓的問一字一句回答的清清楚楚,沒有半點隱瞞。
“大姐,我會好好做的。”
驀地,又加了這麼一句。
蘇霓吃了一驚,莞爾,“跟我說沒用。”
“是……”
蘇宏山似是有些失望,底下的頭等了幾秒之後再度揚起,“我知道,只是也沒人能說,就想告訴你。”
他沒往下說,可不知爲何,瞧見蘇霓時眼睛裡竟泛起微微的光。
“蘇宏山,時候不早了。”
沒過多久,外頭傳來熟悉的聲音。
蘇霓也覺得詫異,回過頭去看,才瞧見那張面熟的臉。
後者驚呼一聲,捂着嘴不敢相信的樣子,“霓姐!”
蘇霓眨了眨眼,才辨認出是小靜。
細細想來,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見過她,人卻成熟了不少。
“你們……”
“我是來和他一起去小艾爸媽那邊。”
小靜主動解釋,“那是我經手的第一個案子,這不一直放不下麼。後來時常會過去看看,沒料到有一天會見着他。”
“去了無數次,每回都被小艾爸爸打出來。”
蘇宏山連連揮手,臉頰漲紅着,“這段時間已經讓我進門了。”
蘇霓有些欣慰,挑眉,“你爲什麼要去呢?”
“就是……心裡過意不去。”蘇宏山低着頭,身上再沒有當年的紈絝氣息,這一身打扮和說話方式,和大街上的人沒有任何區別。
“她……自殺之後,他們沒另外要孩子,過的很辛苦。我知道都是因爲我,所以,無論如何想彌補,哪怕他們不肯原諒我,也想盡力幫忙。”
小靜想了想,抓着蘇霓到旁邊,“是這樣的,我遇見他的時候還是前兩年,這段時間一直沒回國家裡。自己一個人在外面半工半讀來着。你以前不常跟我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就想着,能幫則幫吧。”
“他做的那些事確實不值得原諒,可同樣的,站在我們的角度又有什麼資格談原諒與否。”
小靜有些着急,“霓姐,他變了不少。”
蘇霓靜靜看過去,點了點頭。
半晌之後,才輕輕扯開脣遞過去一張名片,“她醒了的話,給我電話。”
“好!”
蘇宏山看着時間要離開,小靜難得見到蘇霓,便一起到樓下的咖啡廳坐了坐。
已經隔了許多許多年,小靜終於還是在律師行業,如今在一家規模不小的事務所工作,也算小有名氣。
“以前,真不知道他會變化這麼大,可能是進去時年齡還小,在偉大的xxx光輝照耀下,三觀重塑很成功。”
“小艾爸爸可一點沒留手,我見他時腦袋都快被敲破了。可聽說那之前,已經去過無數次。”
蘇霓莞爾,眯起眼,“小靜,你有沒有發現,一直圍繞着他說話。”
小靜愕然,臉頰泛紅,“是……啊。”
“不介意嗎?他畢竟害過人。”
小靜搖搖頭,“那件事我們最清楚不是麼?我願意和他一起贖罪,願意和他一起照顧小艾的爸媽,去做慈善做公益。”
“這世界上做錯事的人太多太多,我不是當事人不能說原諒二字。”
“但我想,有什麼比放下過去,讓他開始新生活更好呢?”
……
蘇霓捏着杯子的手一僵,驀地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