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顏府

顏霜轉身,與翠玉一道離開,手裡握着那枚白色的玉佩,指尖碰觸到背面刻着的一個小小的字。低頭,她仔細的瞧了瞧,是個“暖”字。刻痕很深,勾畫卻不是很精緻而且帶着三分粗糙七分濫造,與白玉的貴重並不相襯。

將玉收好,顏霜走到邊上,瞧着一行人漸行漸遠,心道:西門離,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

馬車駛離京城,往北而行,漸漸地入了大周廣陵。此地多是丘陵,地勢還算平緩。

圖魯問馬車內的西門離道:“主子,要不要歇歇腳。”

“嗯。”

圖魯“籲”的收住繮繩,馬車停住,一隻手掀開車內的厚重布簾,西門離提着一個包袱慢慢的走下車來。

圖魯見狀,道:“主子,東西交給我來拿吧。”說着他便伸出手要去取那包袱,誰想西門離卻是手臂一擡,淡漠的道:“不用。”

圖魯心中微訝,恭敬地低下頭。

上將軍吳立在地上鋪了一張墊子,走過來道:“三皇子請來這邊歇息。”

西門離在墊子上落了座,圖魯旋即將水壺、乾糧拿過去。

上將軍吳立命隨行的士兵原地休整,在與西門離相距不遠的地方席地而坐。

嘎吱嘎吱——

有細碎的聲音傳來,吳立眯了眯眼,握緊放在腿邊的刀柄。

咻——

銳利的長箭劃破長空,從種着茶葉的丘陵高處四散而來,直指被包圍在其中的西門離等人。

“保護三皇子。”吳立大喝一聲,手握長刀與高處飛來的箭相互撞擊,發出乒乒乓乓的聲響。士兵們訓練有素,即刻拿着手裡的長戟起身抵擋,不過還是有不少銳箭沒入胸口。

地勢稍高的丘陵中,一個男人冷眼瞧着下面的哀嚎之聲,待聽到“主子,你中箭了”的聲音,他得意的大笑起來。

如今三皇子還未回國便死在大周境內,一則給了北國進攻之由,二則了卻了那人的後患。平步青雲之路,指日可待。想到這裡,男人笑的更是得意,一點也不擔心暴露了藏身之地。

“魯大人,你太不小心了。”

冰冷的劍鋒抵住喉嚨之時,魯源驚覺死神正向他走來,不過旋即他卻是又哈哈大笑起來,“哼,有三皇子與我作伴,我魯源也算值了。”

“哦?”圖魯挑了挑眉,冷笑道,“那魯大人可得好好瞧瞧了,走。”

魯源被圖魯脅迫着從丘陵上走下來,心中飛快的掠過一絲驚慌。

當他瞧見丰神俊朗安然無恙的西門離時,這抹驚慌更是如山崩地裂一般叫他膽顫心驚。

“你——”

“六弟給了你什麼好處,魯源大人!”

魯源驚駭的瞪視着西門離,身處大周的三皇子如何得知他背後的主子乃是六皇子?這,這不可能,他一個被北國拋棄的質子,在大周多年,如何能知曉北國諸事?

“大周多平原,六弟若要動手此處丘陵可謂再好不過。”西門離平靜的道,似乎所說之事與他並無干係。

如此平靜淡漠的態度卻叫魯源更是懼怕,他明知道六皇子要在此處動手,怎的還選擇從這裡回北國,固然,從這裡去往北國的時日會短上許多。

不過,即便三皇子再可怕,他中了滁了毒的箭,也活不過三日。

魯源哈哈大笑起來,得意的道:“三皇子,即便你足智多謀,也未免天妒英才,活不過明後兩日。”

砰。

圖魯照着魯源的膝蓋便是重重一踢,只聽得咔嘣一聲,魯源跪倒在地,雙腿卻是折了。

“睜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着箭頭,蠢貨。”圖魯罵道。

魯源額頭冷汗連連,睜開眼,瞧了瞧摔倒腳邊的箭,立時驚恐萬分。

這箭,這箭的箭頭竟然全是鈍的。

“這,這是怎麼回事?”

“哼哼,”圖魯雙手環胸,得意非凡的道:“這你都想不明白,魯源大人,我真懷疑你是怎麼爬到北國中書令的位置,這智商,真真叫人擔憂無比。”瞧着魯源一副要吐血的模樣,圖魯接着道:“告訴你也無妨,左右你此後也是個廢人了。你安排的五十名神勇非常的弓箭好手,以及打造銳箭的絕箭大師,都是我們的人。哦,順便再告訴你一句,所謂箭頭上抹得無色無味的毒藥,實際上只是白開水而已。”

“你……”魯源氣的吐出一口血來,想不到他嘔心瀝血請來的高人竟然全是西門離的安排。他,太可怕了。

“圖魯,命人好好護送魯源大人先一步回國,六弟定然會好好招待他的。”西門離說罷轉身便走。

“不,三皇子,請你不要把我送到六皇子那裡,六皇子生性多疑,若是你將我送到六皇子處,他知曉此次謀殺未遂,定然認爲是我泄了密,到時候必定會將我以及我的家人統統是處死。我死不足惜,可是我的妻兒家人,她們是無辜的啊。三皇子殿下,請你高擡貴手,放過我的妻兒一馬。”

高擡貴手,假若當初他沒有做這些安排,今日死在這裡的便會是他。“圖魯!”西門離冷聲道。

聽出主子話音中的不悅,圖魯給了魯源後腦勺一拳,命人將他塞到馬上,交待其日夜兼程趕回北國。

西門離站在殘留着血腥之味的荒地中,低垂着眸,長長的睫毛如一排小扇。他臉部的線條很是美好,鼻翼高懸,眉若遠山青黛,如此俊雅無害的模樣卻叫吳立等人輕易不敢接近。

太可怕了。

身處大周的質子,竟然對北國諸事瞭若指掌,這份能力叫人驚懼,但同時,也叫人熱血沸騰。

吳立跪在地上,灼熱的視線瞧了西門離,滾了滾喉結,顫抖着粗獷的聲線,道:“吳立願一生追隨三皇子,如違此誓,天打雷劈,萬劫不復。”

古人最重輪迴,此般誓言,已經是最毒的毒誓。

西門離漠然的轉過身來,瞧了瞧他,道:“嗯。”

冷淡的一個字,卻叫吳立激動萬分。太好了,三皇子允了。他心中有一股強烈的信念,跟着三皇子定然會締造出不一樣的北國來。

圖魯瞧着吳立紅光滿面的臉,走到西門離身邊,猶豫了許久,道:“主子,今日是否太過張揚?”太早暴露實力,對如今的西門離來說實在不好。還沒知曉他的實力,只當他是在大周爲質的柔弱質子之時,便又六皇子命人刺殺。如今主子將實力暴露在衆人面前,此後的明槍暗箭可想而知。

“那又如何?”西門離冷冷的瞧着北國國都所在的方位,清冷的眼眸裡閃過危險的光,如豹如狼。“我西門離既回到北國,這便是我的天下。”韜光養晦,以他的實力而言並不需要,反倒束手束腳,索性亮給那些人看。更何況,大周還有他唯一心繫的女子。江山爲聘,她可會喜歡?

