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膽子真大啊……”
鎮子裡面那些門道里人的擔憂,也確實在出現,當石馬鎮子上面的生氣沸騰,引人注目之時,青衣的公子與鐵駿大堂官,也在耐心的等着。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們在等子時的到來,但看着鎮子上的動靜,臉上卻也生出了淡淡的冷笑:“人有三魂,因果,守屍,轉生,這天下也有氣運,福澤,命數三大根基。”
“凡人只能由天定,若敢染指,便需受天譴。”
“這一錢教養邪物而聚福澤,已是有傷天和了,若不是我們恰好趕來了此地,這場福會過去,怕是真被他們養出了幾分氣運……”
“……”
“……”
身子打了個寒顫,便像是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了。
他們滿懷希望,只爲了跪求神臺上灑落幾滴甘露,淋在自己頭頂上,盼着自這一刻起,命運便會網開一面,卻不曾想,先是被這幽幽陰風,吹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們捧着這幾個牌位,緩緩的向了石馬鎮子的方向磕頭,身邊頓時有一陣陰風捲起來,身邊四柱香燒出來的煙氣,便忽然自八個方向,向了最中心的石馬鎮子,飄了過去。
擺了擺扇子,將外面的動靜扇進了自己耳中,表情迅速變得吃驚,道:“神臺停下了,外面有哭聲……”
“規矩自是要守。”
有本來就飢餓之人,來到了鎮子上之後,已經吃了一頓飽飯,如今虔誠跪拜,也不求別的,只求每日兩餐湯水,裡面都能瞧見米粒。
但任是他們賜福的動作越快,蘸水蘸的越多,但周圍卻還是始終有種陰沉壓抑的感覺,如霧氣一般升騰了起來,漸漸籠罩了更多的人。
而身邊的十口大缸裡,則是陰氣森森,不時的傳出一兩聲啜泣聲音,缸壁則是時不時會凝出一些水痕來,緩緩滴落,又蒸發在了這石馬鎮子之中。
她纔剛剛要鬆一口氣,卻又忽然聽到,旁邊三口大缸,裡面忽然響起了劇烈的掙扎聲間,極爲突兀,將她嚇了一跳,剛要看去,耳中竟是忽然聽到,一聲陰森森的笑聲,從缸裡面傳了出來。
白扇子更是被這笑聲嚇得後退了一步,神色驚疑的看着這十口大缸,顫聲道:“教主,有東西進來了……”
另外一邊,總壇大宅之中,換上了道袍,胸前垂着一顆碩大銅板的一錢教教主妙善仙姑,也正坐在了老榆樹下面,身邊圍着那十口黑黝黝的大缸,她閉着眼睛,口中不停的唸誦着咒語。
那神臺之上,站在了各角上的法王,也察覺到了這氛圍的變化,一個個心急如焚,紛紛蘸了瓷碗裡的水,灑向了周圍的百姓,動作比起剛纔來,已經明顯的快了數分。
直到小鬼蹦蹦跳跳,出現在了身前傳令,這些人才點起了四柱香,插在了身邊,然後揭下了牌位上面蒙着的黑布。
……
剛剛這十口大缸裡,不時的傳出抽泣之聲,妙善仙姑沒有當回事,但如今,這裡面忽然傳出了笑聲,她卻驟然被嚇了一跳。
本來教主已經說了,這場燈火福會絕對無事,他也只是枯坐在這裡,等了大半天,也無事情做,但在這時,卻是忽然微微一怔。
卻惟獨一個地方,本是心情壓抑,卻忽地有了些振奮。
孟家公子笑了一聲,道:“鐵駿大人在等時辰,我在那時辰之前也不會入鎮子,只是就這麼看着這幫妖人賣弄妖術,蠱惑那幫村夫愚婦,卻也瞧不過眼。”
神臺上的四位法王越來越緊張,感覺手裡的瓷碗彷彿越來越重,已經快要有些捧不住了。
“他們辦這燈火福會也好,騙這愚夫蠢婦也好,甚至真個鑄劍造反也好,揮刀斬去,自然乾乾淨淨。”
……
而在此時的神臺之上,站在東北角上的一位法王,正低頭看向了一位髒兮兮的農婦懷中,渾身青紫,嗷嗷哭泣的娃娃,看着那農婦不停的向自己磕頭,囁嚅着祈求自己。
妙善仙姑也已直起了身子,警惕的看着身前的十口大缸:“我……我不瞎!”
站在了神臺上的法王見狀,臉色有些驚疑,忙又蘸了“甘露”,向它身上灑去,卻沒想到,連灑了幾滴,那娃娃卻仍是哭喊不停,聲音反而更響亮了。
只見每個牌位上,都寫着一個字,分別是:病、傷、痛、哀、驚、絕、悲、苦。
那位鐵駿大堂官似乎卻對這鎮子上的動靜並不怎麼感興趣了,聽着他的話,也只略垂了雙目,淡淡道:“我們守歲門道沒有別的本事,也不會去算這縹緲之數,只等時辰到了,過去辦差。”
臉色發白,聲音微顫:“這……這玩意兒笑了?”
