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初來到縣衙門口的時候才發現,百騎司的人已經走了,只留下六門黑不溜秋的火炮,炮口還冒着青煙。
雲初想了一下,就吩咐跟他出來的盧照鄰跟武承嗣道:“把火炮安置在縣衙前院,炮口對外,誰無禮闖進來,就轟他。”
盧照鄰嘴巴打着磕巴道:“轟他?”
雲初咆哮道:“難道只准他們轟老子,就不準老子轟他?”
盧照鄰見縣尊發怒,就連忙吩咐衙役們將六門沉重的火炮拖拽回縣衙,見武承嗣還沒有走,就尷尬的笑一下道:“麻煩大了。”
武承嗣瞅着六門火炮幽幽的道:“沒炮彈的……不過,很提氣啊,君侯還是高我等一籌。”
或許是縣衙裡有火炮的緣故,留在縣衙裡的人好像輕鬆了不少,孩子也怎麼哭泣了,婦人也不再愁眉不展暗自飲泣,就連男子的臉上也多了幾分堅毅。
沒有力量抵抗的時候,大家不過是待宰的羔羊,有了一點抵抗的力量之後,絕望中的人至少知道自己不再是待宰的羔羊,至少還有咬敵人一口的能力。
活不下去了,那就殺他孃的,這就是居留在萬年縣衙門裡的人的普遍想法。
武承嗣抱着自己的兒子不撒手,還能靈活的給雲初佈菜,此刻的他像一個賢惠的婦人多過像一個能幹的官員。
真正說起來,此次炮擊事件損失最大的就是他武承嗣,武三思兄弟兩個,沒有其三。
武承嗣除過懷裡的孩兒之外,老婆,長子,小妾啥的都被炸死了。
武三思全家也就跑出來他一個。
至於被炮火炸成平地的雍王賢的住所,太平公主府邸,模樣看起來很慘,但是,人命損失基本上沒有,死掉的不是護衛,奴僕,便是宦官跟宮女。
那些高門大戶在被火炮轟炸的時候,人家也很聰明,在大門被堵的情況下,重要的人早就從地道里跑了。
高門大戶在家裡挖地道幾乎是基本操作,只有武承嗣,武三思兄弟兩個外來戶,對長安動輒就出現的滅門慘案一點提防都沒有,纔會在火炮轟炸的時候,連個躲避的地方都沒有。
雲初讓武承嗣坐下來跟他一起吃飯。
武承嗣也沒有拒絕,抱着孩子坐在下首,一邊用小勺子給嬰兒喂小米油,一邊小聲的跟雲初說着話。
“再有兩天,火炮的事情就算過去了吧,君侯,事後會不會還有追究?”
雲初停下手裡的筷子道:“雷霆雨露都是君恩。”
武承嗣手中的勺子跟着停一下道:“也就是說,當今陛下真的把自己當成了神祗?一人犯錯,便懲罰全天下人?”
雲初道:“新出的佛經上有一個故事,說某一個小國的國君,因爲別的事情發怒,打翻了供桌,導致天上的神祗沒有吃到供果,於是,神祗就不給那個小國降雨,還說除非一隻小黃狗能把一座跟山一樣大的面山舔光,一盞油燈能把一根粗大的鐵鎖燒斷,一隻雞能把山一樣高的米山啄食完畢,纔會給那個小國降雨。
所以說啊,帝王都是小心眼的,尤其是手裡的權力大的沒邊的時候啊,他們懲罰人的手段,就不再是簡單的殺戮了,而是以彰顯自己的權威爲主要目的。
這一次,你們兄弟其實就是人家用來震懾皇后野心的兩枚棋子,活下來,也就活下來了,陛下的目的已經達成。”
武承嗣給雲初調換了一下菜品的位置,重新坐下道:“君侯這一次如此忍耐,是爲了鋼鐵城是吧?”
雲初點點頭道:“鐵製農具如果得到普及,陛下就算是再降下災禍,百姓們也能多抵擋一陣。”
武承嗣吃一口菜道:“也是,夸父追日,愚公移山,雖說都是倒反天罡之舉,也是我們這些凡人能想到的最激烈的反抗。”
雲初笑道:“既然你能想到這一步,就說明此次罹難,對你個人來說,不一定就是禍事。”
武承嗣擦試一把臉上橫流的淚水道:“君侯,我心痛到了極點。”
雲初瞅着武承嗣看了片刻道:“米湯快要涼了……”
火炮在長安整整肆虐了六天之後,才終於停歇下來了。
在火炮聲不再響起的第二天,雲初下令,長安城之後不得燒爆竹……不得再有傀儡戲,甚至不允許隨意的擂鼓!
