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敗了,敗了……”
“三萬餓鬼入明州,竟奪不得此地氣運,反而毀於一旦,盡爲他人做嫁衣!”
隨着戰場之上的殺伐之氣震天,形勢成了碾壓之局,明州城內,也不知多少人戰戰兢兢,直起了身來。
主壇的,借了這壇上法力,而其他人,也或借了高高的地勢,或是奔到了城牆之上,瞪大了眼睛看着外面這片戰場,竟一時驚不已,喪喪若死,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會如此,明州分明便是勢微之地,怎麼偏有這等本事?
“難道我們這一番苦心算計,全不起半點作用?”
一時間心態都有些失衡:“不,還有一步,還有最重要的一步,倒要看他,是不是真有本事,躲過此劫!”
“……”
立身於主壇之後,披頭散髮的胡家三叔,眼神逐漸陰冷,從香案旁抓起了一隻牛角號。
湊至嘴邊,用力吹響。
號聲響起之時,伴隨着城裡飄出來的滾滾香火煙氣,彷彿直貫整片戰場,那正殺得滿身是血,憤怒已極的天命將軍,也在聽到了這號聲的一霎,忽地拉住了身下的紅毛火牛。
如今他的身邊,早已有不知多少殘肢斷臂,以及面露驚恐之色的保糧軍兵馬,形成了厚厚圍牆。
這些已經被他一身兇威嚇到的兵馬,人數正越來越多,卻無人能近他的身。
而他殺得這天黑地暗,手裡的兵器,也已不知換了多少。
如今拿着的,乃是從別人手裡搶過來的一柄馬槊。
如今的他,仍是想要廝殺,想要率着一衆餓鬼,橫掃所有的保糧軍,佔盡明州的糧食,但在這一刻,卻也感覺到了一種無力迴天的絕望之意。
別說手底下的餓鬼了,就連自己身邊的七位人魔將軍,如今看着,也都已經葬身於亂兵之中,被龐大的無力感席捲,淹沒。
個人武力再強,面對着千軍萬馬,那也只是力不從心,任由絕望壓在心間。
於是,在他聽到了這牛角號聲時,他也忽然之間咬牙,狠狠的在臉上抹了一把,然後重重一掌,拍在了跨下的紅毛火牛身上。
此牛也是異獸,於戰陣之上,勇猛至極,但如今眼窩裡插着一根糞叉,身上橫七豎八,皆是刀傷,嘴裡吐着血沫,眼看着也已經到了強弩之末。
它彷彿也聽到了牛角號聲,知道那是什麼,正努力的斜過了腦袋,用那一隻尚且完好的眼睛,與天命將軍對視了一眼,然後便奮起餘力,撒開蹄子,騰騰的直向了前方衝來。
而那牛背上的天命將軍,也是狠狠咬着牙,再一次狠狠握緊了手裡的馬槊。
“該死,該死……”
他大聲咒罵着,拼上了性命,發泄着心裡的所有不甘與仇恨,狠狠的衝過了這片戰場。
兇勢氣勢之前,這戰場之上,再無他一合之將。
哪怕是那些在戰陣之中,幾可稱得上是所向無敵的入府守歲,也被他這一身兇威嚇到,下意識的暫避其纓。
而來不及避開的,哪怕是門道中人,擠在了戰陣之中,擋在了他身前,也都被馬槊,無差別的掃開,悄無聲息死於當場。
他直衝過了戰場中線,又豎直的在保糧軍中殺過了一條血路。
若從上空向下看來,竟發現他赫然直直的將這一片戰場,殺了一個對穿,硬生生的憑着自己手裡這一杆馬槊,直殺到了保糧軍身後,直直的向着那鎮祟府四大堂官殺了過去……
手裡已經滿沾了血肉的馬槊,正拼盡了力氣舉起,指向了……
……鐵棺之上,陰兵陣中,模糊而神秘的影子!
……
“他……”
也因着這天命將軍,兇威大作,殺得人皆側目,吸引了戰陣之上,不知多少人的目光,因此這一幕也恰落在了衆人眼中。
一時驚得心裡一顫,眼珠子都幾乎要跳了出來,滿懷滿眼,都只是死死盯着那一柄舉起來的馬槊,只是看着那馬槊指向了四大堂官身後的神秘影子。
“……他瘋了,居然直接向那位貴人亮兵器?”
“……”
這一幕實在太過瘋狂,也太具壓迫感,竟使得這戰場之上廝殺的動靜,都因此一沉。
四下裡死寂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只剩了驚恐與呆滯。
只在這一片死寂裡,楊弓馬屁股上蹲着的瘸腿小鬼,一直偷眼瞧着那夜空裡的影子,也不知努力了多久,彷彿如今才忽然之間,終於確定了什麼,歡喜的叫了起來:“胡老爺吉祥!”
“胡老爺萬福金安,胡老爺發大財……”
“……”
“啥?”
