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晚榮清咳一聲,一個人擡起頭來,陳晚榮認得上次去過家裡的主簿,姓黃,施禮道:“見過黃大人。”
黃主簿站起身,笑着迎出來:“原來是晚榮兄,快請進,快請進。”親熱得緊,彷彿見到親人一般。
陳晚榮道聲謝,直陳來意:“我有點事要見沈大人,煩請通稟一聲。”
“請稍候!”黃主簿輕聲說一句,快步來到沈榷身邊,嘀咕幾句。
正在埋頭公幹的沈榷擡起頭來,看着陳晚榮,呵呵一笑道:“原來是晚榮兄呀,什麼風把您吹來了?快快請進。”站起身來迎接。
陳晚榮不經意間沈榷趿着鞋子,敢情一個人在後面脫了鞋子,只是不知道有沒有腳氣。這個沈榷熱情如舊,只是其衣着和初見時有着天壤之別,陳晚榮抱拳行禮,道:“草民見過沈大人。”
沈榷拉住道:“別拘這些俗禮。來,快請坐。”挪過一張椅子,請陳晚榮坐下,再挪過一張椅子,坐在陳晚榮身邊。
黃主簿端着碗過來,把一碗熱水放在陳晚榮面前,道:“晚榮兄,請喝碗水,潤潤喉。”
陳晚榮謝一聲接過,朝碗裡一瞧,就一碗熱水,連一片茶葉也沒有。就是去李清泉這土財主那裡,也有最差勁的茶水可以喝,比起這也強多了。堂堂縣衙居然沒有茶水,陳晚榮要不是親身經歷,無論如何也不相信。
沈榷笑道:“慢怠了,請晚榮兄見諒。”
陳晚榮道聲不敢,沈榷笑着解釋:“晚榮兄不在官場,不知道這官場的弊端。在官場裡,要是有茶的話,同僚之間就要相互敬茶,端着一杯茶說上半天都不成問題。茶來茶去的。等到敘茶完畢,時光耗費得差不多了。所以,本縣乾脆禁止在公幹之處擺放茶葉、水果、糕點這些東西。”
肅然起敬,陳晚榮很誠懇的道:“沈大人高見,草民見識了。大唐能有沈大人這樣的好官,真是榮幸。”
這是細節,雖然不能保證他一定清正廉潔。至少也讓人生敬了。
沈榷擺手笑道:“晚榮兄過獎了,我不過是執行朝廷法度而已,不敢當您的讚譽。只是如此一來,遇到有人來辦事,只能喝碗白水了。”
陳晚榮喝了一口,讚道:“就算是一碗白水,也比美酒更有滋味。”
沈榷呵呵一笑道:“晚榮兄來到,不知有何事?”
他講究效率,陳晚榮也就直奔正題:“我今天來是請沈大人,還有各位大人晚上赴宴。再榮蒙太子降恩。東宮奔走,是我們家的榮幸。這也是縣館先生的教導、學友們地幫助之功,今晚設宴感謝他們。到時,還請沈大人,以及各位大人賞光。”
“晚榮兄有所不知,我沈榷什麼宴都不赴,唯獨愛赴這讀書人的宴會。我一定到!”沈榷笑呵呵的道:“我就在這裡謝過了。”
陳晚榮連聲不敢:“適才進來,我想請四位官差吃杯水酒,可四位官差礙於大人威嚴,不敢私自收銀兩,還請大人開恩。”
“他們有沒有爲難您?”沈榷不答所問,臉一沉,反問起來。
先問下人有沒有過份之處。這是一個好官纔能有的品德,陳晚榮敬意更增幾分,笑道:“沈大人放心。他們哪敢捋您的虎威。銀子都不敢收,哪會爲難我。”
沈榷這才放心:“多少銀子?就算這等吃請,不能超過十兩銀子。”
“大人有所不知,我給的就是十兩。”陳晚榮實話實說。
沈榷通情達理的道:“那就讓他們潤潤喉吧。”
事情已經辦完,陳晚榮起身告辭。沈榷也不挽留,送到偏廳門口即行迴轉。陳晚榮出了偏廳,把銀子付與四個官差,作別而去。
出了縣衙。陳晚榮回首望着縣衙。心想這個沈榷不簡單,我看走眼了。以爲他是個馬屁精,那是在冤枉他。這裡面肯定有問題,是什麼問題陳晚榮就想不明白了。
陳晚榮帶着滿腦子地疑問回來到家裡,已是餉午時分,陳王氏她們已經把飯菜擺上桌了,僱工三三兩兩的進入飯堂,準備吃午飯了。
“晚榮,你回來了!要是再不回來,又要給你留飯了。”陳王氏很是憐愛的幫陳晚榮整理一下衣衫,不無埋怨的道:“這些天你忙來忙去,連吃個飯都不安穩。”
有失必有得,這就是人生!以前處於赤貧之境,想着如何發家賺錢。等到家境稍微好些,又太忙了,連和家人吃頓飯的時間都不一定抽得出來。
陳晚榮四下裡一掃,問道:“爹和王師傅回來沒?”
