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愣着做什麼?”
就在寨子裡的人都亂哄哄在寨子門口擠作一團時,老族長一句話,便讓衆人一下子意識到了最要緊的事情是什麼:“去通知大同他娘,殺雞,燙酒,蒸饅頭……”
“娃子們回來咧,咱要擺席嘞,都去吃,都去吃!”
“……”
寨子里人哄一聲笑,擁着胡麻等人與那輛馬車進了寨子,早有人通知了周大同的娘還有他那個老實巴交的爹,這時已經大開了院門,鄰居家借來了桌凳,搭起棚子,便要擺下席面來。
按理說,因爲這是自家娃娃回來過年,不能算整個寨子的大事,沒辦法以寨子名義辦席。
但老族長心裡高興,又不能讓娃娃們剛回來,便各自回家吃飯,於是加一桌再加一桌,真個辦成了流水席。
而連招呼都不用打,那些周樑趙柱李娃子的家裡人,便主動的帶了菜肉米麪過來幫手,鄰里的女子也都主動過來幫忙,蒸饅頭,炸丸子,一罈一罈的酒搬了上來。
寨子裡有頭臉輩份的,都不用請,便主動過來了,坐在桌邊抽着菸袋說笑:
“早知道大同跟那個小胡麻是好樣的。”
“咱寨子裡這麼多年,小小年紀就知道偷看寡婦洗澡的,就他倆!”
“樑子跟柱子也不錯,踏踏實實,瞧這一來,這兩家人在寨子裡可有臉面了。”
“你瞧李娃子,一臉好福相,大難不死,以後還情着享福哩……”
“……”
不僅寨子裡熱鬧,就連那位送了胡麻他們回寨子的車把式都被請上了桌,這也是個實在人,面紅耳赤,連連說咱就是個趕車的,收了小東家的銀子送人回鄉,上了席不合適。
但寨子里人高興,硬是送到了桌上,外來都是客,送娃娃回來就是大功。
辦喜事的人,都大方,叫花子過來,都能混碗肉吃。
而這種寨子裡的席面,以前胡麻和周大同他們這些小孩可上不了桌,就周大同能跟着混幾塊肉吃,也是沾了族長的光。
可這次不一樣,他們幾個小的,連同李娃子,都被送到了桌上,由族長、二爺,並村裡的幾位長輩陪着,甚至他們面前,酒碗也一下子就擺上了。
待到開始上菜,更能見着寨子裡的重視。
雖然寨子裡窮,但擺席面,雞、魚、肉是少不了的,缺了不能算個席。
但平時,寨子裡條件有限,哪真捨得這麼吃,這幾樣大菜,往往都是木雞木魚,上面澆點汁,就算是個意頭。
可今天老族長髮了話,那是真的殺了雞,上了魚,而且盤子裡一塊四四方方的肉,擺在了正中間,雖然個頭不大,卻是正經的白太歲,硬菜呢!
論起來,這隆重比上次寨子裡接待娘娘會的管事都不差了。
嗯,缺的只是李家寡婦,現在人李家寡婦,正在周大同他家的廚房裡,幫忙煎魚呢……
不多時菜上了三道,老族長便帶頭領酒,開始吃席面。
村裡人擠擠攘攘坐了五六桌,便是坐不上桌的,也遠遠的看着熱鬧。
老族長可是說不出來的高興,連連領着人喝酒,待到上了酒勁,便一一的拿出了胡麻等人帶回了寨子裡來的東西,見着什麼誇什麼。
那城裡帶回來的豬肉,看着就肥,那米,多白,一看就是有錢人家吃的。
那布……
……誰也別動,我家大同帶回來孝順我的,我要留着做壽衣。
便是寨子里人一開始見胡麻他們去了沒多久,便急着回來,還說有人做了管事,不太相信的,看見這些好東西,也不由得信了。
早些年往外走,到城裡去討生活的,也有過,但能養活自己,過年拿點糧食回來養着老孃媳婦就算不錯了。
誰能想到這幾個娃娃過次年,能帶回來這麼多好東西?
再多吹噓的話,都不如這實實在在的好東西更有說服力,一樣一樣,哪個不是寨子裡的人稀簾到不行的?
倒是看到了胡麻帶回來的東西時,見又是布又是糖,還有上好的菸絲和酒,都是又眼饞又是有些不解,胡家現在寨子裡可是沒有人了啊,帶這麼多東西給誰?
而胡麻見了,便只笑着道:“我帶回來的東西,自然是孝順二爺的,二爺把我們這些人教出來,那可是很不容易,難道不該孝敬?”
這句話一說,不僅二爺感動的都差點紅了眼眶,連族長都鄭重起來,端了酒碗過來:
“老二,你年年教咱寨子裡的小孩拜太歲,還教出來幾個出息的。”
“你是咱寨子裡的大功臣啊,這酒我得敬伱……”
“……”
二爺這等糙漢子,又是感動,又是被族長說的有些手足無措,都有些慌不擇言了:
“都是自家娃娃,這不應該的?跟我客氣你大爺呢?”