他張狂而囂張的態度叫圖魯和吳立感慨萬分。

吳立仰望着西門離,自己追隨的主子,心中熱血沸騰。

圖魯心中更多的卻是擔憂,雖說主子不需要韜光養晦,而且也有實力對付可以想見的未來,但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小心行事總還是好的。關鍵是扮豬吃老虎,在最想不到的時候給別人致命一擊,來個劇情大反轉纔是最勁爆的。

圖魯心中各種不甘,他瞧了瞧西門離冷漠的眼,心道:罷了罷了,左右都這樣了,大膽的幹吧。誰來送死,吃我圖魯爺爺一劍,哼哼。

丘陵如畫,墨蘭如洗。

西門離望着天際飄浮的一朵雲,心道:顏霜,你現在在做什麼呢?

太師府。

顏霜從屋裡出來,轉身朝着門內道:“翠玉,我想一個人到處走走。”

“嗯,那主子自己當心點。”屋裡傳來女子溫柔的嗓音。

顏霜笑了笑,帶上門出去。走了幾步,她顛了顛荷包裡的碎銀,又從袖子裡取出銀票數了數,覺得這些數目應當是夠了。

問了福叔京城有名氣的首飾鋪子和綢緞莊,顏霜便帶着四個威風凜凜的家丁出了太師府。

此刻,後院,正在屋裡做針線活的翠玉聽得外頭有人喊她,將東西放在桌上,她起身便去開門。

“小蘇,有什麼事嗎?”

來人是在外院候着的小蘇,通常太師府的家丁們有親人過來,便是小蘇傳的話。今日翠玉瞧見小蘇過來找她,心中難免吃驚,會不會是爹和弟弟有什麼急事找她?這段時間發生了許多事,說起來,她已經有一個月沒有見到爹爹和弟弟了。

翠玉眼睛一酸,拉住小蘇的手,急道:“小蘇,是不是我爹和弟弟來找我了?”

“不是的翠玉姐,”小蘇見翠玉着急的模樣,連忙與她解釋明白,繼續道:“來找你的是個婦人。”

“婦人?”翠玉皺了皺眉,道:“她長得什麼模樣?”

“年紀約莫三十五六,柳眉鳳眼,身上的衣服是京城第一裁縫鋪裡的,看起來挺有家底。”

翠玉沉吟起來,她認識的人裡面好像並沒有這樣的人物。

小蘇見她似乎是不認識那人的模樣,便說:“要不我打發她走得了。”

“小蘇,”翠玉叫住轉身要走的小蘇,笑着搖了搖頭,“我還是去見見吧。”

“翠玉姐,你隨我這邊來。”

翠玉跟着小蘇到了後院的小廳裡,這裡是太師府爲家丁們安排的與家人會面的地方。雖然太師府的家丁每個月都有兩日的假期可以回去看望親人,不過考慮到平時也有能會有急事,或者是爹孃姐妹兄弟想念在太師府工作的家丁過來見上一面的。是以,顏無忌搬回太師府的時候便做了這樣一番安排。

不大的小廳裡,身穿暗紅色立式水紋八寶立水裙的婦人背對着門口站立着,她手上挎着一個淡藍色的包袱,頭髮用一支纏枝釵固定成一個髮髻。

翠玉走上前,婦人聽到聲音轉過身來,看清她的模樣,翠玉心中吃了一驚,怎麼是她?

強壓下心頭的不安,翠玉對小蘇道:“小蘇,謝謝你。”

知道兩個人想單獨說話,小蘇微微一笑,“翠玉姐,我先走了。”

目送小蘇離開,翠玉才道:“伯母——”

咚——

翠玉才說了兩個字,誰想,婦人卻是一下子跪在她面前,翠玉心中驚駭,趕緊跟着跪下,道:“伯母,您這是幹什麼?快起來……”

“翠玉,我已經失去了一個兒子,我不想再失去另外的一個兒子,你就放過我們家秦毅,成嗎?”婦人淚眼婆娑的望着翠玉,心底卻恨得厲害,想起幾日前兒子對自己說的那番話,她就恨不得當時就衝到太師府來將翠玉大罵一頓。可是她知道,若是自己這般做,只會叫一心放在翠玉身上的兒子厭棄了自己,更不會改變什麼,於是便不哭也不鬧的,尋了機會來太師府與翠玉說個明白。

翠玉只覺得頭上一陣雷響,炸的她頭神欲裂。

“伯母,您先起來好嗎?”翠玉拉着婦人的手想要將她扶起來,奈何婦人死死地壓住她的胳膊,鐵了心的跪在地上,道:“你要是不答應我,我就跪死在這裡。”

“伯母……”

“……”婦人與秦毅相似的眼眸,急迫的瞧着翠玉。

翠玉頹然的跌在地上,靜默不語,心頭卻悶得厲害,也疼得厲害。一想到她不能和秦毅在一起,她的心臟就生生的發疼,好似被一把鈍刀扎住,生生的割開血肉般的疼痛。

她過了自己這關,卻過不了秦毅的母親那關。母親的生養之恩大於天,她不想秦毅因爲自己害得生母傷透心,不想秦毅在母親和自己之間左右爲難,更不願他們母子關係因此而離心離德。

“……我,我以後再也不會見他了。”翠玉艱難的說出這句話,好似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一般,整個人無力的低着頭,不讓秦毅的母親瞧見她眼眸中的悲傷和哀痛。

秦母心中暗喜,不過這卻並不是她心中想要的結果。

她拉住翠玉的手,接着道:“秦毅是什麼樣的性子,我做孃的最是明白,你不見他,他未必就不會來見你,一來二去的,對你們兩個誰都不好。”

翠玉抿着脣,不說話。

秦母嘆了口氣,說道:“何況秦毅也到了成婚的年紀,我給他相看了一個好姑娘,只是這孩子倔得很,總也不願意,你幫我勸着他可好?”

