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柔兒一怔,點點頭,有些落寞羞愧。
說起來,葉大力過世這麼久,當初是迫於無奈只能草草將他安葬,後來他們的生活好了,本應當是爲葉大力重辦喪事的。
但本地有講究,新亡第一年是不能挪墳的,所以葉大力小小的墳頭就還在荒山中孤零零的戳着,玉容爲這事不知道傷心難過了多久。
葉柔兒身爲一個穿越人士,實在不太懂古代的這些祭奠規矩,其實古人有爲亡故之人做法事的規矩,生祭死祭都可,清明鬼節也好,有心的人家便到佛寺中捐些香火錢,再請幾位得道高僧,爲亡者悼念一番,一是寄託生者的哀思,二也是安撫亡靈,盼他們早登西方極樂世界。
可這樣的規矩葉柔兒是不懂的,也沒有人告訴她。
玉容心中應該是一直在想這件事,可是她卻沒有對葉柔兒說過。
玉容是個很重禮法之人,若在原來也就罷了,葉柔兒雖然不是葉大力親生,但到底也受了他一場養育之恩,作爲苦主去爲葉大力做一場法事,祈禱祭奠一番也無不可。
可是現在不同了,段陽找上了門來,葉柔兒的身份立刻高貴了不少,她乃是王侯貴族家的小姐,而玉容和葉大力,說白了本是賤籍奴僕出身,就算是養育了葉柔兒一場,那也是不敢貪恩圖報的,讓葉柔兒去祭奠葉大力,在玉容看來,實在有些尊卑不分,於禮法不合。
更何況,葉柔兒現如今還與慕容錦訂了親,是半個慕容家的人了,恐怕慕容家的人是不願意承認葉柔兒跟葉家的關係的。而葉柔兒的一顆心又全在慕容錦的身上,她自然萬事以慕容錦所想爲第一準則,到底還願不願意以子女的身份去祭奠葉大力,這讓玉容實在有些不敢揣測。
玉容憋着心思觀察了葉柔兒好幾天,卻不見她主動提起祭奠葉大力的事,心中原本還抱着的一點點小希冀,也就完全的散了。
其實這可完全是玉容錯怪了葉柔兒,並不是她貪慕虛榮,如今變了身份就不念舊情了,而是她確確實實對這些事半點不懂。
可如今見了喬琰這個樣子,又聽他說剛去做了法事,聰慧如葉柔兒,立刻便察覺到了這其中的問題。
古人以逝者爲尊,祭奠先人是很重要的事,而做法事這樣的大事應當是子女出面爲好,可玉容爲何會提都沒跟她提?
葉柔兒只略一思忖,便想通了這其中的關鍵,心中頓覺羞愧。
最近她的心思是完全的放在了慕容錦的身上,對家中的事實在是關心不夠,其實細細回想玉容這幾天的表現,葉柔兒後知後覺的察覺到玉容那些欲言又止的希冀,以及揮之不去的淡淡哀傷,她不禁在心中怒罵自己,怎會如此的粗心大意!
想來玉容應該是很失望的吧。
“這法事只做一天嗎?我竟糊塗的把這事完全忘記了,這可如何是好!”葉柔兒焦急的站起來,在房中來回走了幾步,急的眼淚都出來了,“娘她一定埋怨我了吧?我真是太不孝了!”
“姐姐別急,法事要做七天呢,明個你再去也成的。今天我瞧着姐姐沒有歸家,也覺得有些奇怪,便先安撫了大娘,說按規矩第一日只我帶了小虎我們兩個男兒過去便可。明日姐
姐再同大娘一起,帶了喬真過去就行。到時姐姐也看看我請的法師有何不妥,若想辦的大一些,也可再添些香油,多請幾位高僧,辦場一個月的法事也是可以的。不過,咱們如今只是商賈之家,法事不合適辦的太大,姐姐再考慮考慮就是了。”
喬琰不知道葉柔兒與葉大力並不是親生,他雖然無法完全理解玉容爲何不將辦法事的事告訴葉柔兒,但他敏銳的察覺到這其中恐怕有些誤會,所以便略動了點心思,先將玉容給安撫下了。
葉柔兒簡直要爲喬琰辦事的妥帖感動的落淚了,連聲稱好。
她這邊也不敢怠慢,趕緊去請了府裡很懂規矩的媽媽過來,仔細的詢問了若按本地規矩,他們這樣的人家爲葉大力做法事都有哪些講究,規模多大爲好,時間多長合適,事無鉅細,一一都問的妥當了。
其實喬琰的安排就已經很好,他是個做事仔細的,這些事都是提前打聽過的。葉柔兒問了一番,對喬琰越發的滿意,怎麼看怎麼覺得這個大街上白撿來的弟弟,實在是個大寶貝。
葉柔兒準備好,又跟李妱華打好了招呼,準備明日回家,帶上玉容和喬真一起去廟中。
李妱華知道了,又添了一份禮,讓葉柔兒明日一同帶回去。
玉容和葉大力雖然都是李家出去的奴僕,按規矩,李妱華是主人,有喜事可以賞銀添禮,但白事是不太適合出面的。但如今既然有葉柔兒這層關係在這,兩家也算是姻親,李妱華添上一份禮,也是看在葉柔兒的面子上,顯得對她很重視很滿意。
這一層意思葉柔兒卻是不懂的,好在有送禮過來的付嬤嬤隱晦的提點了她一下。
葉柔兒坐在燈燭下整理明日的禮單,昏暗的燭光令她有些眼睛發酸,捏了捏鼻樑,她無奈的嘆了一口氣,覺得有些心累。