“……”
族長聽着都黑了臉:“我大爺,不是你大爺?”
寨子裡的人頓時鬨堂大笑。
平時誰敢笑話二爺跟族長啊,可今天,百無禁忌。
由了老族長帶頭,給二爺敬酒的人很多,便是胡麻這幾個剛回來的,也被迫喝了幾碗。二爺更是喝的黑黑的面堂透出了紅光,感慨的看着胡麻帶回來孝敬自己的東西,嘆道:“早知道你小子有心,有出息了肯定孝順我,倒是沒想到你這麼出息,今年就讓我見着了。”
胡麻笑道:“只是剛開始,回頭年年的孝敬,哪能少了你的?”
“別光顧着回來顯擺。”
二爺倒是拿起了長輩的架子,訓了胡麻一句,道:“在外面討生活哪有個容易的?”
“緊着你們那邊的事,在外頭別缺了花用。”
“……”
但訓完了,也輕輕嘆了一聲,道:“不過啊,你今年回來倒是正好。”
“你家婆婆,今年剛入了老火塘子,頭一年就沒個晚輩燒紙,怎麼說都是件不好看的事。”
“若是你這次不回來,想着你是在外面學本事,倒也情有可緣,你家婆婆料想不會怪罪,但在咱寨子裡的人看起來,多少都覺得差了點意思,但你回來了,我也就放心了呀……”
“……”
胡麻點了點頭,道:“我明白的。”
其實二爺不知道婆婆的真正情況,只當婆婆真的沒了,他是很看重這香火的。
胡麻若不回來,他不會提,但心裡會覺得缺憾。
至於寨子裡的人,那就更不知道會有什麼閒話傳出來了,頭一年去世的老人沒個晚輩燒紙,那會惹人笑話的。
一席酒喝到了晚上,夜色全黑下來纔算完,寨子裡的人各自散去,胡麻回了自家小屋。
這才走了幾個月,小屋裡倒是顯得有些孤清,也落了些灰塵,胡麻打掃乾淨了,當夜便在小屋裡面睡下。
借了酒意朦朧,倒依稀覺得,彷彿婆婆仍在外間,唸咒守着自己一樣。
算算自己來這個世界時間已經不短了,也經歷了這麼多事,卻仍如恍然一夢似的。
但無論如何,自己走的路子,已開了頭,卻是要好好走下去了。
第二天起來,寨子裡仍是非常熱鬧。
彷彿是這羣從城裡回來的娃娃,給寨子裡注入一汪活水。
當然了,胡麻等人其實並不是從寨子回來,他們呆的莊子,充其量也只能算個鎮子,可寨子裡的人可不管這些,紅燈娘娘會,就是城裡的,從娘娘會回來,也都算是城裡人了。
如今已是年關,農活閒了下來,寨子裡的人一年到頭,本就只爲了這幾天的清閒。
吃酒的,打牌的,到處都是。
只是崔家老三沒了,約牌九的局卻是少了一些。
不過因着這些夥計們回來,串門子聊天的人卻都多了很多,周大同、周樑、趙柱、李娃子幾個人家的門檻都快被踩碎了。
家裡有娃娃的,都過來打聽,城裡怎麼樣,本事怎麼學的,想着回頭讓自己家娃娃也要下下功夫,以後能跟這幾個出息的人一樣,去娘娘會做工。
倒是胡麻沒這待遇,因爲他這幾天一直被人請來請去。
初一時乍聽的胡麻居然混上了管事,寨子裡的人都難以置信,但等到周大同和周樑、趙柱把在莊子裡的事情一說,他們也終於信了,原來那胡家小子何止有出息,本事居然這麼大。
想到自家孩子以後多靠他照顧,沒準寨子都要靠他照顧,人人擠着來請他吃酒。
這倒是寨子裡罕見的,以往近了年關,熱鬧的都是寨子裡幾個大戶。
但今年瞧着,最熱鬧的竟是胡家。
可胡麻雖然瞭解寨子里人的想法,卻也着實不太適應天天這麼着。
只能怪自己前世沒升到保安隊長就來了,還沒學會這些大人物之間的應酬。
好在有二爺,見來請的人家太多,便訓道:“你們可別瞎客氣了,小胡麻就算混成了紅燈娘娘會的管事,也還是個孩子呢,毛都還沒長全,你們天天請他吃個什麼酒呢?”
“再請,是不是要請到寡婦炕上了?”
“……”
聽得二爺這麼一說,寨子裡的人才收斂了一些。
如今二爺的身份可不一般,胡麻是混成了紅燈娘娘會的管事。
二爺,那是教出了紅燈娘娘會管事的人。
也因着得了這點子空,胡麻才裡裡外外收拾了一下屋子,跟二爺學起了祭老火塘子的事。
這是他回寨子,最重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