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平城中。
郡守府大堂。
公孫淵面色沉鬱,而在他面前,則坐着一個面色略顯憔悴的頭生幾根白髮的中年人,不是公孫恭又是何人?
從手握大權,都被囚禁在一個院子裡面成爲囚徒,雖然吃的喝的,公孫淵都儘量滿足,但人一旦享用過權力,便很難放下的。
權力是男人最好的醫美。
很多退休的領導,只是退休了一兩年而已,但卻像是老了十幾歲一般。
公孫恭此刻便是這種情況,一個月之間,像是老了好幾歲。
當然也有些不一樣。
畢竟他可不是退休的,而是被人趕下臺的。
因此,此刻公孫恭看向公孫淵,面上自然是沒有什麼好臉色的。
“公孫淵,此刻將我喚來,可是要用一杯毒酒,將你叔父給毒死?”
公孫淵搖了搖頭,一臉恭謙的說道:“侄兒焉敢有此意,此番前來,是爲遼東大局,是爲我公孫家千秋萬代的基業,求叔父助我。”
遼東大局。
公孫家千秋萬代的基業?
公孫恭眉頭緊皺,問道:“你將我關在宅院後,不過一個月而已,難道遼東各地,已經是揭竿而起,不服你的管教了?”
說着說着,公孫恭臉上露出嗤笑之色。
“前面你詐我,如今想要我來幫你,哪有這麼好的事情?”
“哎~”
公孫淵嘆了一口氣,說道:“叔父容稟,非是遼東各地揭竿而起,而是魏國要奪我公孫家的基業。”
魏國?
公孫恭愣住了。
“難道你做了什麼觸怒魏國的事情,引得魏國發兵來攻?”
公孫淵搖了搖頭,說道:“我爲遼東之主,不過一個月而已,如何有時間觸怒魏國?襄平此去洛陽,來回便是急行軍,至少也需要百日,侄兒如何有時間觸怒魏帝?分明是那魏國早有預謀,要伐我遼東。”
公孫淵再嘆了一口氣,說道:“先前魏國使者挑撥你我叔侄之間的感情,侄兒是爲了遼東不內亂,方纔選擇詐叔父奪權,這一個月來委屈叔父了,現在看來,侄兒是作對了,若是遼東內亂,你我叔侄互相攻殺,恐怕魏國奪我江東,根本不費吹灰之力,怕是連抵抗都做不到。”
公孫恭冷笑一聲,說道:“一面之詞,你以爲我會信你?”
“我之言語,楊祚可以作證,漢國使者也可以作證。”
公孫淵指着身後的漢國使者以及楊祚。
“明公,主公所言句句屬實,遼隧如今已經被魏軍所破,首山也被魏軍把持,據傳魏國要清除公孫家在遼東的影響,已經擬定了殺人的名單,攏共有三千一百二十人榜上有名,明公便在榜單上的第二位。”
楊祚被殺得潰散,卻是遼東‘飛將軍’,硬是在魏軍重重設伏之下,逃回了襄平。
逃跑的能力可以稱得上是一流的。
還有殺人的名單?
公孫恭冷哼一聲,說道:
“叛徒之語,焉能信之?”
以前你楊祚都叫我主公的,現在叫我明公?
我呸!
小人!
公孫恭能給你楊祚好臉色就怪了。
“楊將軍的話你不信,我的話,你總該信一些吧?”
漢國使者緩緩上前,說道:“值此遼東公孫家生死存亡之際,還請君侯放下成見,你們叔侄之間的恩怨,至少要在保存遼東的前提之下再來分說罷?若是遼東都不是公孫家的了,你們叔侄反目成仇,又有何必要?”
本來你們叔侄之間反目,便是因爲遼東之主的位置歸屬,現在遼東都快要不是公孫家的了。
你還想要窩裡鬥?
“哼!”
雖然心裡有些不爽,但是找不到什麼反駁的理由。
公孫恭只得是冷哼一聲。
“遼隧被破,首山爲魏軍所佔,襄平已經是沒有守城的必要了,現在要麼退至樂浪,要麼遁入草原。”
公孫恭的眼光還是比較長遠的,知曉襄平城池在平原之上,幾乎是無險可守的。
此刻守城,無異於是自殺。
“魏軍水師從東萊出發,恐怕已經是到了樂浪了,此番前去樂浪,無疑是自尋死路。”
漢國使者在一邊緩緩說道。
水陸並進?
公孫恭瞳孔一縮。
“看來這魏國原本就是要對我遼東出手的。”
到現在,公孫恭纔對公孫淵方纔之言信了一些。
“如今大漢陛下已經爲我公孫氏指了一條明路,在草原之上,有鮮卑豪酋軻比能護送以及負責給養之事,待魏國大軍離開遼東,我等再復歸遼東,雖然勢力必然受損,但是總比死了好。”
漢國使者則是將泄歸泥介紹給公孫恭。
公孫恭再問了幾個關鍵問題,漢國使者都對答如流,漸漸地,公孫恭心中的疑慮逐漸消除,也初步相信了漢國使者之言。
但其實以現在的局勢來說,他公孫恭就算是不相信,又能如何?
