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麼瘋子?
馬也瘋了,攔路的人也瘋了?
這馬還是頭一個,遇着前面有人動手了,不僅不受驚,還要撞過去的。
而那攔路的人居然拿腦袋硬頂那狂奔的瘋馬,還頂贏了?
無法形容胡麻這一刻的震驚,在馬車傾翻之時,他已經從馬車上跳了起來,守歲人體魄強壯,更擅長把式,這猝不及防的變故,倒更是可以考較他的功底。
雖然馬仰車翻,動靜極大,車上兩個筐都飛了,卻沒影響到他,身體在空中一個折身,便已穩穩的落在了地上。
猛得擡頭,怒喝道:“講不講規矩,上來就欺負我的馬?”
“講規矩?”
那攔路的男人也是微微一怔,然後笑的有些古怪,道:“我都要過來殺你了,還要講規矩?”
“怎麼你出發前,洞子李也好,韓娘子也好,沒告訴你要小心我?”
“……”
胡麻眯起眼睛,伸手摸向腰間,低聲道:“沒有,沒聽見有人說要把你當回事……”
“小掌櫃不實在。”
季堂掃了一眼胡麻的手,便即大笑,道:“我季堂還不至於被人忽略成這個樣子,他們一定提醒你了,所以咱們廢話也不用說了。”
說着話時,已是大手一張,居然直接向着胡麻腦袋上抓了過來。
這一霎,胡麻感覺到了一種鋪天蓋地的壓力,這男人只是伸手抓來,可是力道雄渾,姿勢霸道,竟有一種把自己頭頂上的天都遮住的感覺,好像一下子變得天黑了。
他本是想拖一下時間,等紅葡萄酒小姐出手,畢竟自己只是一個魚餌,哪有讓自己親自上的道理?
可沒想到這廝出手乾脆,便也不及細想,冷不丁伸向腰間的手伸了出來。
猛得向前一豎。
他從腰間拔出來的不是刀,而是一把黑黝黝的尺子。
這是早先在除了平南道上那幾個妖人之後,打掃戰場時撿來的,其他撿來的東西,大都已經損壞,破破爛爛,惟獨這尺子還完好,於是胡麻精心收着,還向紅葡萄酒小姐問了用法。
尺子一出,周圍便有種極爲怪異的感覺。
那男人抓過來的手,又快又疾,彷彿有種讓人避無可避的感覺。
但偏偏,他竟一把抓空,差了幾指的距離,抓住了胡麻身前的一團空氣。
而借了對方抓空的機會,胡麻已是快速的抽身而起。
藉着起身之勢,另一隻手拔出了腰間的鋸齒刀,然後卯足了力氣,趟步而上,使了一招結結實實的“開山”,幾乎就等於將自己全部的力氣,都砍到了這個人的胸口上。
“呯!”
這一刀使足了勁,但居然沒有剁進去,反而震得胡麻隱隱手疼。
“刀槍不入?”
胡麻瞳孔猛得一縮。
早先與平南道上的妖人交手,他已經見過一個刀槍不入的壽爺,只不過那人是司命門道,是借了某種法,才讓自己不懼刀槍。
小紅棠跳到了他的脖子上,便立刻破了他的法,但如今這個,手感完全不同,胡麻立時想起了自己曾經除掉的那隻旱魃,可以說是一樣的觸感。
這個攔路的傢伙,或者說乞兒幫季堂,身子居然比那隻旱魃,還要更結實。
“匠人李的尺子?”
卻也在這時,乞兒幫季堂捱了這一刀,卻不閃不避,目光落到了胡麻手裡握着的黑色尺子上。
搞明白了原由,便忽地一跺腳,巨大的力道,倒使得周圍像是地震了一般,胡麻都有些站立不穩,準備好的第二刀,沒能使出來。
而季堂卻已轉身抓起了橫在地上的馬車,雙臂只是向上一提,車套與繮繩都被扯斷,然後他大吼一聲,將馬車高舉過頂,然後向着身前的胡麻,便要結結實實的迎頭給砸過來。
“不好!”
胡麻心裡也頓時一驚。
這匠人李的尺子,能影響人,讓人誤判距離尺寸,拿了刀子也砍不中。
當初自己是使了五雷金蟾吼,直接震死了他。
而這季堂,卻直接舉起了馬車,迎頭便要砸過來。
雙方選的方法,都是劈頭蓋臉的過去,不在乎那一寸兩寸的小事。
尤其是對方這時候表現出來的驚人力氣,更是讓胡麻都有些頭皮發麻,自己也是守歲人,可如今看着這位守歲人,卻彷彿看到了另一個門道里的人。
又兇又狂,惡意沖天,這等正面的較量之中,自己還是頭一次遇到了可以給自己這麼大的壓迫力的。
這就是入了府之後,守歲人的本事?
“唰!”
可也就在這時,季堂剛剛舉起了馬車,便冷不丁身邊傾倒的兩隻大筐之一,筐上的蓋子忽然被頂飛,然後一道紅影從裡面飄了出來。
這紅影在空中舒展,赫然便是一個靈活優美的身姿。
她在空中轉了一圈,動作有種說不出的美感,舒臂探手,將一枚銀針,扎進了季堂的後背。
“紅葡萄酒小姐?”
