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縣城的路上。
馬明軍和朱六標吭哧吭哧地各拉着一掛平板車。
吳遠跟在馬明軍後面。
趙寶俊跟在朱六標旁邊,時不時裝模作樣地推上一把。
其實根本不用。
車是空車,又都是年輕大小夥子。
哪裡還會拉不動?
不過吳遠沒有點破,畢竟都是被他拉來的苦力。
還不允許徒兒們耍點小心機麼?
走着走着,朱六標就問:“師父,你是怎麼討到師孃這麼賢惠的媳婦?”
這話問得吳遠有些恍惚。
一年前,他也沒想到能有今天不是。
不過在徒弟面前,一切的問題,都離不開‘學好木匠’這個主題。
於是咬着過濾嘴,吐了一口眼圈,縈縈繞繞間,伴隨着漫不經心的語調。
“去年這個時候,六個月磨一劍,我打了第一套組合櫃,拉到鄉里集市上,不出半個小時,就賣了1200塊,掙到彩禮錢。”
“聽說當時支書家要的彩禮,開口就是1000塊。”趙寶俊補充了一句。
就聽吳遠把主題拉回來道:“所以木匠手藝好好學,學好本事,纔有可能創造奇蹟。”
朱六標聽着若有所思,真開始琢磨,這一年學徒是不是太怠惰了。
趙寶俊卻是比他們想得更多:“師父,木匠手藝學好了,將來就只能打打傢俱?”
“誰說的?”吳遠掐了煙,“你們師公如今不就帶着工程隊,在給鄉里蓋大禮堂麼?”
“師父你的意思是,木匠手藝還能搞建築、蓋樓?”
吳遠瞥了自作聰明的二徒弟一眼:“你能不能有點格局?一名合格的木匠,圖紙是必備的功底。掌握木工的圖紙,土建的圖紙自然觸類旁通。懂了圖紙,加上木工,就有帶工程隊的本事了。”
趙寶俊眼前一亮,這的確是跨界了,不是一門死手藝。
但很快又疑惑道:“可是師父,大禮堂這樣的工程畢竟可遇不可求。農村、城裡蓋房子的,也沒多少工程。”
這話倒是不假。
如今農村錢難掙,各種款項、攤派倒是不少。
種點地,各項提留款、公糧徵收,就像一道道耙子,耙過之後,根本所剩無幾。
所以吳遠只能寬慰道:“你們都才二十郎當歲,眼光要往長遠了看。人這一輩子長着哩,現在不行,十年後、二十年後呢?本事在手,總有你們翻身的機會。”
這話倒也不全是寬慰。
前世也是趙寶俊腦子活泛,把他拉進了房地產行業。
從小工程幹起,一路做到上億的大樓盤。
三十大幾了,才鹹魚翻身的。
一直沒說話的馬明軍一開口,就把吳遠思緒拉回來了。
“照我說,你們想那麼多幹啥?跟着師父好好幹,把工場做大做強,把興旺傢俱賣到全市、全省、全國去,咱也弄個省優、部優的,比啥不強!”
要不說還是大徒弟貼心,對自己一直死心塌地的。
不像趙寶俊,總想着另立門戶。
到頭來,跌跌撞撞那麼多年,還不如一直跟着自己的馬明軍掙得多。
倆鐘頭後,師徒四人氣喘吁吁回到家。
這回真是累的。
帶回來倆平板車的食材和菸酒,不僅填補了晚上那頓十桌席面的空白,而且多出來兩桌。
以作裕量。
家裡中午的流水席剛結束,幫忙的四鄰和走不了的親戚,都在幫忙打掃着。
正巧吳遠這回,把幸福照相館的賀老闆叫來了。
趁着難得的喜事,人齊,拍點照片。
很快,堂屋被收拾出來。
第一張照片,吳遠和楊落雁被首當其衝地推出來。
作爲這家的新一代主人。
剛出月子的楊落雁,俏臉通紅地站到吳遠身邊。
面對着照相機,一會整整這兒,一會撣撣那裡,嬌羞得像是新出閣的小媳婦。
“媳婦,你已經夠漂亮的了。”
“別哄我,我知道自個什麼樣。”
賀老闆支好相機,打着手勢:“來,兩口子笑一笑。好,3,2,1!”
第二張倆孩子被人抱上去了。
吳遠和楊落雁一人抱一個,正經的全家福了。
一回生二回熟。
孩子一到手,楊落雁也不嬌羞了,滿臉都透着母愛的光芒。
隨手一拍,就成大片。
而後,輪到吳遠和四位姐姐拍合照的時候,吳秀華眼角溼潤地道:“要是五妹、六妹還在,就好了。”
吳芳華打斷道:“三姐,大喜的日子,說這些幹啥。”
儘管往事不要再提,姊妹五個的合影,終究沒拍出喜慶的效果來。
拍完照片,翟第拉着吳遠,來到村莊後面的石子路上。
吳遠一瞧師孃程月娥也在,正心懷惴惴的。
“師孃怎麼不去家裡坐呢?對了,我師父呢?”
程月娥面露難色,看了眼翟第,纔開口道:“你師父呀,生你倆人的氣呢。”
吳遠很冤枉:“不是,師孃,因爲什麼呀?”
翟第插話道:“還能因爲什麼?你不跟師父幹,他就覺得你有點離經叛道。現在我也跟着你幹了,他覺得你在挖他牆角,跟他老人家對着幹了。”
吳遠一臉輕鬆:“我師父不是那樣人。師孃你也別擔心,師父再怎麼生我氣,他也是我師父,這事改不了。”
師徒倆雖然鉚着一股勁,但遠不到上綱上線的地步。
程月娥也順着話茬寬慰道:“小吳你大氣,別跟這老頭子計較。他雖然沒來看你家這對可愛的娃兒,但紅包都囑我帶來了。”
說着,程月娥把倆紅包往吳遠手裡塞。
吳遠也沒客氣,直接收下道:“師孃,你放心。等我忙完這段,抽空就去看師父。師父他老人家任打任罵,我都接着。”
程月娥頗感欣慰:“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
送走師孃,吳遠回到院門口,就見鍾文勇仨孩子興匆匆地出來,兜裡嘴裡全都塞得鼓鼓囊囊的。
鍾文雅尤其興奮:“舅舅,我剛纔拍照片了。等照片洗出來,你可一定得給人家留着。”
吳遠摸了摸鐘文勇的腦袋:“放心,連底片都給你們留着。”
隨即又問:“你爹呢?”
鍾文雅隨手一指:“在那兒呢,跟幾個姨父在一起。”
吳遠順眼望去,果然四位姐夫,正湊在一堆兒,菸圈嫋嫋之間,爭執得臉紅脖子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