遼東公孫家,已經是沒有第二個選擇了。
若是選擇留守襄平,那就和送死沒有什麼區別。
“所以你讓出來,便是說服城中那些人出逃的?”
“不是出逃。”
公孫淵在一邊解釋道:“是戰略轉移,之後我們還會回來的。”
出逃,那是連回來的機會都沒有了,而戰略轉移,則還是有回來的機會與可能的。
“這有何不同?”
公孫恭面上不悅,拂袖說道:“故土難遷,恐怕不會所有人都隨我等出逃。”
拋棄家業,到新的地方去,這個在後世二十一世紀都很難做的事情,在三國時期,便更難有人願意了。
悠悠天宇曠,切切故鄉情。
天地茫茫、一望無際,但天地雖大,自己對故鄉的切切思念之情是減少不了的。
古人或許因爲交通不便,再加上宗族父母的牽掛,都十分重視故鄉。
大多數朝廷大官辭官歸隱後都會選擇離開繁華的京城回到自己的家鄉,一方面是榮歸故里,另一方面是讓自己安享晚年。
多年在外飄泊的經歷會讓他們更加懷念故鄉的一景一物。
另外,搬家不是請客吃飯。
現代人搬家都十分困難,更不用說在這個時代,可是沒有什麼貨拉拉的,搬家的難度非常人所難想象。
餓死,累死,被人殺死.
在遷徙的路上,有太多死法了。
“他們不願意隨我大軍戰略轉移,所以要讓叔父來說服他們。”
公孫恭搖頭,說道:“讓這些不想離開家鄉的人強行離開,在路上也會跑完的,我等只需要與他們說清楚箇中關竅,讓不想跟我們走的,可以遁入山林之中,避開魏軍禍害,待我們歸來之後,出來不遲,出逃需要帶青壯,而不是老弱。”
公孫淵點了點頭,再說道:“便請叔父幫忙,說服那些青壯隨軍。”
公孫淵畢竟掌權不久,威望有限。
而這種事情讓公孫恭去做,就再合適不過了。
“你就不怕我勾結他們,陰謀奪權?”
公孫恭冷冷的對着公孫淵說道。
“哈哈哈~”
公孫淵大笑一聲,說道:“有何懼哉?若是叔父要讓大父的心血付之東流,到了地下見他們的時候,我看是你有話說,還是我有話說。”
這個時代的人還是信奉鬼神,還是相信人死後會有地下世界的。
否則這個時代,在人死後,也不會選擇厚葬。
“罷了。”
公孫恭嘆了一口氣。 “這遼東之主的位置,原本便是從兄長那邊傳來的,現在歸於你手,就當是我還給兄長的了。”
軍權被公孫淵牢牢掌握在手上,公孫恭心裡明白,便是他想要奪權,機會也不大。
反而會如公孫淵所言一般,徹底將公孫家推入深淵。
“我便助你成事。”心中雖然不滿,但公孫恭也只得不情不願的如此說道。
他不想眼睜睜的看着公孫家在他面前敗亡。
漢國使者在一邊笑着說道:“君侯何須擔憂?我大漢已經是爲君侯安排了北地郡郡守之位,屆時君侯到了草原,便可直去北地郡走馬上任。”
還有官當?
還有權可掌?
漢國使者這句話一說出來,公孫恭頓時就精神起來了。
“如此的話,這遼東,便歸你了又如何?”
雖然論到漢國當官,肯定不如在遼東做土皇帝好的。
但是
誰知道這個遼東土皇帝能夠當到什麼時候呢?
魏國不會坐視自己的頭上有一個不聽話的諸侯割據。
如今漢國勢大,若是漢國正一統天下了,難道他能容忍遼東割據的存在?
呵呵。
屆時,你公孫淵想要做個遼東太守,恐怕都不可得了。
“叔父大仁大義,侄兒佩服,陛下聖明,臣下欽佩。”
交易已經達成了,公孫淵與公孫恭當即去說服城中各家。
有人同意,有人不同意。
但最後,還是湊了個三萬青壯,攜帶着糧草輜重,以及金銀珠寶,朝着草原的方向遁逃而去。
而有些不同意的人,相信了公孫恭的話,便攜家帶口逃入深山老林之中避禍。
畢竟遼東是不缺什麼山的,大山都有,何況小山?
魏軍也不會因爲要找什麼人,便深入深山老林之中,這樣不合算,也沒有必要,萬一在深山老林之中水土不服了,害了什麼疫病,那就不是什麼小問題了。
不信公孫恭所言的,便還在襄平城中,心存希冀,以爲司馬懿會放過他們。
但不論是漢國使者還是公孫淵,亦或者是公孫恭,心中都明白,這些留在襄平的人,要麼被魏軍殺死,最好的結果,也是遷徙到幽州、冀州去,根本不會留在襄平。
首山。
雨勢漸緩,張遼也接到了前去遊弋的斥候的情報。
“襄平城中數萬人北遁?公孫淵這是在玩什麼把戲?”
