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線的壞消息,一個接着一個的傳過來。
公孫淵由剛開始的震驚,再到後面的忿怒,再到最後的恐懼,年輕的臉龐就像是開了染坊一樣,可以說是五顏六色。
“怎麼會如此?怎麼會如此?”
公孫淵還不相信已經發生的事情。
“卑衍不是會說魏軍不堪一擊的嗎?這個消息真實性可有驗證過?假消息,這絕對是假消息!”
幕僚面色亦是難看。
“主公,消息是對的,是真的,屬下方纔去首山逛了一遍,首山上已經是出現了魏軍旗幟.”
魏軍都出現在首山上了,那消息能是假的?
若是遼隧防線不被突破,魏軍如何敢到首山來?
咕嚕~
公孫淵暗自吞嚥了一口口水,他突然覺得頭有些暈,頭上冒着小星星,有一種眼前一黑的感覺。
不行!
我絕對不能倒下!
公孫淵咬了一口舌尖,強撐着讓自己精神起來。
“魏軍突破了,接下來如何是好?”
現在擺在公孫淵面前的,有三個選擇。
第一個,趁時間還早,遼隧戰敗,但遼東軍損失還不會大,逆勢而上,若是能夠在正面戰場上擊敗魏軍一次,便還能站穩腳跟。
第二個,堅守襄平,只要守住襄平幾個月,甚至一年以上,魏軍後勤補給跟不上,便被迫退軍。
第三個,逃出襄平,往扶余、往高句麗、甚至往草原逃去,逃到魏軍到不了的地方,而等魏軍主力離開了之後,再殺回來,他照樣是遼東之主。
只不過.
那個時候的遼東之主,就沒有現在這般強盛了。
想着當遼東王,那更是不可能的事情,只能苟延殘喘了。
三個選擇,每一個選擇都有利弊,公孫淵猶豫不定。
正在此時,堂外傳來公孫淵親衛的聲音。
“主公,漢國使者求見。”
漢國使者,現在來見他作甚?
現在公孫淵一團亂麻,自己的事情都理不清,哪裡有心事去理會漢國使者?
“沒有眼力勁的傢伙,沒看到主公正忙着呢?讓漢國使者改日再來!”
幕僚門客很是會察言觀色,當即對着門外的親衛呵斥道。
“主公,漢國使者說,他有計策,能夠救遼東,能夠救公孫氏!”
這親衛明顯是收了不少漢國使者的好處,到了現在這個時候,居然還在爲漢國使者說話。
“你這傢伙,還在聒噪,速速離去,攪擾了主公,小心你的人頭不保!”
那親衛面露驚恐之色,當即顫聲說道:“屬下告退。”
“且慢!”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救遼東?
救公孫家?
到了現在,還有什麼辦法可以救?
難道那劉公嗣,還給漢國使者留了什麼錦囊不成?
“現在千頭萬緒的,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既然是漢國使者要請求見,那便見上一見,也不是不可以。”
幕僚門客愣了一下,馬上換了一副嘴臉。
“主公所言極是,漢國間軍司細作遍佈天下,其征伐雍涼,在草原之上也有了影響力,不可小覷,興許其真的有辦法,那也說不定。”
阿諛奉承之輩。
哎~
公孫淵看着這個門客,臉上已經是升起了些許厭惡之色。
在局勢順風順水的時候,他很享受有一個人在他旁邊吹捧。
但是現在什麼情況了?
生死存亡之際,你還來吹什麼?
催命嗎?
須彌之後。
一臉帶笑的漢國使者,便是緩步走入堂中。
“外使拜見太守。”
漢國使者對着公孫淵行了一禮。
“天使不必多禮,請坐。”
雖然公孫淵現在很是着急,但是他也算是接受過世家教育的,知道越是在這個時候,便越是不能着急。
畢竟漢國使者前來,就算是有辦法救他,也需要他公孫淵付出一些代價出來的。
天下從來沒有免費的午餐。
公孫淵深深的明白這一點。
越是免費的東西,你所要付出的代價,便也就越多。
此番漢國使者過來,與他之間,更像是在交易。
現在他公孫淵在弱勢的一方,若是再表現出懼怕之色,那這個交易還怎麼做?
豈非漢國要他做什麼,他便做什麼了?
“天使到此,不知有何見教?”
兩人端坐許久,都不說話,大眼瞪小眼的,尷尬異常。
作爲客人,也確實是因爲事情緊急,公孫淵沒有端着,而是先行開口。
在這個時候,先行開口,其實也是退讓的表現。
底氣不足的表現。
“遼隧前線戰報,不知道太守知道了沒有?”
前方戰報?
