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接皇帝回長安這種事情,必須是隨機,不能是蓄謀已久的。
這兩者之間的差別很大。
雲初隨機了,溫柔這些人卻不肯放過這個好機會,任由雲初隨機,他們在背後組織。
於是,長安城就上演了一個千古難尋的宏大場面。
正在做各種營生的百姓們,紛紛回家準備行囊打算跟着縣尊一起去迎接陛下回歸長安,正在談糧食買賣的商賈,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後,立刻停止了糧食買賣,帶領着自家的夥計將糧食送到將要跟隨縣尊去九成宮的隊伍中。
當然,那些原本在好好的售賣自己製作的食物的小販們,更是將剛剛做好的食物統統送到隊伍中來,隨即就有賣鞋子的,賣行囊的,賣旅行帳篷的,賣野外方便爐具的紛至沓來。
等時間到了中午時分,那些剛剛從睡夢中清醒過來的伎子們,覺得這樣的大事沒有歌舞不熱鬧,也紛紛準備了簡單的行囊,帶上自己的樂器就乘坐自己的兩輪小馬車也加入了隊伍。
“我長安繁盛冠天下,必須迎接陛下回長安。”
“如今長安啥都不缺,就缺少一位坐鎮太極宮的陛下。”
“唯有陛下還都長安,長安纔是真正的天下之都!”
“去九成宮,去九成宮迎還陛下,九成宮那等破敗之地,不足奉養我大唐皇帝……”
等盧照鄰,楊炯衆人脫掉官服,穿上儒衫之後,迎接皇帝還都長安的號召聲明顯達到了頂峰。
眼看着加入的人越來越多,雲初就對溫柔道:“既然是無心之舉,終究還是要有一個無心之舉的樣子,我先走了。”
溫柔搖晃一下小扇子道:“且去,且去,他們會跟上的。”
雲初,虞修容騎馬從朱雀門離開的時候,城外已經停着上千輛馬車,這些馬車毫無疑問屬於長安勳貴以及有錢人家的,他們對雲初以前的幹事情不大支持,這一次,他們堪稱是空巢出動。
他們跟雲初夫婦見禮之後,便安靜的跟在身後,一路向九成宮進發。
雲初夫婦抵達咸陽橋的時候,長安城朱雀大街上依舊是人頭攢動,到處都是揹着行囊準備走一遭九成宮的長安百姓。
溫柔將目光從朱雀大街上收回來,喝一口茶水,就對眼前的一羣青衣人道:“你們說路上可能有人截殺這些百姓,意圖製造混亂?”
爲首的長鬚青衣人拱手道:“確實如此,他們的前鋒已經出發了。”
溫柔輕笑一聲道:“你們就眼看着他們出發,而什麼都沒有做?”
青衣人再次拱手道:“是花郎徒,這些年來,主上一直要求我們監視花郎徒,未曾要求屬下有所動作。”
溫柔嘆口氣道:“你們還真是某家聽話的好下屬,罷了,去把他們找回來。”
長鬚青衣人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拉開一道屏風,屏風後面有一個長桌子,桌子上整齊的擺滿了洗涮的乾乾淨淨的耳朵,如同擺滿了一桌的餃子。
溫柔看了一眼道:“不錯,都是左耳,可以籌算功勞。”
長鬚青衣人再次拱手道:“耳朵切下來了,人還活着。”
溫柔看了長鬚青衣人一眼道:“我只要耳朵。”
長鬚青衣人應答一聲,就急匆匆的離去了。
溫柔又對一個蒙面青衣人道:“我們的人必須佔據此次迎接陛下還都人羣的一成,這一點,你做到了嗎?”
蒙面青衣人沙啞着嗓音道:“君侯離開咸陽橋的時候,咱們的人會混入人羣,併成爲這些混亂人羣的主心骨。”
溫柔點點頭道:“不要太刻意了,免得被百騎司的人知曉。”
蒙面青衣人拱手道:“其中,就有六百名百騎司密諜。”
溫柔的目光再一次來到朱雀大街上,悠悠的道:“大網套小網,小網套點面,如果還不能將此事弄成百姓的隨機之舉的話,你以後就不用蒙面了。”
蒙面青衣人道:“在關中,屬下以人頭擔保。”
溫柔的滿意之色抵達眼底輕聲道:“很好!”
隨即又對其餘五個青衣人道:“君侯以前號稱在百萬軍中可斬上將頭顱,這在長安百姓心中早就成了事實,這一次,如果再遇到大軍阻攔,我想,君侯依舊能延續昔日的勇猛,你們以爲呢?” ωωω◆Tтkā n◆c○
其中一個身材最雄壯的青衣人踏前一步道:“屬下以爲此乃理所當然之事。”
溫柔想了一下道:“你們的火槍不會傷到君侯吧?”
