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爹一愣,但還是停下來,他年長人,一句話就猜出這年輕人要問的是什麼。
哦怪不得這些日子這般,原來是小夫妻鬧彆扭了,胡老爹露出瞭然的笑。
“那太簡單了,就是你對我好我對你好唄。”他笑道。
周良玉皺眉。
難道不好嗎?他對她挺好的啊,尊重她體貼她她說什麼他聽什麼,娘不滿意的時候還護着她,除了正常的應酬,他總是在家陪她們母子,不招妓不養妾不納小,甚至從來都不和她吵架,沒有紅過一次臉,這難道還叫不好嗎?
這一次出了這樣的大事,他也並沒有說什麼,都這樣了,還不叫好嗎?
“怎麼叫好?活了半輩子誰想這個,就是,就是..”胡老爹抓抓頭,“就是打心裡對她好就就好。”
“打心裡?”周良玉問道,擡頭看着胡老爹。
胡老爹咧嘴笑。
“說起來我那老婆子跟着我這一輩子真是受了大苦了,捱餓挨凍的,都沒過過好日子,那時候我們這些打蠟的,媳婦跑了的多得是,不是我自誇,我那老婆子雖然現在看着跟老枯鬼似的,那年輕時可是一朵花。”他說着眼睛發亮,回憶年輕事,對老人來說都是很興奮的事,“她就沒跑,死心塌地的跟着我吃苦受罪的,人家說了,就圖我對她打心眼裡好。”
周良玉看着胡老爹枯皺的臉上浮現少年的羞澀,忍不住笑了。
“那老爹你是怎麼對她打心裡好的?”他問道。
“咱粗人一個。也不懂什麼花花道道,就是娶了婆娘要心疼,凡事都爲她着想,她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愛吃什麼不愛吃什麼高興了不高興了,都看在眼裡記在心上,就是掏心窩子唄,能有啥。別的咱也沒有啊。”胡老爹哈哈笑道。
.周良玉默默的念道,他突然發現,自己從來不知道小櫺她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愛吃什麼不愛吃什麼….
這個跟自己生活了這麼久的女人。這個他兒子的娘,此時想來,好像很熟悉又好像很陌生。
要說那個他打心眼裡好的人…
周良玉擡頭看着門外怔怔出神。
劉梅寶走進屋子裡時。柔兒正試着在炕上爬,她現在胳膊腿都有力氣了,對這個世界的也越來越好奇,一個人都帶不過來。
“小船像她這麼大的時候可沒這麼皮…”貴子娘說道,一面將擋在炕邊上的褥子推了推。
柔兒在裡面也正用頭頂着褥子往外推。
“那孩子一看就是個沉穩的,當初在店裡,比鐵勺小那麼多,卻什麼都搶着去幹…”趙大娘坐在另一邊,說着就想掉眼淚,“以前不知道。咱們窮人的孩子也沒那麼多嬌慣,能跑就當個人使喚,沒想到這孩子這麼嬌貴的出身,可是遭了罪了…”
得知劉梅寶母子平安歸來,貴子娘第一時間趕過來。哭了又哭。
趙娘子才住到這樣的大院子裡,活這麼大年紀被人當奶奶一般伺候着,那是渾身不自在,正好有貴子娘作伴高興的不得了,兩個老太太都是窮人出身,說話也合拍可謂一見如故。
劉梅寶對於經歷輕描淡寫。但趙娘子卻是說的添油加墨,雖然這些日子說了無數遍,但每說一次兩個老太太就抱頭痛哭一次。
“可不是遭了罪了。”貴子娘立刻跟着紅了眼。
“娘,大娘,你們又來了,說過多少遍了,比咱們柔兒還愛哭。”劉梅寶便笑道。
“你怎麼起來了,趁着能睡多睡會兒。”兩個老太太異口同聲說道。
劉梅寶晚上不能安睡的事並沒有瞞着她們,對於兩個老太太來說,不能睡覺的不是病,所以並沒有嚇的寢食不安。
“這是受罪驚嚇以及累的。”她們認定這個簡單的原因,於是說起來這段經歷時,更是哭的痛。
“沒事,真要補覺白天也不行,就得晚上。”劉梅寶笑道,伸手將柔兒抱起來。
有僕婦笑着進來,給三人逐次見了禮。
劉梅寶見她有話說,便將柔兒交給兩個老太太,走到外間來。
“太太,舅夫人送了些東西過來了。”僕婦回劉梅寶說道。
劉梅寶嗯了聲,手撫着茶杯略微愣神。
僕婦安靜的等着。
“誰來送的?”劉梅寶問道。
“是兩個婦人。”僕婦忙答道。
劉梅寶似乎鬆了口氣,又忍不住心酸,宋三娘子這個人還是這樣…
這樣挺好的。
“讓她們進來,我問幾句話。”她說道,慢慢的坐下來。
幾日後周家的僕婦坐着車回到家。
宋三娘站在門口等着她們。
“…姑太太說,這是上好的紵絲,讓老夫人你做兩身新衣裳…這是新做的養榮丸,讓老夫人記得吃…這是給小少爺的…”
桌子上擺的滿滿的,兩個僕婦你一句我一句的指給宋三娘看,其中並沒有周良玉和小櫺的,僕婦也聰明很快錯開話頭。
宋三娘看着聽着,眼淚就止不住的流下來。
“姑娘叫我們進去,仔細的問了老夫人您的衣食住行..”僕婦們笑着說道。
宋三娘點點頭,側首輕輕拭淚。
“她可好?”她問道,問了又覺得自己問的可笑,有什麼好的,怎麼能好,換個人去這樣過一遍,十個有八個沒了命….