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跟玉容隔心。
但這事就這樣潛移默化的發生了。
如今她的身世還大半隱藏在昏暗中沒有明說,她和慕容錦的關係也纔剛剛起步,沒有正式的確立,她的身上就已經莫名其妙的多了許多規矩枷鎖,她的生活不知不覺中也有了各種變化。
她好像正慢慢從那個單純的農家女身份中脫離出來,將要面臨更爲複雜的人事關係,處理很多繁複冗雜的利益糾葛。
這實在非她所願,那樣的生活,也實在非她所想。
可是她似乎沒有什麼辦法,因爲她活在這個社會中,是個社會人,受社會規則的約束和影響,沒辦法憑個人喜好而隨心所欲的活着。
這讓她覺得心累不已。
而這都不過剛剛是個開始而已。
可僅僅這樣的一個開始,真正的大風浪還沒有來臨,就已經讓她先見之明的覺得心累了。
繼而生出淡淡的無力感,似乎還有一絲絲對未來不確定的恐慌。
細想起來,她從來不是一個有宏圖大志的人,她所求的一切,不過是一家人簡簡單單,健健康康,溫飽無憂,單純的活着罷了。
她是想賺錢,賺很多錢,可那是爲了讓他們活的更自在。如果金錢和地位帶來的是疲累和束縛,那麼金錢和地位,還會那麼的饞人嗎?
她坐在燭火下,微微發起了呆。
第二日一大早,葉柔兒就讓桑先生幫她取血,因爲她要出府一整天,所以必須要一次性的取足今日所用之血。
九條水蛭吸血的血量可着實不少,饒是葉柔兒近段時間補身補的很勤,氣血充足身體強壯,到了第七條水蛭吸夠了血,她也覺出一些不舒服了。臉色有些蒼白,額角也沁出細密的浮汗,忍不住有些頭暈噁心,不得不躺了下來,閉上了眼睛。
“要不,還是先停下來,等你晚上回來再取吧?”桑先生見她實在不舒服,便出言勸道。
葉柔兒閉眼睛躺了一下,將最初的那陣眩暈給緩了緩,朝桑先生安撫的笑了笑道:“沒關係的,我壯的跟頭牛似的,桑先生儘管取。我想着許久沒有回家,今晚就住在家中也說不定呢,所以還是把今日的量取足的好,不要耽誤了公子的治療,否則就前功盡棄了。”
見她堅持,桑先生也就不再多言,只是命人將煎好的湯藥拿過來,等葉柔兒苦着小臉將那碗溫熱的湯汁給喝下去之後,他才又將最後的兩條水蛭放在了葉柔兒的小臂上。
葉柔兒垂着眼瞼,安靜的看着手臂上那兩條黑色的蟲子,從前她覺得這東西真是噁心恐怖,多看一眼都要難受好半天,剛開始的時候幾乎每天都要爲這醜陋的蟲子做噩夢,心理陰影到一天二十四個小時總覺得身上有東西在爬。
可這些日子,天天與這些小東西接觸,久而久之,她竟然已經習慣了,這時候愣愣的看着它們在她雪白的小臂上蠕動,竟然不會覺得害怕噁心,反而略覺有些好奇,好奇這些小東西是如何將她的氣血化爲良藥,而救了慕容錦的命的呢?
有時候她覺得,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可真是潛力無限啊,不管是什麼,似乎只要是時間久了,便會覺得習以爲常了。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顫抖了一下。
若是將來慕容錦忘了她,恐怕她也會慢慢習慣那種日子吧?若是慕容錦厭憎她了,恐怕她的情緒也會由激動到漠然,最後也會習以爲常吧?
她怔住,然後猛的閉上眼睛,努力的將心中那股悲傷的情緒壓制了下來。
她不要去想未來還沒有發生的事,她會找到那味仙人骨的,一切都會有辦法的,她和慕容錦是不會成爲陌路人的。
本以爲她回家是小事,而去廟中爲葉大力辦法事也是小事,可真到葉柔兒出了慕容府門,見到外面那早已預備好的幾架馬車以及兩隊侍衛的時候,她才知道她想的有點簡單了。
如今巒城這邊形勢不明,吳王的人馬在城中伺機而動,整個慕容府的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被人監視着,所以此時葉柔兒出府歸家再去廟中辦法事,這一趟其實是有些危險的。
雖然葉柔兒爲慕容錦治病這件事並未被外人知道,在別人眼中葉柔兒不過是個被慕容錦chong愛的小丫頭罷了,吳王的人馬到不一定會找她的麻煩。可是小心駛得萬年船,葉柔兒對慕容錦有多重要是無需贅言的,所以慕容錦真是爲她的這次出行做了萬全的準備,不但將自己身邊武功高強的侍衛都派了出來,還特意準備了三架一摸一樣的馬車,用來混淆視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