“回來了。”陳王氏臉色一變,有點沒好氣的道:“你爹也是,去酒坊做甚酒工呢,一身的酒氣,不明白的還以爲他掉到酒缸裡了。”
陳晚榮還以爲兩人好奇心太重,玩得忘了時間,隨口問的,沒想到竟是惹來陳王氏的一通埋怨,笑道:“回來就好了。”話音一落,只見陳老實和王中則肩並肩進來。
僱工們端起碗,準備吃飯了,陳晚榮大聲道:“吃飯之前,我先說個事。”僱工們忙放下碗,看着陳晚榮,不明所以。
陳晚榮掃視一眼衆人,道:“明天是旬假,明天不用做工,休息一天。想回家地,想出去透氣的,想買東西的,都去辦吧。”
莊稼人哪有放假不放假的念頭,聽了這話不僅沒有附和贊成,反倒是一片驚訝,驚愕寫在臉上,兀自不信有這種好事。
王中則的反應最快,試探着道:“東家,我們都是莊稼人出身,放甚假呢。明兒,我們接着幹。”要是在現代社會,那些企業老闆請到這種員工。肯定是笑得嘴都合不攏了。
他的話就是衆人所想,七嘴八舌的附和,參差不齊。
陳晚榮等他們議論過了,這才接着道:“以後,每逢旬日都休息,一個月休息三天。飯堂照樣開飯,吃喝不是問題。”
唐朝十日一旬。逢旬休假,一個月才休三天,比起現代社會地雙休,一個月休息八天陳晚榮撿了大便宜。
“那不是和官老爺一樣了?我們不是官老爺,咋一樣了呢?”有人嘀咕起來。朝廷的官員纔有這等休假制度,泥腿子也有這待遇,要他們不驚奇都不行。
陳晚榮宣佈了一條更讓他們吃驚的消息:“吃過午飯就不做了,把東西收一收。”
“怎麼不做了?”陳王氏代表衆人問出來。
陳晚榮回答道:“娘,晚上不是要請黃先生他們麼?都是鄉里鄉親的,還帶着親呢。能不一起樂麼?得早點準備。”
這話陳王氏愛聽,還沒有說話,陳老實就先發表意見了:“還是晚榮慮事周到!”
陳再榮進入東宮這事肯定要大操大辦,好好樂上一通,以陳晚榮的爲人,斷不會沒有僱工們地份,他們早就想到這點了。只是沒有想到陳晚榮竟然放了他們半天假。愣了一陣,這才齊聲道謝。
陳晚榮手雙往下壓,要他們安靜下來,道:“還有一件事情,要麻煩你們了。以我們現在的規模已經不能滿足需要,要擴大生產。要做大,就得要人手。我對你們地表現很滿意。也相信你們的爲人和眼光,因此我要你們推薦一個人來做
話還沒有說完,就給僱工七嘴八舌的議論打斷了:“要我們推薦人?好啊好啊!”然後就在想推薦誰了。張三李四地名字叫了一長串。
這麼優越的條件,誰不想把自己地親戚朋友介紹進來呢?他們能不樂嗎?
放眼唐朝,真正懂化工的人除了陳晚榮再無第二個,自己去招與他們推薦差不多。推薦反而更省事,是以陳晚榮才決定採用這辦法。
至於想招收識文斷字的人,那就更困難了。唐朝的教育制度雖是爲後人稱道,可一個大縣的縣館才四十名生員,整個唐朝讀過書的人又能有多少呢?一抓一大把不識字地。在哪裡招收都一個樣。
“靜一下!”陳晚榮提高調門。道:“推薦是要有條件地,如果出了問題。你們也要負責任。整出大事了,你們也得走人,所以我希望你們在推薦人的時候,要多思慮下。”
之所以要實行“連坐制”就是要他們慎之又慎,推薦最好地人選。再一個,他們有連帶責任,會相互監督,不怕泄露秘密。要知道陳晚榮是獨家經營,保住秘密是頭等大事,不得不這麼做了。
都是樸實地莊稼人,哪有什麼歪心思,異口同聲的保證,一定要推薦最好的人。
“木匠最好推薦木匠,包裝的最好推薦包裝的。”陳晚榮又說出一個讓他們難以理解的條件。
做香皂和包裝都不是問題,學上幾天就會了。唯獨這木匠不是一兩個月能夠學得成的,木匠麻利地手腳需要長時間的練習,要是沒有這條規定,就算人手增加一倍,包裝就會卡住,產量也未必上得去。
前面的條件都能接受,這條卻引來一片爭議聲,王中則很是沮喪的道:“東家,我兒子誠實肯幹,就是不喜歡木活,這不可惜麼?”
“對呀!”七嘴八舌的附和聲響起。王中則的木活手藝有目共睹,真的是好,他地兒子不會木活,類似的事不少。有了這條規定,未必對找到合適的人,由不得他們不急。
“別吵,別吵!”陳晚榮笑道:“其實這一點難處也沒有,你們可以相互之間商量一下。王師傅地公子不會木活,要是有人的親友木活不錯,想來做工的,不就可以麼?”
