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嬤嬤的手有些乾燥粗糙,李妱華拉着她的手,想起年幼時這雙手是如何的慈愛溫柔,攜着她走過多少風雨荊棘,眼底浮起一抹溼意。
“走吧,咱們去見一見親家去。”李妱華笑了笑,好像回到了往日在奶孃跟前撒嬌的少女時光,那般無憂無慮,還如年幼時那樣,牽着付嬤嬤的手,朝門外走去。
前廳中,葉柔兒窘迫的用小手扇了兩下風,試圖讓燒起來的臉頰降降溫,她擡眼朝李妱華的大丫鬟笑道:“姐姐辛苦,這房中太過悶熱,能否請姐姐替我取兩把扇子來?”
大丫鬟心思玲瓏,知道葉柔兒這事有話要私下裡說,不方便讓在她旁聽着,於是從善如流的點了點頭,轉身走去了外面。
見她走遠了,葉柔兒纔對玉容說到:“娘,昨天我也沒來的及跟你說,其實公子這病會有個後遺症的,他好了之後會忘了我是誰,如果我靠近他的身邊,還會令他產生厭惡!”
玉容驚異的瞪大眼睛,“什麼?怎麼會這樣?”
葉柔兒垮了臉蛋,“事實就是如此,只能說這毒太過狠辣了。”
玉容震驚的看着葉柔兒,如果真像她說的那樣,那她還怎麼嫁給慕容錦啊!
段陽的神色也是一凜,虎目中寒光一閃,沉聲問道:“難道慕容錦中的是無心蠱?”
葉柔兒聞言愣了一下,怎麼段陽不知道慕容錦中的是無心蠱嗎?葉柔兒還以爲他什麼都知道,所以方纔還很不解,爲何段陽也會提出讓她嫁給慕容錦的要求來。
“段大叔你不知道嗎?”葉柔兒疑惑的問,“我還以爲你知道,正想問問你,可有什麼方法可以減輕無心蠱的後遺症呢。”
段陽的兩條濃眉緊緊的皺起,臉沉的如鍋底一樣黑,手掌落在太師椅的扶手上,五指用力,頃刻間那花梨木扶手便如泥胎一樣被他捏的斷裂開來。
葉柔兒和玉容見他如此氣憤都嚇了一跳,然後恍惚間聽見段陽壓低了聲音,從喉嚨裡發出一聲沉悶的低吼,他咬牙切齒的說到:“姜暉!你好,你很好!”
姜暉是誰?
玉容和葉柔兒自然都沒有聽過這個名字,兩人疑惑不解的對視了一眼,葉柔兒探尋的問道:“姜暉是誰?段大叔,難道就是他給慕容錦下的毒嗎?”
正在這時,李妱華與付嬤嬤攜手走了進來。
李妱華的臉上原本帶着一點和煦的笑意,卻在聽見姜暉這個名字的時候,突然斂去。她猛地停下了腳步,一瞬間臉白如紙,驚愕道:“姜暉?!”
李妱華臉色煞白,心中涌起驚濤駭浪,又驚又怒。
姜暉,竟然是姜暉,她早應該想到啊!
那人一向心狠手辣,謙謙君子的外表下其實藏着一副腐爛的心腸,如惡魔一般陰鷙狠毒,除了他還有誰會如此憎恨他們母子,用這等恐怖下作的手段毒害他們!
是了,是他,一定是他!
急怒攻心,李妱華控制不住的晃了晃身子,眼睛一閉,大顆的淚珠已經滾滾而落。
玉容本來對姜暉這個名字沒有什麼印象了,但一見李妱華這般反應,她腦中立時電
光火石的一閃,塵封已久的記憶被瞬間攪動,姜暉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玉容驚愕的問了出來:“難道是……吳王?!”
付嬤嬤趕忙扶了搖搖欲墜的李妱華坐下,服侍她喝了一口熱茶。
廳中五人除了葉柔兒不明所以,其餘四人顯然都是知道姜暉其人的,而且觀四人臉色,顯然都對這個姜暉沒有什麼好印象。
李妱華緩了過來,急急朝段陽追問道:“段先生,真的是他對錦兒下毒的嗎?”
段陽的臉色仍是冷煞如冰,皺眉點點頭,沉聲道:“除了這位吳王殿下,還有誰會用這樣毒辣的手段。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早知今日,當年就該——”
“段先生慎言!”
三兩秒間,玉容已經回憶起了當年的事,傳聞當年吳王被人斬斷了一隻手臂,後來不知爲何卻對行刺他的人未予追究。所以在聽見段陽說什麼早知今日,當年就該如何的時候,玉容腦中瞬間就有了一些聯想,她嚇得變了臉色,幾乎可以肯定當年行刺吳王的事與段陽扯不開關係,生怕段陽此時又說出什麼大逆不道的話來,所以趕忙出聲阻止。
段陽雖然是樞密處的官員,身份與一般官員不可同日而語,但涉及皇子藩王,又豈是可以隨便議論的。雖然無論段陽說什麼,這廳中五人都並不會外傳,但到底還要防備着隔牆有耳。
段陽憤恨的閉上了嘴,但很顯然,他心中的意念並沒有因噤聲而停止,反而是一瞬間殺氣噴涌而出,令壁上的燭火也不受控制的暗了一下。
李妱華呆愣的坐在椅子上,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緊握着的拳頭微微顫抖着,出賣了她此時的心情,憤怒與害怕。
“爲什麼,都過去這麼多年了,他爲什麼還要來害我們母子……”過了好半天,她才訥訥的低聲喃道,不是真的想問一個答案,只是在發泄心中的惶恐與茫然。
“大小姐……”
“夫人!”