胡麻都驚着了,他知道紅葡萄酒小姐定然在跟着自己,也會在關鍵時候出手。
可怎麼也沒想到,她居然從自己的筐裡鑽出來了……
難道她這一路上,一直藏在自己筐裡?
把戲門這麼不要面子的?
但心間驚訝未消,季堂後背大穴,被扎進了銀針,整個人也已勃然大怒,手裡的馬車不及砸向胡麻,而是順勢向旁邊一撂,同時身體古怪的一擰,左手驟然向後探了過去。
“嗤!”
這一把掏進了紅葡萄酒小姐的肚子裡,順勢扯出了一把腸子。
“啊?”
突如其來的一幕,把胡麻都嚇到了。
可緊跟着,他便眼前一花,忽地發現,那不是紅葡萄酒小姐,而是一個紅布裹着稻草做出來的假人,被季堂掏出來的也不是肚腸,只是一團稻草而已。
被掏了肚腸,她兀自在動,忽地伸手搭住了季堂的雙肩,擋住了他的眼睛,身後,卻忽然又有另外一個影子晃動起來。
“嗤!”
第二枚銀針扎進了季堂的肋下,出手的仍然是紅葡萄酒小姐。
當然,也是假的。
胡麻已經反應了過來,這是把戲門裡的皮影戲。
早先自己曾經見壇兒教的人用過,只不過壇兒教的人做這些東西,用得是人皮,而且也沒有這麼靈活,紅葡萄酒小姐卻是用紅布加稻草,便做出來了,而且竟如活人一般靈巧。
“嗖”“嗖”“嗖”“嗖”
紅影閃動,車上翻下來的那兩隻大筐裡,竟不時有紅葡萄酒小姐鑽了出來。
皆是手持銀針,向了季堂身上的各個大穴紮了過去,動作靈活,但又透着股子詭異。
而看着這一幕,胡麻已是大開眼界,自己的筐裡,何時藏了這麼多假人?
更關鍵的是……
……胡麻心裡忽然打了個突:“不是,我血食呢?”
自己這兩隻筐裡,本來放得都是滿滿當當的血食啊,還不是普通血食,比血太歲都貴重。
她什麼時候把自己筐裡的血食,換成了她們把戲門裡的物件?
正想着時,卻聽得嗤嗤作響,季堂一下子被這麼多“紅葡萄酒小姐”圍着,身上也不知被紮了多少銀針。
這些銀針有的扎的準,有的扎的不準,倒是在他身上劃出了不知多少口子,也不知道揭下了多少塊皮肉,看起來刀槍不入的他,卻在這銀針下變得血肉模糊。
可他卻是忽地一聲悶吼,臟腑震盪,聲若洪鐘,不像是胡麻這種煉過絕活的模樣,只是單純的以臟腑之內,加上了怒吼,硬生生震退了這些圍着他亂轉的,輕飄飄的皮影。
然後,他蹲下身來,從地上抓了一把泥土,灑在了自己血淋淋的傷口上,凝神看向了四方,聲音低沉沉的笑着:“韓娘子?”
“不要藏頭露尾了,我就知道,你會借了這個明州小掌櫃的機會來殺我。”
“你一直把我視爲眼中釘,怎會放過機會?”
“可你也不想想,伱既然這麼想借了這個機會,要了我的命,難道我就不想要了命?”
“……”
“他猜到了紅葡萄酒小姐也跟了過來,難道也設下了反殺的陷阱?”
胡麻心裡猛得一驚,意識到了什麼,連忙向周圍看去,卻又發現不見一個人影,似乎並沒有什麼埋伏。
“唰!”
但同樣也在這時,季堂笑聲未落,便已回地伸手,竟從腰間拔出了一柄刀來,刀光雪亮,鋒利無比,瞬間捲成了一團雪光。
旋即,便見得紅影四散,也不知多少“紅葡萄酒小姐”被他手裡的刀光抹過,七綾八落,同時繃斷的,還有在空中飄蕩着的,幾乎肉眼無法分辨出來的細微絲線。
而季堂揮舞着手裡的刀,一邊斷了絲線,一邊猛持刀便向了路邊的一株大樹之下衝去,刀勢森然可怖。
在那大樹後面,赫然站着真正的紅葡萄酒小姐。
她十指翻開,皆纏着細細的絲線,則剛似乎正是借了這些絲線,控制筐裡出來的皮影。
可是季堂手持寶刀,斷了絲線,也借這個機會,找到了她的位置。
欺近身來,揮刀便砍。
胡麻一眼瞥見,便已忽地明白,這個狂人,這個瘋子,他確實猜到了紅葡萄酒小姐會借這個機會要他的命,他也想要紅葡萄酒小姐的命。
所以他準備了後手,但根本就不是聚衆埋伏什麼的,而是他帶上了刀。
對他來說,帶上了刀,就已經算是準備了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