這主意好,僱工們齊聲贊好,提着的心放了下來。
陳晚榮最後道:“這只是優先錄用原則,並不是死的。真是出衆的話,我會考慮僱用。”
有了這話,僱工們還什麼好顧慮的呢?王中則喜滋滋的道:“東家。這消息實在是太好了,我們急着趕回去呢。能不能下午就走?”
他這問題代表大家問地,盡皆盯着陳晚榮。陳晚榮理解他們急於把好消息告訴家人地心情,笑道:“可以,等你們回來,再給你們另辦吧。”
“謝東家!”僱工們一齊道謝。
陳晚榮招手道:“吃飯吧。吃飯吧。”
僱工們的心情大好,喉頭也粗了許多。端着碗猛吞。
陳晚榮才端着碗,陳王氏一扯他:“晚榮,你來一下。”陳晚榮雖是不明她地用意,仍是放下碗,跟着她出了飯堂。
韓花花、肖尚榮和陳老實屁顛顛的跟了出來,好象有大事要找陳晚榮。
“娘,您有什麼事麼?”陳晚榮問道。
陳王氏盯着陳晚榮:“晚榮,你這推薦人是不是對每個人都有效?”
陳晚榮點頭道:“那是。我想過了,以現有的人手,每人推薦一個。我們就可把產量提升兩三倍。”並不是說人手翻一倍,產量就增加一倍,還有個管理的問題。管理得好地話,產量可以增加得更多。
“晚榮,那娘推薦你姨,花花的娘,行麼?”陳王氏很是期待看着陳晚榮。韓花花更是緊張得臉上發紅。不住搓着衣角。
陳晚榮萬萬想不到她竟是說的這事,忙道:“娘,您都說到哪去了。要姨來做事,您言語一聲,用得着這麼做麼?”
“娘也得守規矩。”陳王氏臉上又出現了笑容:“你姨就跟着娘,做做飯堂的事,成麼?”
陳晚榮趕緊打白旗:“行行行!娘。您安排好了。”
韓花花眼裡含着淚花:“謝謝表哥!”
陳老實搓着手,遲疑了一下道:“晚榮,你二叔自打進了肖家的門。連個姓都沒了。你這個做侄子的,出息了,也不能忘了你二叔……”
這兩夫妻,真會整事,陳晚榮忙打斷他的話道:“爹,別說了。要二叔來吧。尚榮,你回去把嬸也叫來。要是不能做其他的事,雜活也要人做。整理一下院子什麼的也成。”
不把這些至親安排一下。還不知道陳老實夫婦想出什麼主意來折騰人。陳老實歡喜得嘴都合不攏了:“晚榮,還是你心疼你二叔。”要不是長輩。肯定給陳晚榮打拱作揖了。
陳老實衝肖尚榮端起架子了:“尚榮,回去給你爹孃說,要他們來城裡做工,是晚榮給的。給你爹說,是他地大侄子晚榮給的!”
入贅很爲人瞧不起,陳老實這麼說是在給他弟弟臉上帖金,是要他以後昂起頭做人。肖尚榮無不領命。
陳王氏拉住陳晚榮,陳晚榮不等她說出口,道:“娘,叫姨夫來吧。”
在陳晚榮手背上輕拍下,陳王氏一下子年青了二十歲:“晚榮,娘沒白疼你!走,吃飯去。”拉着陳晚榮走在頭裡。陳老實忙蹭到陳晚榮身邊,一張嘴哪裡合得攏。
肖尚榮恨不得抱住陳晚榮猛親一頓。韓花花眼裡全是喜悅,不住在陳晚榮身上瞄來瞄去。
吃過午飯,僱工們收拾完畢,三五成羣就走了。不多一會兒,原本熱熱鬧鬧的院子,一下子冷清下來了。除了陳晚榮和陳老實夫婦三人,再無第四人。
陳老實夫婦留守,陳晚榮還得去安排明天出遊的事情。唐朝讀書人出遊也是熱鬧非凡,要準備的東西不少,一直忙到日逼西山才忙完。
回到家裡,要陳老實夫婦去赴宴,二老怕有人來偷東西,堅持留守,陳晚榮只能由着他們。別了二老,一個人去應付黃伯鳴他們。
景雲年間的唐朝,奢侈成風,不僅道觀寺院高大壯觀,富麗堂皇,這吃喝風就夠嚇人的了。讀書人之間地宴會往來,更是讓人驚歎,奢靡之風讓人震驚。一桌酒席沒有一百個菜,也相差不遠了,還要樣樣不同,花色翻新,做工精細,選料上乘,色香味俱佳。
要是全部吃掉的話,陳晚榮也不說什麼,只是一餐飯吃完,好多菜連碰都沒碰過,全部浪費了。
黃伯鳴他們這些讀書人一點也不覺得可惜,反倒是司空見慣一般,勸酒吟詩,看百戲助興,一直鬧到深夜方纔散去。
陳晚榮應酬不暇,累得快散架,心裡一個勁的詛咒這該死的社會風氣。風氣還得等到李隆基登上帝位之後,下旨禁止燒尾宴,崇尚節儉,抑止奢華這才爲之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