暴風驟雨過後,雖然不能說是雨過天晴,至少,藏在暗地裡的魑魅魍魎就可以露頭了。
魑魅魍魎包括不限於溫歡,李承修,姚崇,鍾馗……
跟他們相比,武氏兄弟,盧照鄰,楊炯這批人其實都是雲初擺在明面上讓皇帝發泄怒火,或者兌子用的人。
在溫歡,李承修,姚崇,鍾馗孜孜不倦的努力下,雲初終於完成了對長安的大布局。
長安四百八十一個里長,坊長,已經全部由雲氏,溫氏,狄氏,李氏的人來掌控,長安大小近一千四百個府庫的掌固也基本上由他們四家的人來擔任,就連負責收稅的稅吏,也同樣出自長安這四家。
大災大難的時候,人們很難去注意地上的螞蟻會是一個什麼模樣,當李治發佈的雷雲逐漸散去的時候,人們的關注點還在雷雲會不會重聚上,沒有人去關心衙門裡出現的一些新面孔。
雲初允許長安,萬年兩縣出現大量的不是他麾下的人馬,絕不允許那些辦實事的位置上的人在重要的時候不聽他的。
在已經徹底完成佈局之後,雲初就看不上這一次經過炮擊之後出現的那些新的位置了。
他很老實的將長安出現的空缺稟報給了皇帝,自己不準備往裡面安插一個人。
不過,以他今日今時的地位,就算他不要,皇帝,也會按照分果果的原則,給他留下一大批位置,好安撫他這段時間被驚擾的心。
皇帝東西曆來有一個原則——我可以給,但是,你不能搶。
這一點尤其適用於李唐皇室。
所以,當皇帝的秘書監雲瑾捧着父親的奏疏來到李治面前的時候,就顯得格外的惶恐。
李治掃視了雲瑾一眼道:“你父親歷來是一個得理不饒人的人,這一次表現得如此謙卑,說說,是何道理?”
雲瑾將奏疏放到皇帝桌案上,擦拭着額頭滲出來的汗水道:“請陛下屏退左右。”
李治瞅一眼滿頭大汗的雲瑾道:“看來事情很嚴重。”
說着話就揮手讓身邊的宦官宮娥退下,只留下大太監平春,等衆人退下且關好門之後,李治俯身瞅着雲瑾道:“說吧,你父親都幹了那些天理不容的事情。”
雲瑾擦一般汗水道:“在陛下懲治那些窺伺國之重器的傢伙們的時候,臣父爲了避嫌,刻意減少了身邊的護衛,以至於,在沐浴的時候爲人所趁。”
李治詫異的道:“美人計?不過,這個計謀對你父親應該沒啥用吧?”
雲瑾跪在地上道:“美人計對家父來說就是一個笑話,問題出在這一次出現的美人……”
李治幽深的眼眸裡似乎出現了一朵火苗,瞅着雲瑾道:“美人是那個老婦?”
雲瑾戰戰兢兢的道:“是太平,不過,家父見了她,立刻用大毛巾把她給裹起來了,還說他曾經給李思包裹過襁褓,給雲錦包裹過襁褓,給太平包裹襁褓還是第一次。”
李治聞言立刻站起身來,抽掉腰上的玉帶就朝雲瑾劈頭蓋臉的抽打了下去,雲瑾一邊捱打,一邊辯解道:“家父委實冤枉……”
李治一腰帶抽在雲瑾的肩膀上怒吼道:“雲初這個二百五會不知曉太平闖進他的澡堂?就算身邊沒有護衛,以他的本事居然會發現不了藏身澡堂的太平?
這個王八蛋就是想看朕的笑話,我讓你看朕的笑話……”
眼看李治抽打的越發起勁,雲瑾一邊擡手抵擋一邊道:“家父對太平只有父輩的疼愛之心,哪來的男女之情,陛下明鑑啊。”
李治抽打的越發起勁,甚至覺得用腰帶抽已經不足以泄憤,還上腳踹。
“朕豈能不知,這是皇后的計謀,朕知道,雲初這個長安地頭蛇豈能不知,他明明可以避開的,卻任由太平進入他的澡堂子,就是想看朕的笑話,笑話朕治家不嚴,養子不教。
朕今日不抽死你難以泄憤。”
雲瑾見皇帝啥都知道,也啥都清楚,就不再辯解了,反正他官服下邊就是軟甲,胳膊上也套着軟甲,再加上身體強壯,讓年老體弱的皇帝抽打幾下泄憤也是可以的。
所以,他只用手護住頭面,任由皇帝狂風暴雨般的抽打他。
果然,片刻之後,皇帝就支持不住了,丟掉腰帶,氣喘吁吁的倒在軟榻上讓大宦官平春給他捋着胸口平氣。
雲瑾見皇帝快要喘死了,連忙道:“家父絕無笑話陛下的意思。”
李治一邊喘氣一邊道:“他……表面……沒笑,心底裡……笑的快要……死掉了。”
“家父不敢。”
“不敢?他當年就在朕的面前笑話過大唐公主的淫亂,還說,這輩子沒見識過大唐公主的滋味有些可惜!”
雲瑾聽皇帝這樣說立刻捂住耳朵道:“子不聽父過。”
李治氣喘吁吁的站起來又踹了雲瑾一腳道:“他甚至跟人討論朕跟皇后的房事,這種事情就是大不敬,大不敬,朕絕不饒他。
混賬,混賬——
朕絕不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