注意到翠玉的身子顫了顫,秦母心中得意,嘴上卻是道:“你是個好姑娘,我大兒子沒了那會兒說的話都是氣話,你別放在心上。”

“伯母,您……”翠玉這時擡起頭來,震驚的望着秦母。她的意思是……

秦母拍了拍她的手背,小聲的哭泣着道:“那時候我太傷心了,翠玉,你別怪我。”

翠玉搖了搖頭,眼眶裡有淚水溢出來。

秦毅的母親不怪她了,這是她做夢也沒有想到的事情。揹負了多年的“剋夫”之名,如今她終於能夠洗脫了嗎?

好像做夢一般。這是不是意味着,她也可以和秦毅在一起了。想到這裡,翠玉眼巴巴的瞧着秦母,連大氣也不敢喘。

秦母心頭嘔的要死,不過爲了讓小兒子對這女人死心,她不得不忍下心中的厭惡和恨意接着道:“你能幹,模樣又長得俊,定然會嫁個好人家,只是,秦毅卻不是你的良配。不說別的,單是你曾經與秦毅的大哥有過婚約,便不能嫁給秦毅。若是你們真的成婚,大傢伙都會看不起秦毅的,你明白嗎?”

秦母的話觸動了翠玉心中最敏感的角落,她可以忍受所有,唯獨不能忍受他揹負罵名。於她而言,他是天之驕子,該擁有最好的一切。

他們有緣,卻無份,這份情,該斷了。而她的夢,也該醒了。

“伯母,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瞧着翠玉失魂落魄而難過的臉,秦母將包袱交給她,心滿意足的出了太師府。才走到門口,她厭惡的擦了擦被翠玉觸摸過的地方,心道:掃把星,我絕對不會讓我的兒子折在你手裡。

——

顏霜在首飾鋪子裡訂好了給翠玉打的頭面和首飾,又去成衣鋪裡買了最好的料子,便讓四個保鏢一人扛着一匹的回了太師府。

古代的女孩出嫁都興親手縫製嫁衣,顏霜想,這份禮物翠玉定然會喜歡的。

回到自己的院落裡,進了屋,顏霜讓保鏢將東西放在桌上。接着,她走到隔壁的屋子,推了推門,門是鎖着的,拍門道:“翠玉,你在不在?”

屋裡沒聲,顏霜轉身走開,誰想走了沒幾步卻聽到開門的聲音。

回頭,翠玉脆弱的好似一陣風吹就能消失的身影叫顏霜吃了一驚,走近,她紅腫的眼睛更是叫她心疼。

“翠玉,發生什麼事了?”顏霜按着翠玉的肩,急切的道。

翠玉笑着搖了搖頭,但是這笑卻是比哭還要難看。

“翠玉,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主子。”看着顏霜焦急的神情,翠玉忍不住,一把撲進她的懷裡,低聲啜泣起來。

顏霜從來都不知道一個人傷心到極致會是這樣的模樣。壓抑的哭聲,比貓叫還要輕,哆嗦的身軀,好似隨時都會倒下。

顏霜拍着翠玉的背,任由她發泄心中的難過。

一個時辰後,翠玉的房間裡。

“主子,我想起了我娘,這才哭的這麼厲害,叫主子擔心了。”翠玉躺在牀上,她哭得太厲害了引起了低燒。顏霜將她扶進屋裡,派人去請了大夫過來。

望着她抱歉的眼眸,顏霜搖了搖頭,嘆道:“傻瓜,人死不能復生,你往後可不許在這麼傷心了,你娘一定不願意見到你爲她傷心成這個樣子。”

不疑有它,顏霜相信了翠玉的說辭。

大夫這時候來了,進了屋給翠玉診脈。

“大夫,怎麼樣了?”見大夫將翠玉的手腕用被子蓋住,顏霜開口道。

大夫起身,微微一笑,側過身來道:“這位姑娘無礙,小姐不必擔心。不過,她因爲太過傷心弄傷了臟腑,以後切莫情緒太過大喜大悲,這幾日好好休養,不要想難過的事情便好了。”

“妹妹——”大夫話才說完,顏無忌焦急的聲音便在院子裡響起。原來顏無忌一回到府裡聽說大夫要去顏霜的院子,他擔心自己的妹妹出了什麼事,腳步匆忙的便是趕了來,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

顏霜出到院子裡來,瞧了瞧衣衫凌亂,形容焦急而狼狽的顏無忌。

“妹妹,你哪裡不舒服?”顏無忌大步走過來,上下打量着顏霜。

顏霜心中一暖,笑着搖頭道:“哥哥,我沒事,是翠玉這丫頭病了,我心裡着急便讓人去請大夫過來,大約他們誤會了是我病了,這才叫哥哥也跟着受了怕。”

“沒事便好,”顏無忌心中鬆了口氣,接着道:“翠玉這丫頭病得厲害嗎?”

“大夫說沒什麼大礙,好好休息幾日便好。”

顏無忌點了點頭,“妹妹,你身邊只有翠玉一個丫頭照顧,終歸是不方便的,太師府丫頭也不多,而且再過四五日娘和大家便都要回京了,皇上這幾日有事情交待給我半,府裡的事情就勞煩妹妹了,該添什麼人,該置辦什麼,妹妹都說了算。”

顏霜點頭應下。

兩人說完話,顏無忌回了書房處理公事,顏霜便去了屋裡瞧了會兒牀上躺着的翠玉,想着大夫說要她這幾日保持好心情,不要想難過的事情,她便去了屋子裡將買的布料給拿過來。

“翠玉,大約用不了多久你便要出嫁了,我今日去街上買了些喜慶的料子,等你好了不用伺候我,安安心心的在屋裡頭縫製嫁衣待嫁便好。其餘的事情不用擔心,我自己會做好安排的。”

顏霜想這樣大概就能分散翠玉心頭對亡母的思念和心傷,快些好起來。她卻不知道,翠玉沒有將實情告訴她,此般瞧着紅色的布料,心頭更是涌上一股悲傷。不過她掩藏的很好,並沒有讓顏霜發現。

“謝謝主子,”翠玉笑着道,心頭卻在落淚。

天色有些灰暗,顏霜只看到她嘴角的笑,並沒有注意到她眼底的憂傷,將料子放下便出去了。

安靜的屋裡,翠玉定定的瞧着桌上的布料,慢慢起身,來到桌邊,瞧着紅色的布料,嗚嗚咽咽的低聲哭泣起來。

怕被顏霜聽見,她哭得很小聲,也不敢哭久,胡亂的將料子塞到衣櫃裡,便上了牀躺着,雙眼茫然的瞧着越來越暗沉的天。

秦毅家中,秦母早早的做好了飯菜等兒子回來。

秦毅推開家門,有些詫異的瞧着秦母心花怒放的臉。

“兒子,過來吃飯。”

