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卷天書,一卷通幽,一卷窺天,一卷刀喚神兵下凡?”
看着這位大師兄極爲認真的表情,胡麻倒也怔了一下:“那鬼窟裡面,哪有什麼天書?”
裡面一共也只有一個剩了一口氣的大紅袍,說了幾句話便死了,論起來,倒彷彿是一個臨時躲避的避難所。
而這大紅袍臨死之前,也只是告訴了自己這些秘密,有關本領傳承之事,一概皆無,自己心裡的疑慮還不知道有多少呢,又哪裡知道他們盼着的天書是啥鬼東西?
不過,雖然微怔,卻也沒有立時否認。
倒是沉吟之間,默默梳理了一通,暗自揣測着站在對方角度心裡的想法。
他們知道大賢良師,或者說老君眉,其實就是轉生者麼?
不見得!
他們或許明白,這位大賢良師,生而知之,奇思怪論,意識到他與凡人不同,但撐死,也就是與這個世界的其他人一樣,認爲這大賢良師是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好聽點便是神明轉世下凡。
但轉生的概念,他們應該理解不了。
而站在了他們的角度來看,自己在他們眼中,是什麼模樣,便也清晰了起來了。
只是一個血食幫的小堂櫃,爲了求法,纔來到了這一錢教的地盤,卻無意中過了三關十二劫,得到了前任教主的傳承,身份一下子變得神秘了起來。
且在他們眼裡,這份傳承,怕也不止是大威天將軍印,應該還包括了其他一些神奇的事情,比如在他們眼裡,無所不能的“三卷天書”。
心裡想得明白了,便也只略略點頭,並不掩飾自己的遲疑,道:“我確實學到了一些什麼。”
“但我並不確定,這是不是就是你們所說的天書……”
說到這裡,微微一頓,才又看着他眼睛道:“需要我說出來,一起參祥麼?”
聽了他的話,旁邊站着伺候茶水的妙善仙姑,頓時長長鬆了口氣:‘咱就說嘛,教主他進了鬼洞子,肯定是得到了一身本事傳授的。”
“畢竟他本來只是一個小掌櫃,見了我之後,還打哆嗦呢,讓他磕頭就磕頭,讓他拜我爲師……他倒是沒太聽話。’
‘但他過了三關十二劫後,明眼瞧着,氣質就不同了,反而輪到我害怕他了。’
‘不僅是害怕,他還教我怎麼造反呢……’
‘這份本事與眼力哪裡來的?’
‘他能降伏那妖屍,騎了石馬到鎮子外面斬了八衰神,又是怎麼辦到的?毫無疑問,三卷天書學來的嘛……’
‘……’
而在她的聯想之中,那位大師兄看着胡麻沉着的目光,也微微搖頭,低低的嘆惜道:“三卷天書,包羅萬象,非凡人可悟,我若能學會,少爺早就教我了。”
“他說過,會的不用教,不會的,教也教不會。”
“想來也是正是因此,所以他纔將三卷天書,放在了鬼洞,以待命中註定之人。”
“如今教主既有了傳承,便已是我不食牛之福,哪裡敢如此貪心不敬?”
“……”
“如此便好。”
胡麻聽他說的實在,便也略略點頭。
不得不承認,對這位不食牛的大師兄,看起來如鄉間老農的一樣的角色,心裡卻總是隱隱的有些壓力,大賢良師消失已久,不食牛卻從未停止作亂。
這些妖人能在十姓的打擊之下,二十年不絕,還能琢磨着造反的事,一身本事,絕不可小覷,而這位大師兄,更深不可測。
轉生者若想搞明白之前發生的事情,便繞不開不食牛。
自己如今運氣好,做了這不食牛的教主,也得了許多的便利,但卻也要小心,這羣妖人的教主,不是那麼容易做的,就跟紅燈娘娘和這妙善仙姑似的,焉知不是別人的擋箭牌?