“紅燈賜福,驅邪祛災……”
孟家公子低低的笑了一聲,早先客客氣氣的二人,似乎因着之前這孟家公子執意煉陰將軍卻失利,也生出了些許不快,言辭間有了間隙。
法王手捏蓮花指,輕輕蘸了幾滴甘露,灑在了娃娃身上,這娃娃頓時止了哭聲,身上的青紫也彷彿退散,農婦頓時喜極而泣。但沒想到,腳下神臺,剛剛要繼續前行,卻冷不丁,一陣陰風吹了過來,那剛剛已經止歇了的哭聲,便忽地再次響了起來,比剛纔響亮,一下子打破了場間的安靜。
“養福鎮煞,贖罪消業,因果循環,天理昭昭,給我回去!”
動靜極小,這煙氣混入了陰風夜色之中,更是無人察覺,只是這天地之間卻忽地微微發黯,就連天上那璀璨星辰,也一下子黯淡了下來。
不話他話落,妙善仙姑也猛得睜開了眼睛,定睛看去,頓時臉色一變,赫然看到,有兩口大缸裡都發出了些微的動靜,彷彿有東西在裡面掙扎似的,鮮血緩緩自缸口裡滲了出來。
鎮子裡面,四處張燈結綵的燈火,亦在此刻,被蒙上了一層陰影。
一時難以說清楚這種感覺,只覺得忽然被什麼東西看到了一樣,心頭生出了強烈的壓抑與晦暗。
妙善仙姑眼中精光一閃,手裡的拂塵揮去,然後手捏法印,向了那兩口大缸用力一指,那兩口缸裡滲出來的鮮血,便像是害怕了一下,慢慢縮了回去。
周圍百姓,都不知道這鐵匠鋪子裡在搞什麼,已經少有人來打擾,只知道他們這個鋪子,像是犯了邪病一樣,十多天足不出戶,之前妖屍鬧祟,以及現在的燈火福會都不在乎。
“……”
說着話時,已經忽地一揮大袖,在他身後,便有陰風鼓盪,七八隻小鬼,身上皆揹着令旗,隨着他大袖一揮,便一下子全都飛了出去,化作清風,瞬間去往了石馬鎮子各個方向。
緊接着,又有其他人的呻吟聲響起,有人撐不住身子,半伏在了地上。
就連神臺都停了下來,前方引路的小鬼,跪伏的百姓,都意識到了什麼,呆呆擡頭,向了那哭泣的娃娃看去。
……
“一些該辦的事情,倒也不必非要等到入鎮子的時候!”
一些悄無聲息的變化,正於這場熱鬧的福會之中,暗暗滋生,無聲蔓延,如穿過了人羣的陰風一樣不可察。
“教主,不太對啊……”
“呵呵,鐵駿大人想的輕鬆,我也佩服你們守歲人的本事,但那位異人應該還在鎮子裡,盜了將軍令的小賊也不知根底,怕是事情不見得如你所想般順利啊……”
那正是在石馬鎮子西側,一處佔地頗大的鐵匠鋪子裡,鋪子裡的老師傅,正帶了十幾個小徒弟鍛刀,已經叮叮噹噹,忙活了十幾天,二十多隻充滿了血絲的眼睛,一直只盯着爐裡的刀。
鐵駿大堂官聽了他的話,甚至表現的有些冷淡,道:“要守規矩,等這三天,不是孟家少爺你說給了我聽的麼?”
身邊是爲她護法的白扇子,他不時傾聽着鎮子裡動靜,以免出了什麼把握之外的事。
有本來身上就有病,過來求醫之人,腦袋上被灑了“甘露”,便已自覺身子好轉了不少,卻被這陰風一吹,竟是病痛隱隱再起,甚至涌苦呻吟。
陰風愈刮愈猛,整個鎮子上空也愈來愈陰沉,本是人聲鼎沸,張燈結綵的燈火福會,就像是忽然被某種東西蒙住,變得愈來愈壓抑了起來。
就在剛剛,還滿街喜慶,人氣沸騰的鎮子,如今莫名的被蒙上了一層陰影,開始不停的有哭聲與呻吟出現。
……
那街道之中,等着神臺賜福的百姓各有悲苦,卻不相同,有的是患了病,來求賜福祛病,有的是命運悲慘,難有活路,來求神明斬去悲苦,也有就是因爲常年吃不飽,想過來吃上一頓飽飯。
以石馬鎮子爲中心,荒山野地,八個方位,如今都已經佈下了奇怪的祭壇,身穿翠衣的丫鬟,家僕,各自捧了一個牌位,向了石馬鎮子的方向,直挺挺的跪着。
但在這一刻,卻莫名其妙,剛剛纔填過了湯水的肚子,居然又餓了,而且越來越餓,彷彿幾年間的飢餓,全集中到了這一刻,如同身體裡住了一隻餓死鬼,怎麼吃都吃不飽一般。
也就在剛剛,燈火福會開始,神臺之上,灑落甘露之時,整個鎮子之上,人人心生歡喜,驅散陰霾,卻惟獨這主錘的老師傅,臉色越來越沉重,失聲叫道:
“壞了,怎麼偏偏趕上了這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