“哦。”秦毅走到桌邊坐下,端起碗筷,秦母殷勤的給他不停的夾菜。

秦毅心中驚訝,會不會是幾日前母親沒有聽明白自己說的話,想了想,秦毅放下碗筷,道:“娘,我想娶翠玉。”

秦母怔了怔,也放下碗筷,道:“這麼多年我也想明白了,你心裡喜歡着那個丫頭,更是爲了她才進了宮裡,與其攔着你不讓你娶她,在心裡記恨着我,倒不如成全你們。”

“娘——”秦毅心中十分激動。

秦母擺了擺頭,道:“不過你也要知道,我答應你娶她,並不代表我心裡就接受她了。”

“娘……”

“好了,吃飯吧。”秦母將碗筷遞到秦毅手裡,不願再說話。見此,秦毅也不做聲,悶頭吃着飯,心中卻想着母親答應他娶翠玉已經很難得了,假以時日,母親心中的疙瘩解開了,總會對翠玉好的。

如此一想,秦毅的心情變得十分雀躍起來。

秦母將他的情緒都看在眼裡,低垂着臉,眼眸中一片厭惡。翠玉,你最好不要叫我失望,否則……

休養了一日,翠玉便是好多了。爲了不讓顏霜發覺她的異樣之處,翠玉便待在屋子裡繡嫁衣。

記掛着再過一日身子的親孃便會回來,顏霜早早的就吩咐福叔將人牙子請到府裡來。福叔辦事效率很高,她才吩咐下去,便將人給請到了府裡來。

顏霜換了衣服過去,瞧了瞧那人,模樣還算周正,瞧着也不兇惡奸詐,並不像電視劇裡那般可惡的人牙子。

“坐吧,不知道你怎麼稱呼?”顏霜笑道。

那人有些受寵若驚,眼睛不住的瞧着顏霜。聽說了顏霜金鑾殿休夫之事,她可是大爲佩服的。如今得了近距離接觸的好機會,她自然不會放過,可勁兒的瞅着顏霜。

顏霜被瞧得有些不自在,那人眼中的熱切實在是叫她難以消受,低咳了幾聲,眼神瞥向福叔。

福叔會意,道:“李牙子,我家小姐問你話呢。”

李牙子正身,瞥見顏霜不自在的模樣,立刻道:“小姐稱呼我李牙子便可。”

“你坐吧。”

“謝過小姐。”李牙子落了座,眼睛卻還是不離顏霜身上,不過卻比方纔的熱切減了幾分,叫顏霜沒那麼不自在了。

有丫頭上了茶,她喝了一口潤潤嗓子,便道:“福叔把你帶到府裡來,想必一路上已經與你說了要做什麼。”

“回小姐話,李牙子心裡清楚。來的路上福叔將事情說的很明白,說是太師府要招一批家世清白的丫頭,我想了想還在手裡頭的丫頭,夠數了,只等小姐瞧了,簽了契便成。”

顏霜點了點頭,站起身,道:“那就那丫頭們都帶進府裡來瞧瞧吧。”

“哎。”李牙子應了話,起身出了門,高興得合不攏嘴。今兒個不僅見着了她的偶像,還做了一筆好買賣。

當即,她加快腳程出了太師府,回到丫頭們的院子裡,將她們都叫出來,道:“丫頭們,我李牙子雖然乾的是人牙子的買賣,卻從來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見了丫頭就要買。你們一個個家世清白,都是好丫頭,我李牙子與你們相識一場,也希望你們能夠到好人家去謀生計。今兒個太師府的福叔過來找我,說是要招一批家世清白的丫頭過府伺候,你們有不願意的現在就說。”

太師府?

小丫頭們聽完李牙子的話,一個個雙眼放光。

太師府,居然是要到太師府當丫頭。太師顏無忌少年英才,極是得新帝喜愛,若是進了這太師府,這一生定然是不愁吃穿的。

當即,小丫頭們齊聲道:“我們願意去。”

李牙子笑了笑,沉聲道:“很好,等一會讓太師府的小姐要見你們,你們這就去屋裡頭將自己收拾妥當,等會兒給小姐一個好印象。”

話落,小丫頭們飛快的去了自己的屋子。

李牙子坐在樹下喝茶,沒一會兒功夫這些丫頭便收拾的乾乾淨淨的出了來。

李牙子瞧了瞧,個個都收拾的齊刷刷的,不愧經過了這麼久的訓練。她想,太師府的小姐定然會滿意的。

一行人出了院子,往太師府走。福叔命了人在門口等着,見李牙子領着人過來便引着她們從後門進了太師府,繞過柴房,往前走一百米左右,到了一個寬敞的庭院門口,吩咐她們在這裡等着便進了去。

顏霜坐在放在庭院正中的太師椅上,百無聊賴的瞧着院子裡光禿禿的樹枝,聽到聲音,擡頭,道:“人都到了?”

小廝點了點頭,道:“回小姐的話,那李牙子帶出來的丫頭果然都是不錯的,我引着她們入了太師府,她們個個都是安靜的跟着走,不亂看,也不亂說話,安分的很。”

顏霜點頭,示意小廝將人都給叫進來。

從小廝的話裡,她對這些有可能進入太師府工作的丫頭們有了一個初步的印象。

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李牙子引着一羣丫頭恭恭敬敬的站在離顏霜一米左右的地方。

“福叔,你帶李牙子去裡面歇會兒。”

“謝謝小姐。”李牙子拱了拱手,笑着跟着福叔走進裡面的廳堂,安靜的喝着茶。

顏霜起身,走到這羣恭敬地低着頭的小丫頭面前。

她們都年輕得很,瞧着約莫十一二歲的樣子。身上的衣服很是乾淨,收拾的也很清爽,顏霜的目光轉了一圈,心中很是滿意。

“你們可認得字?”

