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禪看着辛秀吃癟的模樣,心中卻沒有多少快意。
因爲他知道,要對付世家,絕對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完成的。
也不是動動嘴皮子就能完成的。
而是要經過流血的。
稍有不慎,便是王朝傾覆。
明朝皇帝易溶於水,說不定就變成漢朝皇帝易溶於水了。
至於如何解決世家,其實劉禪腦子裡面,已經是有些想法了。
最常用的建立科舉制度,提拔寒門。
寒門代表的是黎民百姓,世家往往是地主士紳加官宦階層,和寒門是天然的對立階層。
所以限制這些人最常用的辦法就是給人民利益和升遷渠道與世家對抗。
只可惜,現在世家的力量太大,而寒門普通百姓的力量太小。
即便是用了科舉制,考上來的,還是世家的人,用科舉制其實區別不大。
反而是會激起世家的逆反之心。
如今三國尚未一統,劉禪自然是不會徹底與世家鬧翻。
他現在需要世家的支持,來一統天下。
除了科舉制這個陽謀之外,其實還有一種方法。
那便是推恩令模式。
這是景帝武帝之時對付封王的,用來對付世家,也不是不可以。
推恩令本質上是改變了長子獨大模式,將世家的利益從內部分散,一定程度的利益之爭會造成他們內部矛盾強化。
漢朝頒佈推恩令後,劉姓皇族到了後面都是一盤散沙,日漸衰微,譬如說劉備作爲中山靖王之後,還不是混成了織蓆販履?
不過
劉禪對這個世家推恩令能夠成功,還是抱着懷疑的態度。
推恩令的關鍵是“恩”,是利益。
推恩令涉及三方勢力:諸侯、諸侯嫡長子、諸侯其餘諸子。
諸侯最愛的兒子不一定是嫡長子,他也許會想着給愛子留下些土地財富,所以諸侯的態度是搖擺不定的——可能贊同推恩令,也可能反對。
若沒推恩令,嫡長子會完全繼承諸侯的土地,因此嫡長子是推恩令最大的“受害者”,也是推恩令最大的反對者。
若推恩令施行,非嫡長子會繼承一定的土地,哪怕很少,但零和一的區別他們還是能區分的。
所以非嫡長子是推恩令的鐵定擁護者。
主父偃用諸侯、嫡長子的利益,拉攏諸侯庶子的支持。
嫡長子僅有一位,庶子卻有很多。
因此武帝朝能夠成功分化諸侯內部,達到削藩的目的。
但世家與封王是不一樣的。
世家的權力來源於地方上的影響力加上朝廷中官職的高低。
世家擁有土地和財富,享有地方上的權力。
便是所謂的郡望。
例如弘農楊氏、琅邪王氏、陳郡謝氏等等,地名既是他們的祖籍地,也是勢力範圍。
世家會掌權,卻不一定佔據大權,有的世家人擔任地方的官吏,有的則出將入相。
一個普通世家,也許會因爲家族中有人驟登高位,從而成爲頂級世家,東晉謝氏便是如此。
謝氏經歷兩代打拼(謝鯤、謝裒兄弟),在謝安掌權前不過是二流世家,直到謝安成爲東晉宰相後,才成爲“舊時王謝堂前燕”中的謝。
不過謝安、謝玄死後,謝氏的權力也相應變弱很多。
東晉權臣桓溫所在的庾氏也是如此。
桓溫掌權前,他父親桓彝不過是宣城內史,根本不入品級。
可桓溫上臺後,桓氏一躍成爲左右天下局勢的龐然大物。
皇帝用官位拉攏一個世家對付頂級世家,不過是換個世家掌權罷了,王、庾、桓、謝輪流掌權不正是說明此舉不行嗎?
庾亮是晉明帝的大舅哥,晉成帝、晉康帝的舅舅,是東晉外戚。 庾氏掌權便是東晉皇帝用來對付王氏的一個手段,結果不過是培養出另一個權臣罷了,對重振皇權完全無用。
至於分化世家內部,所謂推恩令效果想必也是不會好的。
桓溫的權力堪比西漢霍光,甚至還要大一些,更是差一點取代東晉。
桓溫死後,桓氏的權力沒有交到長子桓熙手中,而是給了弟弟桓衝以及桓豁。
同皇室、諸侯的父傳子完全不同。
還有王氏,王導死後,王氏在朝堂上的話事人是侄子王彪之,而非兒子。
庾氏也是如此,庾亮死後,兄弟庾翼、庾冰掌權,而非兒子們。
世家不同皇室、諸侯,他們的主要權利來自於官位,沒了官位不過是影響力稍大的豪族罷了。
天下有許多幾歲、十幾歲的皇帝、諸侯王爺,可十幾歲的太守、刺史、宰相太過希奇。
當官是需要一定資歷的。
世家爲了保證家族的權力,只有將權力交給更爲成熟的兄弟、或能力更強的侄子,不一定會給兒子。
世家間權力傳遞,能力要強於年齡。
桓衝比桓豁年紀小,卻是桓溫死後桓氏的掌權人。
至於除了推恩令與科舉制之外的剷除世家的辦法,有是有。
似文武分治,在文官集團和武官集團之間設計不同的獎懲制度,使其互相制約。
重用皇族和外戚、建立東西廠等等等等。
方法是很多,但在這個時代,能用的,卻幾乎是沒有。
“辛公是站在隴西士族那邊,還是站在朕這邊來?”
他們兩個人已經是攤牌了,有什麼話也都說了,
既然是話都說開了,接下來,便是要抉擇的時候了。
雖然從劉禪口中沒有聽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但辛秀既然到了漢軍營寨這裡來,便早就做了抉擇了。
如果說皇帝容不下隴西士族,要削隴西士族的權柄。
那麼
他辛氏便不做隴西士族,而做天下士族了。
這個隴西,給了皇帝如何?
將其他士族,作爲投名狀,賣給皇帝又如何?
做人,心就是要狠一些。
無毒不丈夫,辛氏的興衰,或許便在今日了!
思及此,辛秀的目光都變得銳利起來了。
他對着劉禪行了一禮,洪聲說道:
“臣下軍寨兵卒五千,名冊今日便送來,辛氏塢堡土地戶籍名冊,待陛下大軍入了隴西,自將奉上,隴西郡守之職,臣亦可爲之。陛下之命,臣下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完成。”
看來是要合作了。
劉禪臉上的笑容漸漸變得燦爛起來了。
“你要什麼?”
“臣下別無所求,唯一所求便是請陛下允許我侄女辛憲英回洛陽去完婚。”
送辛憲英去完婚?
呵呵。
劉禪飽含深意的看着辛秀,說道:“她在何處?”
“千河谷地。”辛秀老實回答
“帶我去見她罷。”
送她去完婚?
幹嘛故意提出來?
還在這個時候提出來。
無非是要讓辛憲英入宮罷了。
你辛氏也想做外戚?
這是要做天下士族,而不是侷限於一地。
好大的野心!
劉禪心中冷哼一聲,臉上的笑容卻是依舊。
但與得到辛家支持、謀得隴西相比,讓辛氏顯赫一些,又有什麼不可以呢?
飯總是一口一口吃的。
以世家對付世家,或許是現在劉禪最好的選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