楊弓也正看着那邊,不知所以,卻被它這叫喚嚇了一跳,猛得轉身,將它提了起來:“你說什麼?”……
……
“所以,你究竟是什麼來歷,他們便如此的想讓我,親手殺掉你?”
同樣也是在此時,坐在了鐵棺之上的胡麻,慢慢的擡眼,看向了那個正從戰陣之中殺了出來的天命將軍鍾本義,看着他所向披靡,其勢難擋,但卻只是微微皺起了眉頭來。
這人真的一身好本事!
能夠殺穿這片戰陣,能殺得兵馬讓路,異人躲避,便足以說明他這身武力之強悍。
放眼明州,正與他正面較量的,怕也沒有幾個。
但這有什麼用?
胡麻眯起了眼睛,此人這本事,當然是有的,可若說想要殺他,自己便是不借任何其他的手段,只靠了守歲門道的本事,也有七成勝他的把握。
若是沒有那明州城裡的法壇,將法力灌入他的體內,又有那官州府君,一力護着他,便是紅燈娘娘,想要殺他,也易如反掌。
至於此時?
隨着他的靠近,“走鬼大捉刀”懷裡抱着的罰官大刀,已是忽地震鳴不已,凶氣四溢。
不是周大同想做什麼,而是罰官大刀生出了感應,已動了殺意。
另外一邊,七姑奶奶都氣得瞪眼,抓起了鞋底子,張阿姑只是皺着眉頭,可她身後的陰魂鬼祟,卻也已經紛紛生起了氣來,哪怕僅僅是爲了拍鎮祟府馬屁,也要容不下他了……
若要簡單形容的話,那所謂的天命將軍,衝殺到了自己身前來,只是找死而已。
所以,城裡那些遠親,打的什麼主意,最後來這麼一着?
心裡一邊想着,胡麻一邊眯起了眼睛來。
同樣也是在這一霎,他的身後,老陰山位置,忽然有一股子風吹了出來。
風勢甚急,彷彿一直關注着這片戰場的山君前輩,也是終於在此時纔看明白了。
於是忙忙的遞來了這個信兒……
“原來如此?”
胡麻頓時目意深沉,冷冷落在了那天命將軍的臉上,忽然就明白了那些人所有的安排。
而在他的目光裡,那天命將軍,已經衝出了戰陣,手裡高興着馬槊,正催着跨下紅毛火牛,衝過最後這一片空地。
人還沒到,身胡麻所在之處,那滾滾陰風與森然威勢,也已經與他身上的氣勢交織在了一起,他身上沾滿了鮮血的外袍,竟也在此時從他的身上碎落。
露出了他穿在裡面的,一件似革非革,似帛非帛的衣衫。
那看起來只是一件古怪的衣衫,但在這一刻,受到這戰場殺伐氣,胡麻身邊的陰兵沉重陰氣激盪,居然生出了不一般的氣機,某一刻,他只顯得高不可攀,面容模糊起來。
彷彿他在這一瞬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將某種不屬於他,甚至早在這個世界,消失已久的氣質,重新帶回了這個世界上,俯視萬物。
“呼喇……”
莫名的,就連四大堂官身邊跟着的精怪、妖祟,都被本能攝住,跪了下來。
如今明州各地的壇,還在起着,但壇上的油燈,卻同時變得黯淡無光,身邊燒着的香,也不約而同,皆在此時燒成一個形狀。
三香齊短,香灰凝而不斷,齊齊向前彎出,如同磕頭。
法壇過衰,極兇之相!
而胡麻看向了那天命將軍,臉色也已變得陰沉如水:“所以你們用來對付我的,便是這張皮?”
……
……
“事已成了!”
而在如今的明州,見到那天命將軍,已經殺到了四大堂官的面前,主壇之人,便已經鬆了口氣,甚至看也懶得看,只是低聲自語:
“當年的轉生邪祟,幾乎咒殺了所有皇族血脈,但反而一些流落民間,不受皇族氣運庇佑的野種活了下來,甚至因爲皇帝血脈斷的太快,倒有殘留氣運,借了血脈,附着在了這些人身上。”
“他們不論身世家境,有無本事,每一個都是天生的天命。”
“尋着了這血脈,再披上了那張皮縫製出來的衣服,那他便有一瞬,就是皇帝。”
“鎮祟府是朝廷重器,擊金鐗是先皇所賜。”
“你這無知小兒,認識到了擊金鐗神威,便欲拒爲己有,只可惜,你能認識到此鐗的厲害,卻不知道,再厲害,也天生受制。”
“如今那天命將軍已至你身前,你若向他出手,便是大逆不道,鎮祟擊金鐗都會反鎮於伱,你若不向他出手,便需向他磕頭,而磕了這個頭……”
“你這威風,氣運,也就被他壓住了,又如何還能擔得起鎮祟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