公孫淵硬擠出一抹笑容,道:“前方戰報,已經清楚了,我軍敗績,具體傷亡,尚不清楚。”
漢國使者哈哈一笑,說道:“昨日清晨,魏軍三千,在牛金、胡遵的率領之下,趁着雨霧渡河,偷襲遼東軍寨,一戰殺遼東軍主帥卑衍。
遼隧北部的遼東軍潰散,被趁亂殺死者不計其數,剩下的潰逃至襄平,卻是被魏軍早安排在首山之上的魏軍伏擊,遼隧北部萬餘遼東軍士,幾乎全軍覆沒。”
聽到漢國使者所言的前線軍報,公孫淵這才知曉了細節,知道前線發生的事情。
三千人便亂殺了我遼東軍萬餘人?
我說怎麼前線戰敗,一個人都沒有逃回襄平,結果是被魏軍提前伏擊了。
可惡。
可恨!
卑衍是飯桶嗎?
不過
公孫淵心中方纔咒罵完,心中又升起了些許疑慮。
“首山之上的魏軍是怎麼來的?”
漢國使者平靜的說道:“昨日午時,牽招率精兵渡河,在原野與楊祚所部相遇,擊之,楊祚所部潰散,申時,張遼率領魏軍騎兵,星夜趕往首山伏擊。”
漢軍的間軍司難道真的恐怖如斯?
情報收集能力,比他這個遼東本地人還要厲害?
不僅能夠收集到遼東軍都蒐集不到的情報,甚至還能知曉具體的時間。
這太可怕了。
難怪魏國與漢國爭鋒,屢次落入下風。
漢國有這樣的情報系統,在戰場上就像是開了天眼一般,這焉能不戰勝魏國?
“使者是如何知曉這些消息的?”
漢國使者輕輕一笑,說道:“天命在漢,僞魏之中,亦是有心向漢室者,有何奇怪?”
也就是說,漢國在魏軍之中是有內應的。
“可否讓這些內應給我遼東傳遞消息?”
如果能夠利用上漢國的間軍司系統獲取情報,此戰與魏國之間的戰爭,說不定還真有可能戰勝。 漢國使者輕輕他搖頭,說道:“間軍司探報並不由我掌管,而直接是宮裡管着的,我便是想要幫助太守,那也是沒有這個能力的。”
哎~
間軍司本是漢國重器。
在魏國之中培養一個內應,尤其是高級別的內應,恐怕也不容易。
又怎麼會給他遼東用呢?
內應內應。
一旦傳遞的消息多了,難免會有暴露的危險。
“那不知道,天使如何能救我遼東,救我公孫氏?”
通過前面的情報,公孫淵看到了漢國的能量。
此刻也信了漢國使者讓他親衛前來說的話。
“不知道太守是想要固守襄平,還是還如何做?”
“哎~”
公孫淵嘆了一口氣,說道:“實不相瞞,我此刻也不知道該如何做。”
漢國使者眼神閃爍,追問道:“太守偏向於守城,還是進攻?”
進攻?
若是輸了,那就真的沒了。
而守城,起碼看起來有一點點機會不是?
“襄平城乃是堅城,城中糧倉糧草充足,若我能守城一年以上,則魏軍必退,守城半年,魏軍很有可能會撤退,這是我遼東的生機,亦是公孫家的生機。”
公孫淵言之鑿鑿,似乎不是爲了說服漢國使者,而是來說服自己的。
“司馬懿善攻城,說襄平城堅,是太守沒有見過堅城,似長安洛陽那般堅城,都很難守住一年,況且是襄平城?水攻火攻土攻.要攻打一個城池,方法太多了,難不成太守很有守城的經驗?”
守城經驗?
他連守城要幹什麼都不知道,談何什麼守城經驗?
“城內外上下一心,會贏的!”
公孫淵還在說服自己。
“將軍方纔掌控遼東多久?只有一個月不到罷?難道遼東各地,都聽將軍命令?難道襄平城中,皆是將軍親信?將軍能夠保證,在圍城絕望之際,那些人會願意跟你站在一起,而不是拿你的項上人頭,前去領賞?博取富貴?”
漢國使者一連串的反問,讓公孫淵沉默了好久。
“陛下在我來之前,便已經預料到如今的這局局面了,陛下給將軍指了一條活路。”
火候差不多了,接下來就該大火收汁了。
公孫淵面色難看,問道:“是何明路?”
“趁魏軍主力尚在遼隧清理遼東殘軍,趁如今遼東雨勢還在,天時站在將軍這邊,帶着襄平軍民,逃到草原上去。”
草原?
公孫淵愣住了。
“草原之上,非是我公孫氏根基,我遼東軍民到了草原,豈非成了鮮卑、匈奴、烏桓砧板上的魚肉?”
故土難遷。
更何況是帶着這麼多人遷徙了。
其中操作的難度太多了。
草原的日子多麼艱難,哪裡有襄平城中過得舒心?