襄平不要了?
“恐怕他是想要逃到樂浪或是扶余,或是高句麗中,哼,只是你這般遁逃,我魏軍追不到嗎?”
張遼臉上露出嗤笑之色。
“將軍可要追擊而上,屬下看那萬人隊伍中,攜帶了不少輜重,速度必定快不了,我等現在追上去,怕是兩個時辰就可以追上他們。”
身側副將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只能說先前一戰,打得太過順利了。
在魏軍軍士眼中,這些遼東軍士卒,那根本不能算是人,而是一個個行走的軍功。
“我部只有三千騎不到,要守住首山,便是突襲而去,恐怕也不起什麼作用。”
斥候方纔軍報之中可是說明白了,北遁的遼東軍,可是有近萬騎兵護送的。
遼東本就多騎兵,他這三千騎過去,萬一要是中了埋伏,可就不美了。
張遼現在就想要穩穩的撈軍功,不想做什麼出格的事情。
尤其是司馬懿的性情他是瞭解的。
此番追擊,有功的話,那就沒事,若是有過,這個黑鍋他可是不會替自己背的。
“將此消息速速送至大營,讓大將軍定奪!”
“諾!”
斥候當即領命而去。
遼水之西,魏軍的大營尚未搬走,但營寨之中的帳篷卻已經是少了許多,顯然這大營之中,並沒有太多的人。
後勤民夫,已經是開始收拾營寨中的東西了,司馬懿準備將大營,駐紮在襄平城外。
做征討遼東的最後一戰。
而就在這個時候,他接到張遼的斥候傳遞來的消息。
“公孫淵北遁,這是要逃向何處?”
司馬懿眉頭緊皺,他總感覺這件事恐怕是沒有那麼簡單的。
“追還是不追?”
司馬懿也猶豫了。
他給曹丕誇下的海口,便是一年之內拿下遼東,公孫淵遠遁,他拿下襄平,也算是另類的拿下遼東,只是未有公孫淵的項上人頭,這個功勞簿總感覺份量不夠。
“着張遼率兵前去追擊,若是敵軍人數衆多,便在一邊襲擾,不必強攻。另外,讓牽招率部前往襄平,探聽情況,再酌情追擊北遁的公孫淵。”
首先,得知曉公孫淵逃向何處了。
如果是去樂浪
那就不着急去管他。
去樂浪便是死地。
若是去高句麗,去扶余,甚至北逃到草原上去,那他就不能坐視不管了。
司馬懿心中明白,唯有殺死公孫家的人,以及依附於公孫家的那些勢力,遼東纔會平定。
否則等王師一走,遼東公孫家,又死灰復燃了。
這打遼東,打了個寂寞。
這絕對不是司馬懿願意看到的事情。
軍令一下,牽招與張遼都動起來了。
張遼遠遠的綴着,稍一靠近,便被遼東騎兵追擊,損失頗大。
搞到最後,張遼只能相隔數裡遠遠的跟着,不敢再靠近了。
主要這些騎兵並非是他帶了幾十年的本部兵馬,精銳程度不夠,指揮起來,也並不得心應手。
便是他有一身本領,也發揮不出來。
而另外一邊,進駐襄平的牽招也是在當地未走的襄平百姓得到公孫淵北遁的消息。
公孫淵是北遁去草原,而非是去樂浪,也非是去高句麗、扶余。
“速將此消息告知大將軍!”
牽招同樣知曉司馬懿的性情。
此番追擊,若是成了,功勞大半是司馬懿的,不是他的。
若是追擊不成,怕是這個黑鍋要他來背。
牽招本就是戴罪之身,不想冒險。
一日後。
司馬懿方纔收到這個消息。
“哼,牽招與張遼,這是在誤國事。”
虧得他徵遼的時候還用這些人,一點報恩的心思都沒有。
可惡!
但很快,司馬懿便將情緒控制住了,他當即力斷,下令牽招與張遼追擊公孫淵所部,絕對不能讓公孫淵帶着人遁逃到草原中去。
或者這麼說,便是公孫淵所部逃到草原上去了,也要將公孫淵的項上人頭帶回來!
然而,從張遼得到公孫淵北遁的消息,傳給司馬懿,司馬懿再派人通知牽招張遼,然後牽招再將新得到的消息送至司馬懿處,來來回回,已經是過去了五日時間。
全是青壯,多騾馬,公孫淵所部速度飛快,星夜不停趕路,如今已經是到了高顯城。
高顯城外。
鮮卑騎兵三萬餘,黑壓壓的,早就在城外等候了。
在這個時候魏軍追上來,還有什麼用呢?
他公孫淵北遁,已成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