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太監走後,顏霜和翠玉將西屋的一扇門拆了下來,墊在臺階上,兩人一道推着車從門板上進了大門,一路經過庭院、廚房,便到了屋後的空地上,安置在一角,兩個人回屋做了中午飯吃,下午又去樹林撿了柴火回來,這一天便如此過了。
子時,月夜。
淡淡的銀色從蒼穹灑下,穿過光禿禿的樹林枝椏,落在乾淨的空地上。
周遭很安靜,一絲聲音也沒有。過了一會兒,卻是有沙沙的聲音傳來,越來越近,當聲音停止的時候,一個黑色的健壯身影便落在空無一物的空地上。
躲在陰暗牆角邊上的顏霜和翠玉屏住了呼吸,心臟撲騰撲騰的狂跳起來。
人影慢慢的往放着犁的推車走來,黑色的夜行衣包裹住健碩的修長身軀,很明顯,這是一個男人。
男人越來越近,來到推車邊,輕鬆地將犁扛在肩上。他轉過身去的剎那,顏霜在月光下看清了他的臉。她不動聲色的站在原地瞧着男人將犁放在地上,扶正,在夜光下開始慢慢地爬犁。當男人已經犁出了一塊地的時候,顏霜猶豫着要不要出去的時候,翠玉拉了她的胳膊。
“怎麼了?”顏霜小聲的道。
“主子,我們回去吧。”
“好,等我向那人道了謝我們就走。”雖說是個陌生人,可好歹幫了自己,怎麼說也要感謝一下。
“不用。”
翠玉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急躁。
顏霜詫異的瞧着她,試探的道:“翠玉,你是不是認識那個人?”
翠玉沉默了。
這便是承認了,怪不得這個顏霜沒見過的人會幫她們,原來是因爲翠玉的緣故。顏霜又想起杜公公前前後後送來的許多東西,擡頭看向月光下的那個人,明白那個人便是他了。不知道他和翠玉是什麼關係?翠玉從來沒在自己跟前提過這人半句,興許有什麼故事在裡面吧。
“翠玉,我們走吧……”思緒飛離了好一會兒,顏霜小聲的對翠玉道,可是眼前哪裡還有翠玉的人影?
顏霜四處探尋,終於在月光下的空地上找到了她,她的對面,爬犁的男人停了下來。兩人對視了良久,極小聲的交談着。
“私闖冷宮,你不要命了嗎?”翠玉瞧着對面的男人,冷聲道。月光下,顏霜看到翠玉的臉上是她不曾見過的冷漠。
翠玉這般冷漠的態度,卻是叫男人受寵若驚,他黝黑的銅陵大眼在月光下閃閃發亮,咧了一口白牙,粗聲道:“玉兒,你關心我。”
“秦毅你少做夢了,誰關心你?我只是怕你連累到我和主子。”翠玉氣急敗壞的反駁。她說話的語氣太重,秦毅高興地臉笑容不減,悶着嘴不說話,只是盯着她瞧。
秦毅的目光就像一把捅進了翠玉心裡的劍,她狼狽的避開他包容而寵溺的視線,惡狠狠的道:“秦毅你以後不要再來這個地方了。”
說罷,翠玉轉身就走。
秦毅看着她的背影好一會兒,又繼續犁地。
月光下,他的身影有着說不出的落寞,顏霜跟着氣急敗壞的翠玉往回走的時候,似乎聽到了他的嘆息聲。
進了屋,翠玉若無其事的把燈點上,伺候着顏霜上了牀歇息便吹了燈也爬上牀。
“主子,你沒有什麼要問我的嗎?”沉默的黑暗裡,翠玉睜着大大的眼睛幽幽地道。
顏霜翻了個身對着她,想了想,道:“他是誰?”
“他是秦毅,御林軍百戶長,與我是同一個村裡的人,我進宮做宮女的時候,他入了御林軍,最初是在宮門口當差,後來因爲立了功便被提拔到內院做侍衛,統領百人,同時負責宮內御賜之物的保管……”
翠玉絮絮叨叨的說着關於秦毅的一切,不過,這並不是顏霜感興趣的。
“翠玉,你和他到底是什麼關係?”
說話的翠玉戛然而止,空氣詭異的凝滯了。
“翠玉,你若是不想說,我不會勉強你……”
“不,主子,我都告訴你。秦毅是我未婚夫的弟弟,也是我跳河的時候救了我的人。”
翠玉柔軟的嗓音裡充滿了一種叫做悲傷的東西,顏霜拉着她的手,靜靜的聽着。
“爹孃在我十二歲的時候定的這戶人家,姓秦,是另外一個村的農戶。我娘在嫁給我爹前便是那個村裡的人,對秦家知根知底,而且秦家的長男與我只相差兩歲,便早早的就定下了這麼親事。有一年的冬天,我和娘一起回孃家省親,路上的時候碰到流寇打劫,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只想咬牙自盡的時候,秦毅救了我和我娘……”
深埋在心底的記憶翻過崇山峻嶺,清晰地浮現在翠玉眼前。她記得那一天的天很冷,娘爲了護她被賊人推在地上暈了過去。她被人按住撕了衣服咬住舌尖的時候,一個十一歲的少年出現了。他手裡拿着打獵用的弓,從背上的箭囊裡抽出一支,搭在弦上,拉滿,彎弓,離弦的箭夾着呼呼地風聲,直直插進了賊人的背上,暈了過去。
她被人重重的壓着喘不過氣。
然後,身上的重量消失了,英武的少年朝她伸出了手。
“你受傷了嗎?”十一歲的秦毅打量着渾身髒兮兮的姑娘,粗聲粗氣的說話,朝她伸出黑黑的手,誰想,女子竟像是受了驚嚇一般的往後退,突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秦毅素來是不會安慰人的,當即就漲紅了臉愣在那裡。
翠玉的娘這時候已經醒了過來,瞧見女兒哭撲過來抱住她,安慰了好一會兒拉着她急急忙忙的回了家,倒是忽視了一旁的秦毅。
翠玉回到了家裡,經過爹孃的安慰,很快的將這件不愉快的事情忘記了,然而,少年的臉卻總是會不經意的時不時出現在她夢裡。
第二年去外婆家拜年的時候,爹爹便跟着她和娘還有弟弟一道去了。經過村子的時候,她在一戶人家門前又看到了那個少年,才只見過一面,她卻是牢牢地記住了她的臉。娘瞧她盯着一處望,突然地在她耳邊嘀咕了幾句,立時,她的臉紅的便如雞血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