丫頭們沒做聲,其中一個稍微大一些的女孩擡起頭,道:“只會寫自己的名字,其他的就不認識了。”

在古代,講究女子無才便是德,女孩子認得字的確實不多。那些才女,也是出生在書香世家或者是門第比較高的家庭,纔有認字讀書的機會。

顏霜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你們一個個把自己會的都說給那些管事聽,”顏霜指了指另一邊,小丫頭們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那裡擺着一排桌子,桌子上放在文房四寶,桌後坐着身穿儒衫的管事們。

丫頭們點了點頭,一個個便往那邊走去。

顏霜交代完這些,坐回到太師椅上。

忙碌了約莫有一個時辰的功夫,管事們便將這些丫頭擅長的東西都弄清楚了。五十六個丫頭裡,十個擅長繡活,二十個擅長洗衣做飯,十五個學過待人接物,六個會侍弄花草,還有五個什麼都會一點,但是會的都不是很精通。

顏霜心裡有了計較,將所有的丫頭都叫過來,讓管事們將契約書唸了一遍,主要是將籤的是幾年的契,一年的銀兩有多少,工作職責是什麼,該守得規章制度是什麼等等比較要緊的事情說了個明白。

“你們要是覺得沒問題,就在這上面簽字吧。”管事唸完之後,顏霜說道。

丫頭們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有疑問,便執了筆在契約書上籤了字。

顏霜等她們都簽完了,將契約書交給福叔保管好,吩咐他讓人去官府做好登記,便將李牙子叫了出來,按照每人五兩銀子的數目給了她二百八十兩銀子,喜得李牙子直笑的牙不見眼,歡歡喜喜的出了太師府。

一切準備妥當,顏霜將太師府裡懂規矩的老人叫過來,讓她們好好教導新來的丫頭們,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心中記掛着翠玉,她先去隔壁的屋子瞧了瞧。

“主子,你累了一天,快好好歇着吧。”見顏霜過來,翠玉放下手裡的嫁衣,扶着她坐下。

顏霜笑了笑,拿過嫁衣瞧了瞧,做工和繡線都是很不錯的,如今完成了一隻袖子。

“主子,你找到合心意的丫頭了嗎?”翠玉給顏霜倒了杯茶,問道。

顏霜沉吟一會兒,道:“有一個,不過,我還想再觀察觀察她。”

“嗯,主子身邊伺候的人,一定要瞧仔細了,主子,那人是誰,明兒個翠玉給你好好盯着。”

顏霜笑了笑,握住翠玉的手,搖頭道:“我會好好瞧的,你別擔心。翠玉,現在的你呀,只需要好好操心自己的事,準備秦毅過來提親,高高興興安安心心的做你的新娘子便好。”

翠玉臉上笑容僵了僵,很快的低下臉,不讓顏霜瞧見她眸中的痛苦。

顏霜只當她是害羞了,沒有多想,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忙了一天,她也確實有些累了,與魚魚玩了一會兒,便換了衣服休息,再醒過來的時候已是晚上,顏無忌潛了福叔過來請她用飯。

換了衣裳,抱着魚魚出了門,顏霜入了花廳。

忙完了那陣子的惡疾感染之後,顏霜來花廳吃飯便常常帶着魚魚,顏無忌不知其中的緣由,只當顏霜特別的寶貝寵愛魚魚,並不反對。

“哥哥,等很久了嗎?”將魚魚放在一旁的椅子上,顏霜問道。

顏無忌揉了揉她的頭髮,道:“今天累壞了吧。”

顏霜搖頭,笑了笑,“和哥哥比起來,我這點算什麼。菜放下去就要涼了,哥哥,我們快吃吧。”

將碗筷遞給顏無忌,顏霜夾了片素筍給魚魚,這纔給自己夾菜。

“你呀,這麼寶貝你的魚,哥哥都要吃醋了。”顏無忌笑着不住搖頭道。

顏霜眨了眨眼睛,飛快的給他碗裡也夾了一片素筍,“哥哥,吃。”

再無聲息,兩人都很安靜的用了飯。

飯罷,待家丁將飯桌撤了下去,顏霜便將今日府裡選的丫頭告訴顏無忌。

“哥哥,這些人都夠了嗎?”

顏無忌點了點頭,道:“回京的除了咱們娘,還有二伯母、三堂妹,三伯父、三伯母一家,四伯父和四伯母一家,外加跟着發配邊疆的忠僕,算起來約莫有十來個人,府裡伺候的人應當是夠了。”

“哦。”聽了這一家子人還挺多的,顏霜腦子裡浮現出各個人的樣貌和性格,這些都是身子原主的記憶。

先說說顏霜和顏無忌的母親,喬氏,她是尚書大人的千金,在顏霜的父親高中狀元那年嫁進了顏府,爲人和善、心地善良,與前太師琴瑟和諧,是一對恩愛的夫妻,只除了屋裡頭的幾個通房丫頭,並沒有姨娘、妾侍與她爭寵。

喬氏看着和善,爲人卻極是護短,尤其是對顏霜和顏無忌疼愛的厲害,不容許任何人欺負他們兩個。幼年的時候,有一次喬氏帶着兩個兒女回孃家,顏霜與表妹發生了爭執,被路過的表妹之母瞧見了,顏霜被那人罵了個狗血淋頭羞憤非常,想着這裡是尚書府不好惹事便忍氣吞聲,誰想喬氏知道後卻是大怒,將表妹以及表妹之母說得啞口無言,也不顧父親喜不喜歡,只給自己的女兒出了氣。

再說說二伯母和三堂妹。二伯母蘇氏乃小戶嫡女,性子耿直,說話直來直去,並不太顧及別人的感受。三堂妹承襲了她的這點,在府裡也並不怎麼討人喜歡。不過,她們兩個的性子都是不壞的。

只是被髮配邊疆的時候,二伯父因病沒了,顏霜不知道這位二伯母和三堂妹是不是會在心裡記恨她,畢竟,他們都是因爲獨孤寒廢后而受到了牽連。

三伯父和三伯母一家,育有一子一女,乃是顏霜的四堂弟和五堂妹,三伯父和三伯母話都不多,顏霜腦子裡的記憶表示,他們是十分忠厚的一家。

至於最後的四伯父和四伯母一家,則是耿直的顏家的一個異類。大概是因爲四伯父爲姨娘所生,沒有教育好,爲人風流好色、不務正業,在娶了四伯母之後,便無所顧忌的納妾。這個四伯母是個厲害的主,也不管他納妾這事,但是所有的妾侍都不曾生養過子女,除了四伯母的一子二女,四房只有三個孩子。

回憶完畢,顏霜想,她需要注意的大概就是二伯母、三堂妹以及四伯父、四伯母這一家了。

和哥哥顏無忌說了會兒話,顏霜便抱着魚魚回了自己的院子。

將魚魚放在牀頭櫃上,顏霜換了衣服趴在牀上,怔怔的發呆。

魚魚見她有心事,甩了甩魚鰭,發出聲響引起她的注意。

顏霜果然被此舉動吸引了目光,她低下頭,瞧着魚魚擔憂的目光,嘆了口氣,道:“魚魚,你說以後的生活會有什麼變化呢?”