青衣人傲然道:“一百火槍手訓練兩年,耗費十萬貫銀錢,若是還不能讓君侯在大軍中縱橫捭闔,所向無敵的話,屬下等人提頭來見。”
溫柔笑道:“既然如此,某家可就當真了。”
等所有青衣人都離開之後,溫柔瞅着狄福道:“告訴你家郎君,可以開始了。”
狄福拱手道:“沒有手信嗎?”
溫柔搖頭道:“率性而爲的事情,要什麼手信呢?”
狄福道:“那就是說不落於文字,不見諸消息。”
溫柔煩躁的擺手道:“快滾,快滾。”
雲初虞修容信馬由繮的過了咸陽橋,就看到等候在這裡的武三思,一個多月不見,武三思清減了不少,一張臉被太陽曬的紅裡透黑,不復長安時期的英姿勃發。
“君侯,請容下官附於驥尾。”
雲初道:“你的立場有問題,不能去。”
武三思落淚道:“君侯還是看不起我兄弟?”
雲初搖頭道:“不是看不起,而是一旦爲皇后所見,她殺你們兄弟的時候,我連阻攔的餘地都沒有,你莫要忘記,皇后纔是你武氏的族長。”
武三思拉住雲初的戰馬繮繩道:“君侯,此等大事若是我兄弟無一人蔘與,日後恐怕不受太子所喜。”
雲初苦笑一聲道:“你以爲我們這樣做太子就會喜歡嗎?”
武三思吃了一驚連忙道:“此舉只爲陛下?”
雲初笑道:“雲某受皇恩二十餘年,現如今,到了某家還陛下恩遇的時候了,此舉,只爲陛下解憂,不涉及其它。”
武三思輕聲道:“君侯何等的不智。”
雲初大笑一聲道:“或許我本就是一介愚人。”
說罷,就抖動繮繩,甩開武三思的手,繼續縱馬向前。
長安到九成宮,不過三百餘里,快馬一日即可抵達,如果身後跟着十萬人,還是十萬百姓的時候,就要十日才能全部抵達。
不等雲初走出咸陽,皇帝李治就已經得知了消息。
聽完秘書丞雲瑾的彙報之後,李治眯縫着完好的右眼道:“你阿耶來了,所爲何來?”
雲瑾拱手道:“估計是聽聞陛下痛毆了他的愛子,所以來找陛下麻煩。”
李治撇撇嘴巴道:“還帶了十數萬人?”
雲瑾繼續奏對道:“陛下乃是天下之主,人不多,不足以讓陛下道歉。”
李治笑道:“十萬兵馬朕還會忌憚他三分,十萬百姓他能奈朕何?”
雲瑾道:“家父一人可抵百萬雄師。”
李治仰天大笑道:“就憑他當年在西域被突厥人射的跟刺蝟一樣的武勇?”
雲瑾嘿嘿笑道:“除過陛下,誰都相信家父的武功天下無敵。”
李治的笑聲戛然而止,冷聲對雲瑾道:“他真的要迎接朕還都長安?”
雲瑾面不改色的回答道:“長安本就是陛下故居。”
李治聞言點點頭道:“你且退下吧。”
雲瑾收拾好文書,就退着離開了九成宮大殿。
李治看一眼瑞春道:“早有預謀還是臨時起意?”
瑞春躬身道:“在雲初未曾起身來九成宮之前,長安無一人知曉此事,只是當雲初告知虞修容之後,才爲長安人所知。
百騎司密探多相印證之後,一致認爲,雲初夫婦就是想在這個時候來到陛下身邊。”
李治又看着大宦官和春道:“你也不知道嗎?”
和春躬身道:“一切都顯得極爲倉促,甚至不成章法。”
李治嘆息一聲道:“雲初沒有上奏疏嗎?”
和春搖頭道:“沒有,他就這麼來了。”
“皇后也不知曉?”
“老奴以性命擔保,在事前,皇后不知。”
“太子呢?”
“老奴同樣以性命擔保,太子身在九成宮,同樣對外邊的事情一無所知。”
“那麼,雲初爲何要在這個時候來九成宮?殊爲不智。”
李治陷入了沉思,只是當他的目光落在門口鬼鬼祟祟偷偷看他的巨熊腦袋上,心頭不知爲何一陣痠軟,朝巨熊招招手,巨熊就立刻顛顛的越過門檻,來到李治身邊臥下,又艱難的翻了一個身,露出自己柔軟的肚皮,一隻爪子也輕輕的搭在李治的手臂上。
李治的手揉捏着巨熊柔軟的肚皮,不知爲何,一串眼淚從完好的右眼落下,劃過臉頰,落在巨熊厚實的皮毛上。
巨熊愛他,李治是清楚的,即便是上一次被自己用刀背劈砍了七八下,巨熊害怕了一陣子,最後還是在他空閒的時候偷偷的來看他。
只是李治自己心中有愧,不敢再親近巨熊……
雲初的行爲,在去除掉所有理智的可能之後,那就剩下唯一的一個不怎麼理智的答案了,身爲朋友,他這一次來九成宮只想來看看他,或許還想保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