恰逢亂世,跑到前面來的,不是天生皇帝命,便是替罪羊呀……
不食牛自己是需要接觸的,不僅關係到轉生者的秘密,其他事情也多有借重之處,當然,事情不能只往好了想,該有的防備,也是要有的。
想着,便也坦然向了這位大師兄道:“經得這次燈火福會,我心裡欽佩不食牛門徒欺神欺鬼,卻不欺百姓的理念,欽佩你們爲百姓賜福,爲他們對抗守歲大堂官的膽量。”
“但我也知道,你們如今,做的都是大事……”
“莫說我自己身上也有一攤子爛事需要處理,便是想幫一些忙,憑我這身才剛推開了二扇府門的本事……”
“……”
“教主之言,我皆明白。”
胡麻這番話說出來的時候,倒是不夠自信,但這位卻大師兄,卻是很能理解的模樣,接過了他的話音,輕輕點了下頭。
他太老了,模樣是那種在田裡廝混了一輩子,被太陽曬得黝黑且深刻的皺紋,反而讓人很難看清楚他的真實想法,但他的表情,卻顯得非常真誠,輕輕起身,撫胸,低聲道:
“其實,世人皆以爲我不食牛爲教門,我們也確實一直在等教主出現。” “但實際上,我不食牛更像一方道統,或說學派。”
“這二十年來,我諸位師兄弟散落天下,各自奉了師尊的遺命,看這天下,看這百姓,並不僅僅只是想着讓那蠻夷皇族從天下位子上讓出來,還是在進學。”
“師尊說我們太高了,要我們放低一些姿態,入民間去學他來不及教我們的東西,如果不夠低,便跪下來,若跪不下來,便打斷腿……”
“……他說我們只要夠低,就能看出一些問題。”
“現在看,我們或許確實看出了一些問題,看出了這天下的輕淺,看出了野鬼無門,生人無路,我們也在按師尊吩咐的,在各地留下緣法,因果,以及有朝一日,可成大事……”
“我們不懂,我們看到的越多,越是有很多的事情,看不明白。”
“我們準備的越多,便越發現了想成大事的艱難,越是發現了十姓與世族的可怕,甚至覺得做那大事是個笑話……”
“……”
說到後來,竟是能從他的話裡,聽出一些酸楚,但也只是微微一顯,便又斂了去,而是非常認真的看向了胡麻,輕聲道:“我們需要的,其實是指點……”
“相比起教主,我也願意稱你爲,賢師……”
“……”
聽着他的這番話,胡麻也沉默着,良久之後,才緩緩呼了口氣。
正色看向了這位大師兄,輕聲道:“我本領有限,指點倒不至於,但這三卷天書……”
“我也希望可以快點讀懂。”
“……”
兩人眼神對視,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些真誠的東西,無聲之中,倒像是都有一塊巨石落地。
倒是旁邊的妙善仙姑有些着急:‘教主就是教主,我不食牛等了二十年纔等到的,怎麼這兩人說起來話來還這麼雲山霧繞的?’
‘愈是這種態度,才愈是讓人放心了些。’
胡麻也終於到了這時候,纔開始放心的問一些問題。
而他想要了解的事情,也確實很多,於是便在這總壇大宅裡,暫且住了下來。
於此打算在這裡盤恆幾天時間,一一詢問這不食牛的大師兄,關於不食牛的由來,這二十年來的準備,關於那位大賢良師,之前經歷過的事情,接觸過的人,甚至他創下不食牛的原因。
此外,這位大師兄還將不食牛八門門徒於夷朝七十二道各地各處的謀劃,諸般準備,甚至一些門人間的暗號切口,也都說與了胡麻知道。
不過對於前任教主的事情胡麻問得多,甚至連一些門道里的法門,也一一請教,有關人家的造反事宜,牽扯到身家性命的名冊等等,倒還是儘量的少問。
說白了,自己與這不食牛算是包辦婚姻,一開始大家還是有些分寸感的好,慢慢熟絡起來再講。
交流了一日,等胡麻從這總壇大宅裡走出來時,心裡也多少有個譜了:“不食牛倒是信我這教主,一切秘事,知無不言。”
“但若說全信了我,倒也未必,這位大師兄一身本事不小,本事越大的人,反而越不相信那些玄乎事,所以他敬我是真,但若說服我,那還差得遠。”
“與其說是他信我,願尊我爲師,倒不如他相信我真的得傳了三卷天書……”
“只是這玩意兒我卻哪裡搞去?”
“難不成給他們默寫一份孫子兵法,或是更玄的道德經出來?”
“……但記不住啊!”
“只恨猴兒酒是理科博士,若是能再遇着個文科博士,那事情就好辦了……”
“……”
“……”
思索了一番這樣的事情,他才又拿出了之前妙善仙姑裡那裡取來的老人拜山畫像,經歷了這樣一番大事,以及對不食牛的理解,對於這第二次進入鬼洞的事情,略略有了期待。
“大紅袍讓我喚醒石馬,拿到寄存在石馬腹內的東西,我拿到了……”
“老榆樹上繫着的那方奇怪大印,也到了我手裡。”
“那麼,如今再進這鬼洞,是否又不同?”
“……”
抱着這想法,他再度觀畫,神魂離殼,緩緩的進入了這副畫裡。
如今修成了大威天公將軍印,神魂更加凝鍊,卻是連那攔路的猛虎,與吃人的蛟龍,都看不見了,他直接便來到了三關十二階前,乘坐“電梯”,直接進了那方洞窟。
心裡帶着期待,而這次,也確實剛剛進入了此間,便立時感覺到了這一方本命靈廟,與之前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