魚魚湊到盆子邊緣,安靜的瞧着有些憂愁的顏霜。

顏霜其實也很不想這樣,但是沒有辦法,對於環境的改變她總會生出一股恐慌。即便她知道,即使環境改變了哥哥也會保護她,她還是會胡思亂想。

摸了摸魚魚的腦袋,顏霜又嘆了口氣,道:“以後的日子大概不會平靜了,也罷,見招拆招吧,總之還有你和哥哥會一直陪在我身邊的。”

魚魚蹭了蹭她的手心,無聲的安慰着顏霜。

天還沒亮,霧濛濛的帝都天空濛着一層黑布,家家戶戶都還在香甜的睡夢裡,做着或是甜蜜或是發財的夢,太師府卻點了燈,從申時便開始忙碌起來。

鎏金的紅色木門前,福叔站在門口張望着,聽到有咕嚕嚕的馬車聲傳來,身子便會往前探出幾分,豎着耳朵,仔細的瞧着霧靄中的事物。發現那隻不過是過路的馬車,他微微失望,走回到門邊,對着身穿黑色狐狸毛滾邊的披風的顏霜道:“小姐,我看夫人她們這會兒還在路上,一時半會兒到不了,小姐還是進屋歇着吧。這裡風大,要是小姐因此受了寒便不好了。”

顏霜笑了搖了搖頭,身旁的翠玉給她攏了攏領口,挨在她身後站着。

如今顏霜身邊還沒有別的丫頭伺候,她自然要好好跟在顏霜身邊照顧。

顏霜拗不過她,便接受了她的好意。

“哥哥說馬伕丑時三刻便捎了信過來,那會子信裡說已經到了京城附近的宜城,現下再過一刻鐘便是卯時,算算路程,也該到了,我多等等一會兒也無妨。”

知道她心中記掛着夫人,福叔也不多說,只命人從裡屋端了熱茶過來,好讓顏霜喝着暖暖身子。

霧靄漸漸散去,果然到了卯時一刻,嘚嘚的馬蹄聲便愈發響亮的往這邊趕來。

福叔瞧了瞧馬車上趕車之人,心中一喜,回頭對顏霜道:“小姐,是夫人的馬車。”

顏霜心中有些忐忑,眼眸定定的瞧着漸行漸近的馬車。

隨着“籲”的一聲,趕車人拉住繮繩,幾輛馬車便穩穩當當的停在太師府大門口。

一隻瘦削的能夠看見毛細血管的手撩開了簾子,一個僕人打扮的嬤嬤首先下了車,顏霜正在腦海中搜索這人是誰,只聽得馬車上傳來一聲“霜兒——”

擡頭,從馬車裡探出半個身子的婦人正淚眼濛濛的瞧着她,眼眸急切。

顏霜的眼睛有些乾澀,胸腔也涌起一股哭意。

她張了張嘴,遲疑的道:“娘……”

婦人立時淚如雨下,身子險些從車上倒下,虧得旁邊立着的嬤嬤扶住她,將她穩穩當當的扶下了馬車,這才避免了禍事發生。

“娘……”顏霜走上前,與往這邊走的婦人抱作一團。

婦人的懷抱很是溫暖,帶着母親的味道,顏霜的記憶很快的悅動起來,屬於身子原主的美好回憶一遍遍的在腦子裡打轉,如同無聲電影一般的飛快在顏霜眼前掠過無數影像。顏霜知道,這婦人就是她和顏無忌的娘,太師府的當家主母,喬氏。

“夫人,好不容易回了京城,一家團聚,您可千萬要當心身子。”見喬氏哭的太過傷心,喬氏身旁也跟着掉眼淚的李嬤嬤擦了擦淚水,連忙如此說道。

顏霜也趕緊安慰喬氏,又對李嬤嬤道:“這些日子勞煩李嬤嬤照顧母親了,霜兒自當感激在心。”

李嬤嬤心中一暖,眼睛紅紅的瞧着顏霜,道:“霜姐兒言重了,我本就是夫人的丫頭,與夫人一同長大,自當好好地照顧夫人。霜姐兒別擔心,夫人這一路上並沒有遭太多罪。只是可憐了霜姐兒,受過那麼多的苦……”

李嬤嬤想到顏霜曾經被獨孤寒打入冷宮,心裡就止不住的傷心,眼淚啪嗒啪嗒的掉。齊氏生產之後,顏霜便是由她帶着的,自然有着深厚的感情。說句大不敬的話,在她心裡,是把顏霜做女兒一般的看待,只盼她活的快快活活。

“你呀,方纔還勸着我不要太傷心,你自己都這樣,快別哭了。”喬氏拿了帕子替李嬤嬤拭淚,主僕兩個彼此安慰着。

“哼,她糟的罪能比二爺多嗎?惺惺作態!”車內傳來一陣不削一顧的嗤笑,顏霜擡頭,卻是一個與喬氏穿戴差不多的婦人被一個小女孩攙扶着下了馬車,顏霜知道,這人是她的二伯母蘇氏,攙扶着她的就是二伯母唯一的女兒,她的三堂妹,顏淑。緊隨其後跟着下馬車的是三伯母和她的女兒顏情,以及四伯母和她的一對兒女,顏語和顏珠。

二伯母下了馬車便氣沖沖的走到顏霜面前,指着她的鼻子罵道:“你自己沒本事留住皇上的心,叫他厭棄你,並將你打入冷宮,這與二爺以及我們有什麼干係?憑什麼你的錯處卻要叫整個顏府都賠進去,還奉上了二爺的命。”

想到病死的夫君,二伯母蘇氏便恨得顏霜要死。

顏霜從來都不知道,恨意會叫一個人看起來如此的恐怖。

她心中一跳,顏府落到這樣的境地,並不全是她的錯。若非獨孤寒是非不分,想要扶持賢妃上位,把她這個絆腳石踢到一邊,顏府也不必如此。

以後他們是生活在一起的一家人,顏霜覺得自己這會兒如果不說什麼,定然會被大家所怨恨的。

她張了張口,纔要說話,誰想喬氏卻是擋在她面前,直勾勾的瞧着二伯母蘇氏,一臉痛心的怒道:“你,你這是說的什麼混賬話?難道這些事情都是我的霜姐兒願意的嗎?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當初你們把我的霜姐兒送進宮的時候,只想着潑天的富貴,後來的事情誰又能知曉?霜姐兒一個弱質女流,能有什麼錯處,若不是皇帝色心不改,爲了別的女子起了壞心思,我的霜姐兒能在冷宮受那些苦!天下人誰不知道冷宮是什麼地方,我的霜姐兒能夠活下來已是萬幸,難不成你要她以死謝罪不成?”