玉容與付嬤嬤幾乎同時出聲,兩人的聲音中均是滿滿的擔憂。
李妱華悽然一笑,低聲道:“我沒事。”
葉柔兒一直坐在一旁,若有所思的看着衆人的反應。她雖然不知道吳王姜暉是何人,但看來這人與段陽和李妱華都是有仇的。
這倒奇了,與段陽有仇很好理解,可李妱華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閨婦人,又怎麼會與人有仇呢?
不過她雖然無比好奇,可也知道長者秘聞不是可以隨便打聽的。而且當務之急也不是梳理過去的恩怨情仇,而是討論如何救慕容錦,並最大可能的減輕無心蠱的後遺症。
輕輕的咳了一聲,葉柔兒喚回大家的注意力,輕聲柔和的說到:“我覺得吧,當務之急,咱們還是應該先把公子給救回來再說。”
玉容趕忙附和說道:“柔兒說的沒錯。大小姐,還是先把公子給救回來,其他的事日後再說吧。只要人好好的,將來總會有報仇雪恨的一天。”
李妱華長嘆了一聲,點了點頭,“你說的是。”
雖然話題被轉移了,但說到這裡卻沒人再往下接話了,廳中倒沉寂了下來。
玉容想的是葉柔兒說的後遺症問題。可是她還有些不確定,覺得爲了那麼沒譜的後遺症放棄了這門親事,實在可惜,所以一時猶豫着沒有說話。
而李妱華雖然已經放下心中的門第觀念,準備接受葉柔兒做她的兒媳婦,但到底也不是特別的心甘情願,而且她身份高貴,自然沒有先開口的道理。
段陽沉默,他心中還在想着要如何找姜暉報仇雪恨的事。
付嬤嬤的眼珠轉了轉,尋思了片刻才笑着開口對玉容說到:“玉容啊,關於你昨天說的事,昨天晚上夫人想了想,覺得你說的也算是有道理,所以就準備答應了。可是你看,如今公子還病着,這事也不能急在一時,眼前還沒法子一下就將這事給辦成了。方纔你也說,咱們還是要先救人,然後才能再說以後的事,你說是不是這麼個道理?”
玉容站起來朝付嬤嬤躬身點了下頭,付嬤嬤連忙回了個禮。
如今玉容的女兒要與李妱華的兒子談婚論嫁,那玉容的身份自然是不同了,所以再不可能按照往日的規矩對付嬤嬤行禮,玉容對她點頭致意,也算是看在付嬤嬤的輩分上,對她足夠敬重了。
“嬤嬤說的是,我們也是這個意思。”玉容說着,瞟了葉柔兒一眼。
葉柔兒剛想開口說點什麼,就被玉容的眼神給制止了,只好老實的壓下心中的想法,準備聽看看玉容要如何安排。
“公子在病中,一時無法成禮,而柔兒年齡也還小,我也想再留她幾年,所以這婚事也不急在一時。不過身體髮膚授之於父母,不應有毀,可是爲救人命,柔兒卻也只能捨身以血救人了。救人雖是善事,可也要講究名正言順,若柔兒與公子之間不能定下婚嫁之約,恐怕日後別人都要議論,說柔兒不顧孝道,以父母之恩,惠他人之身。況閨閣女兒身體的一絲一毫都珍貴無比,咱們雖然是小戶人家,但柔兒也是清白女兒身,除非是未來的相公,否則是萬萬不能這般捨身相救的。”
玉容說着便拉起了葉柔兒,讓她在李妱華的面前跪了下來,又說到:“大小姐,您與公子對咱們有恩,如今公子遭難,我們本應不求回報的盡力相救。玉容自知出身卑微,是不敢高攀王府的,但這也是實在沒辦法才僭越提了這樣的要求。大小姐,如果您不同意這門親事,那柔兒救治了公子之後,爲全貞潔之名,恐怕也只有身死和遁入空門這兩條路可走了。毀了柔兒的一生不說,可到時別人要如何議論王府,議論公子?只怕到時候咱們兩下都落不到好處。玉容也正是想到了那樣的結果,纔不管不顧的提出了這樣的要求,還請大小姐仔細的思量,玉容說的話,到底有沒有幾分道理?”
沉默半響李妱華才站起來,緩緩走到葉柔兒的身邊彎腰將她扶了起來。又從腕子上褪下一個通體碧綠的玉鐲,套在了葉柔兒的手腕上,輕柔一笑道:“好孩子,這鐲子給你吧。”
玉容一愣,她從前是李妱華的貼身婢女,又怎會不認得這隻綠的好似要滴出水來的玉鐲,那是李妱華壓箱底的首飾,乃是當年淮安王世子向李妱華下定所用之物。價值不菲倒還在其次,主要是這鐲子的意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