恐怕有許多人不願意遷走。
“太守放心,我漢國已經聯繫了鮮卑各部,鮮卑酋帥軻比能會率騎三萬接應將軍所部,並給上牛馬給養,若是魏軍敢深入草原,甚至軻比能所部,還會助將軍抵禦魏軍。”
“什麼?”
公孫淵又又又愣住了。
“那鮮卑人雖然愚笨,但也不傻,我軍民數萬前往草原,人嚼馬咽的消耗可不是一個小數目,那軻比能會提供這些給我們?”
還是那句話,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如果有,肯定是暗中標記了價格。
“我公孫氏割據一方,也非漢純臣、忠臣,陛下爲何要如此幫我,助我?”
公孫淵直勾勾的盯着漢國使者。
“陛下欲我公孫淵做什麼,一道說來吧!”
漢國皇帝劉公嗣的神奇,已經是在天下有名的了。
三人成虎,劉禪的事蹟那是越傳越玄乎,導致公孫淵聽漢國使者說早在幾個月之前,漢國皇帝便預料到遼東現在的局面之時,他心中也沒有絲毫的驚詫。
彷彿本該如此一般。
“陛下只需要你保全實力,屆時我大漢東出,清掃魏逆之時,你出兵襲擾魏邊境,爲我大漢牽扯魏國,屆時天下一統,封你爲遼東公,又何嘗不可。”
說着,漢國使者還開起玩笑來了。
“高皇帝有言,非劉姓不可封王,這是祖制,祖宗之法不可改,還望將軍心中莫有不悅。”
魏國使者要封他爲遼東王,他心中是不太相信的。
同樣,漢國使者說要封他爲遼東王,他也是不太相信的。
但是現在換成了遼東公,似乎更顯誠意了。
什麼王啊!
公啊!
他公孫淵並不在乎,他只在乎自己的富貴,自己能不能當土皇帝。
很明顯,漢國能夠讓他如此。
而且
他現在已經是沒有選擇了。
保全遼東實力,保全公孫家的底蘊,現在纔是當務之急。
“漢國的誠意,在下看到了,只是要遷徙軍民前往草原,路途遙遠,天使一言言之鮮卑軻比能能夠貢獻牛羊,護衛我遼東軍民,無有其他證據,淵也不敢拿遼東數萬軍民性命開玩笑,你說是也不是?”
漢國使者早就預料到這點了,此刻當即拍了拍手,說道:“你們進來罷。”
只見堂外走入兩人。
一人是商賈模樣打扮,另外一個,則是完全是鮮卑人的服飾。
“此乃附義王軻比能親信,扶羅韓的兒子泄歸泥,他在此,將軍可信上一分了?”
扶羅韓是鮮卑步度根中兄,擁兵數萬,自命大人,後代郡烏丸能臣氐叛,求屬於扶羅韓,扶羅韓將萬餘騎迎之。
行至桑乾,能臣氐等商議,以爲扶羅韓部法令寬舒,只怕得不到太大的幫助,便遣人聯繫軻比能。
軻比能隨即將萬餘騎至,三家打算共同盟誓,軻比能卻於會上趁機殺死扶羅韓,自此,扶羅韓之子泄歸泥以及部衆,皆歸軻比能,軻比能雖殺其父,然對泄歸泥禮遇甚厚。
軻比能雖然是泄歸泥的殺父仇人,但草原本是慕強的,尤其軻比能在草原之上威望極高。
泄歸泥反而對這個殺父仇人忠心有加,是故被軻比能重用。
“軻比能素知魏國纔是草原的心腹之患,且我漢國商盟以美瓷、琉璃、茶葉、酒水作爲禮物,加上獻上了步度根的人頭,已經說動了軻比能保你,一同聯盟,對付魏國。”
步度根在其兄魁頭死後,嗣爲鮮卑一部之首領,據有雲中、雁門、北地、代郡、太原等地一部分。
建安中,曾與軻比能等通過護烏桓校尉閻柔向曹操貢獻。
後遣使向魏文帝曹丕獻馬,被封爲王。
因兄扶羅韓被軻比能所殺,與之結怨,互相攻劫,可謂是軻比能的心腹之患。
漢國此番外交,又給禮物,漢國又是敵人的敵人,又獻上仇敵人頭,鮮卑所部又能從戰略佈局上獲得好處。
軻比能焉有不幫之理?
而聽完漢國使者所言,公孫淵已經是放下心來了。
“既是如此,我便用陛下之計,與鮮卑聯盟,遷移遼東軍民,暫避魏國兵鋒!”
聞言,漢國使者臉上終於是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出來了。
如此一來,此番魏國攻伐遼東,戰術上是成功了。
但戰略,絕對只能用失敗來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