餘下的話便堵在嗓子裡,說不出來咽不下去。
“..姑娘看着瘦了些,”僕婦心裡明白,忙笑着說道,“但精神很好,穿着一件胭脂紅的衫兒,挽着鬢。坐在那裡一說話就帶着笑….”
隨着她們的描述,宋三娘似乎看到劉梅寶坐在眼前,衝她抿嘴笑。
“你這孩子…”她忍不住前行一步,喃喃說道。
話一出口幻像散去。
“…姑娘還讓小少爺和小姐兒都過來給我們看。”僕婦接着笑道。
“小船!”宋三娘猛地前行一步,“他..他..”
“小少爺精神的很,又長高了一頭。”僕婦笑道,一面比劃着。“還給老夫人您叩個頭問好。”
宋三娘似乎看到那孩子跪在地上。
“好孩子了,舅姥姥當不起…”她忍不住低聲喃喃。
“..小姐兒長得可好了,模樣隨姑爺。胖乎乎的結結實實的,姑娘抱在懷裡沒一會兒安生…”僕婦說道。
宋三娘慢慢的坐下來,手撫着桌上滿滿的各色禮品。眼淚如雨而下。
“好,好,我這就放心了。”她喃喃說道,一面擡頭看這兩個婦人,“多謝你們了,多謝了..”
兩個婦人原本一直帶笑說的熱鬧,此時聽了她這一句話,那眼淚竟也忍不住涌出來。
“老夫人,姑娘聽說你常常唸經禮佛,說佛在心中。讓老夫人別熬壞了身子。”她們流淚說道。
宋三娘點點頭。
“好,好,我知道了。”她說道,一面擡手擦了淚,“瞧瞧。哭什麼,這是好事,來來,幫我瞧瞧,這料子是做條裙子好,還是做個衫?”
聽到此時。站在屋外的小櫺已經是泣不成聲,她轉過身掩面奔出門。
過了穀雨,天氣又暖和了幾分,盧巖坐在議事廳的小隔間裡,只穿着一件薄藍袍子提筆寫下最後一個字,將信紙抖了抖讓字跡快乾,眼角餘光從窗戶看到寧寶華跟兩三個人說說笑笑的往這邊過來,忙忙的將信疊起來裝好,遞給一旁侍立的兵丁。
“你送過給太太時,別急着走,等一等,看太太有沒有回信。”他不忘低聲囑咐道。
兵丁忍不住撇撇嘴,這兩口子擡頭不見低頭見的,玩的是什麼啊…
真是什麼稀罕事都有啊。
當然他面上不敢表露半分,應聲將信忙裝好,寧寶華等人已經在門外大聲求見。
“快去快去。”盧巖衝他擺擺手帶着幾分怕被人發現的小緊張。
兵丁不敢怠慢忙忙的去了。
夜色濛濛上來時,盧巖終於將這一段的公務處理的差不多。
“我不在這些日子諸位辛苦了。”盧巖舉起酒碗,對着大廳濟濟而坐的衆人說道。
這些都是盧巖的骨幹,從最初的張順付老三等不到十人如今已經發展到不下二十人,這些人掌管着盧巖手下所有的地盤人員米糧
就是這些人牢牢的將盧巖是他們主心骨的理念,通過日常所行所言所訓灌輸到所有人心裡。
保證了隨着盧巖的升官,非但沒有疏離原先的地方以及人,反而更加牢固。
衆人轟然起身。
“跟着大人,保家衛國。”大家齊聲喊道。
將手中的酒都一飲而盡。
宴席散去,衆人告退,盧巖依次和他們話別,待一個身材幹瘦三十左右的男人站到面前時,盧巖請他留步。
此人姓徐名興,是尖哨乙隊千總,自從年前擊退韃子以來,他帶隊一直在外奉命追擊勘查,近日剛剛回來。
“大人有何吩咐?”他垂手恭敬說道。
他的聲音帶着一絲陰冷,此時他臉上笑着,但卻讓看到的人不自覺地覺得有些寒意。
這些尖哨招納的人員都是千里挑一的,要求武藝高熟悉各種兵器懂得各種方言必須識字等等,苛刻的簡直比將官升職還要難,他們負責軍中所有的情報蒐集,雖然付出了血本,且供養這些人的費用還在不斷的增加,但對於盧巖來說,這些人就如同是他的眼,不管什麼地方的情報,只要他需要,便可以很快的遞上來,作用太重要了。
也許應了那句能人多怪,這些人總讓大家覺得不一樣。
比如甲隊的一個喜歡收集人頭皮做成各種物件,比如乙隊的幾個喜歡喝韃子的血,而這個徐興,則喜歡敲人骨頭玩,就是生生的把人的全身的骨頭敲斷。
總之對這些人大家都不自覺的敬而遠之。
盧巖看着他點點頭。
“今年正月,在興都,太太突然從陳清的府中逃出,你去查查,那時興都有什麼人進出來往,陳清都見過些什麼人。”盧巖緩緩說道。
徐興應聲垂首,並沒有多問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