喬氏色厲內荏,只將二伯母蘇氏說的啞口無言。她恨恨的瞪着顏霜,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了。

顏霜心中涌起一股熱流,想不到方纔見之柔弱的母親會如此的護着她。

“娘……”

這時,女眷後面的馬車傳來一陣響動,原來是迷糊中的大老爺們被吵鬧之聲弄醒了,回京的十天半個月來,爲以防萬一,他們馬不停蹄的趕路,保護着一衆女眷的安全,好不容易快到京城了便入了馬車內小憩片刻,因爲太過勞累卻是到了太師府也不知的。

三伯父、四伯父以及幾個小輩都下了馬車,往這邊走來,不過卻是誰也沒說話。

三伯父爲人木訥老實,任何場合話都不多。而四伯父則是將目光放在了身量窈窕的女家丁身上,一時半會兒找不出話。

長輩們不發話,做小輩的自然就不會發話了。

喬氏與二伯母蘇氏僵持着,誰也不讓誰。

“她二伯母,以後這事你可別再怪到我可憐的霜兒頭上。”

“哼!”二伯母蘇氏冷哼一聲,很是不屑。

眼看着喬氏有發火的跡象,顏霜正愁着該怎麼辦纔好,忽然瞄到一旁哥哥顏無忌的官轎停了下來。

是哥哥下朝了。

顏霜心中一喜。

顏無忌走下轎子,所有人的目光都掃視過去,喬氏和李嬤嬤的眼睛裡盈滿了淚花,其他人卻是又敬又畏,畢竟,如今顏無忌可是整個顏府的頂樑柱,是太師府最有權威的人。

“娘,孩兒來遲了。”

顏無忌跪在喬氏身前,重重的磕了一個頭。

喬氏連忙將他給扶起來,熱切的打量着他,不住的點頭,眼淚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嘴裡道:“好好好,大哥兒繼承了老爺的衣鉢,我們顏家也算是後繼有人了。”

“娘,外面涼,先進去再說吧。”接着,顏無忌轉向候在旁邊的衆人,道:“二伯母、三伯父、三伯母、四伯父、四伯母,還有諸位弟弟妹妹,大家一路舟車勞頓,先進府裡歇息片刻。”

“勞煩大侄子了。”三伯父拱了拱手,道。

諸人也點了點頭,顏霜與顏無忌一左一右的攙扶着喬氏先一步進了太師府裡,引着她往原來大房住的雙成園走。

二伯母蘇氏被女兒顏淑攙扶着,恨恨的往自己的院子瑟瑟院走。

三伯父則一路瞧着顏無忌,再看看自己的兒子,心中又是羨慕又是嫉妒,對妻子低聲道:“往後府裡有什麼事,你一定要多多幫襯着大侄女。”他雖然不愛說話,不過卻是有着一雙洞若觀火的眼睛,對於事情看得很是通透。

今日一見,因爲二哥的病逝,二嫂對大房很是記恨,日後在這府裡頭大侄女難免會受到二嫂的冷嘲熱諷,若是妻子幫襯着她說話,大侄女記着她三伯母的好,與她親哥哥顏無忌說了,他們三房在府裡的地位便會好一些,這對兒子的前程也有好處。

“我曉得的。”三伯母齊氏點了點頭,拉着小女兒顏情的手,大兒子顏無若安靜的跟在三伯父身後,一個字也不說,憑着記憶往三房以前住的荷香院走。

四伯父一路上瞄着府裡的丫頭們,四伯母心中惦記着日後該如何討好大嫂和大侄子、大侄女,好讓自己的三個兒女有個好前程,倒也沒有怎麼注意四伯父的異樣,一家人直往四房的院落,細舞院而去。

主人們都先後入了屋,福叔便命人將行禮都擡進去,關上大門,到府裡各處安排好顏霜之前交代的事情。

顏無忌扶着喬氏進了成雙院,因爲內院男子不便逗留,而且成雙院還有一些丫頭候着,顏無忌只將喬氏扶進了院子裡便去了外院的書房交待事情。他如今是太師府的一家之主,什麼事情都要他做主。

待顏無忌走後,顏霜便於李嬤嬤一左一右的扶着喬氏進了屋裡,叫丫頭打了熱水淨面,李嬤嬤就給喬氏換上乾淨的衣裳。

梳理完畢,母女兩個就坐在一塊兒說話。

“霜姐兒,你受苦了。”喬氏拉着顏霜的手,想到她在宮裡受過的苦,十分心疼。

顏霜搖了搖頭,“娘,說到苦,受苦的該是娘和幾位伯伯、伯母,還有年幼的弟弟妹妹。霜兒沒用,害的你們跟着受到牽連。”

“傻丫頭,咱們都是一家人,快別說這樣的傻話。你二伯母素來是個直爽的性子,有什麼就說什麼,那會兒聖旨下來,將咱們顏府的人都抓起來要發配邊疆,你二伯路途中染了風寒,久病不愈,去的路上便沒了。你二伯母也是個可憐的,膝下只有淑姐兒這一個丫頭,今日你聽到的只當是你二伯母的氣話,別往心裡去了,啊?”

“嗯,娘,我不怪二伯母。”顏霜點了點頭,蘇氏說到底也是一個可憐人,在以子爲貴的古代,她膝下只有一個女兒,又失去了唯一棒身的丈夫,日後的日子可想而知。

“娘就知道,我的霜姐兒是個心善的。”喬氏笑着點頭,眼中又有淚花閃現。

“夫人,霜姐兒,大哥兒派人來傳話,說是飯菜已經準備好了。”李嬤嬤這時候進來道。

“娘,我們過去吧,”顏霜撫着喬氏起身,兩人一道往花廳走。

花廳離成雙院並不遠,不多時便是到了。

顏霜瞧見二伯母、三堂妹、三伯父三伯母一家,以及四伯父四伯母一家都是到了,不過卻是站着,並沒有人落座。

花廳擺了兩張桌子,只放了部分飯菜和碗筷。如今太師府里人多,一張桌子自然是擺不下的,索性就準備了兩桌,女眷們一桌,男人們一桌。

女眷這邊,等顏霜扶着喬氏落了座,兩桌人才各自紛紛落了座。又因爲都是親眷,並沒有外男在場,是以便沒有隔了屏風。

男人那桌,顏無忌居於主位,挨着他的是三伯父、三伯父的兒子顏無若,四伯父、四伯父的兒子顏無細。因爲顏無忌現在乃是大周太師,且顏府經過獨孤寒下聖旨發配邊疆那一茬,最有權力的老太師已經歿了,是以這主位便是顏無忌來坐。

女眷這桌,以喬氏爲首,緊挨着她的依次是顏霜,二伯母,三堂妹顏淑,三伯母,五堂妹顏情,四伯母,七堂妹顏語和八堂妹顏珠。

大傢伙都入了席,顏無忌對福叔擺了擺手,飯菜便一一端了上來。

古人用飯講究食不言,是以,顏霜只聽得飯桌上一陣杯盤相撞之聲。忽略二伯母是不是投射過來的厭惡嫉恨視線,顏霜覺得這頓飯吃的很是挺舒心的。

因爲,喬氏時不時的會給她夾菜。

簡單地動作,擡眼間注意到喬氏關懷的笑容,顏霜覺得十分感動。

吃過飯,撤了席,顏無忌有事情要和三伯父、四伯父以及幾個弟弟說,便去了書房,花廳只剩下女眷們。

喬氏作爲理所應當的管家人,自然要分配各房伺候的丫頭婆子,與李嬤嬤說了幾句,李嬤嬤會意,便去了丫頭們的院子將所有女孩都叫過來。

喬氏注意到其中有一些年輕的女孩,愣了愣,隨即看向顏霜。

顏霜上前道:“娘,知道你們要回來,我就提前招了丫頭進府。”

四伯母一直注意着顏霜,聽她這麼說,笑道:“大侄女真是想的周到。”

“哼。”二伯母輕哼,冷冷的瞟了眼四伯母,低聲道:“馬屁精。”

四伯母也不惱,依舊笑意吟吟的。

顏霜暗想,四伯母這是在討好她。可是爲什麼呢?瞧了瞧四伯母身後年紀尚有的顏語和顏珠,顏霜覺得自己大概有些明白了。

她回之以微微一笑,朝着四伯母點了點頭,道:“這是侄女該做的。”

“嗯,霜姐兒確實想得周到,我看霜姐兒身邊只有一個丫頭照顧着,這樣吧,霜姐兒操勞多日,便讓霜姐兒先挑吧,大家說呢?”

喬氏看向衆人。

顏霜知道,喬氏這是心疼她。

搖了搖頭,顏霜看着喬氏,“娘,女兒是晚輩,哪有先挑的道理?古有孔融讓梨,還是讓娘和三位伯母先來吧。”

聽了顏霜的話,喬氏笑意盈盈,心道:霜姐兒不愧是她的女兒。

除了記恨着顏霜的二伯母,三伯母和四伯母也對顏霜暗暗稱許。不恃寵而驕,進退有度,這番氣度實在是難得至極。兩人瞧了瞧自己的女兒,心想,日後定然要叫自己的女兒與大侄女多多交往,沾染她一絲半分的氣度,如此也就滿足了。

四伯母接着道:“大侄女說的有理,大嫂是當家主母,挑選伺候的丫頭,還是大嫂第一個來吧。”

三伯母也跟着點了點頭。

二伯母沒說什麼話,不過卻也是同意的。

喬氏不再推辭,在李嬤嬤耳邊說了幾句話,李嬤嬤仔細的聽了,隨即挑選了六個做一等丫頭,五個做二等丫頭,七個做粗使丫頭,一等丫頭一年是三兩銀子,二等丫頭是二兩銀子,粗使丫頭這要少一些,只是一兩銀子,不過,被選中的丫頭都很是高興。這是在主母院子伺候,往日的好生活可以想見。

沒被選中的丫頭也不沮喪,因爲去到大小姐身邊伺候,也是同樣的好差事。

李嬤嬤挑選完畢,叫選中的丫頭們往前來,便恭敬地站在喬氏身後。

對於李嬤嬤的眼裡,喬氏是很滿意的,她將六個一等丫頭叫上前,賜了名,分明是春蘭、夏蘭、秋蘭、冬蘭、雨蘭、雪蘭。五個二等丫頭以及七個粗使丫頭則還是原來的名字,將她們的賣身契都收好了,便讓她們退到邊上,接着讓二伯母開始挑選。

選伺候的丫頭,在大戶人家是十分慎重且緊要的事情。

二伯母雖然對顏霜不滿,不過挑選的幾個丫頭卻還是頗得她心意的。

注意到二伯母露出滿意的眼睛,顏霜暗暗點了點頭。

接下來是三伯母和四伯母,兩人都按照規矩挑了三個一等丫頭、五個二等丫頭、五個粗使丫頭。

長輩們都挑完了,接下來便是小輩們了。

顏霜微微一笑,走到顏淑身邊,道:“三堂妹先請。”

“這……”顏淑咬着下嘴脣,破有些不安的瞧着顏霜。

顏霜覺得有些奇怪,這三堂妹顏淑怎的好似與她記憶中的那個模樣有些不同。顏霜不知道,顏淑經歷了抄家被髮配邊疆這樁事,性子已不是原先那般驕縱,反倒膽小怯懦了許多。

這也是二伯母爲什麼記恨顏霜的原因之二,好端端的女兒變成這般性子,她自然是恨着顏霜的。

“要你選你就去選,怕什麼?”見自己的女兒怯懦而猶豫的模樣,二伯母忍不住開口道,說話間又是瞪了顏霜一眼。

顏霜只笑了笑,並不理會。

被自己母親這麼一說,顏淑不得不硬着頭皮上前,瞧了瞧這個又瞧那個,猶豫不決,乾脆隨便指了幾個丫頭,道:“就她們吧。”

顏淑選的隨便,喬氏和二伯母卻是仔細的打量了,見她指的這幾個丫頭都還不錯,便點了點頭。

顏霜開口道:“你們幾個出來吧,以後在三小姐身前伺候,可得用心,知道嗎?”作爲大姐,顏霜如此說道。

幾個出列的丫頭點了點頭,顏霜將賣身契遞給顏淑,道:“三堂妹,給,這些你好好收着,千萬別弄丟了,知道嗎?”

“嗯。”顏淑點了點頭,聲音小小的,若不是顏霜離的近,怕也聽不到她這話。

顏霜嘆了口氣,正要叫這些丫頭退到邊上,好讓七堂妹和八堂妹挑人,誰想卻聽得某個丫頭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大小姐,紅兒想在你身邊伺候。”一個丫頭哽咽着說道。

顏霜心中吃了一驚,瞧瞧身邊的顏淑,眼睛紅紅的好似要哭出來,再看二伯母,已經是怒火中燒氣得不行了,隔着幾步顏霜都能感覺到她幾乎要把人灼燒的氣怒。

“你,你是故意的。”二伯母看也不看那丫頭,只氣怒的衝到顏霜面前。她認定,這是顏霜故意要叫她的女兒出醜,打她們二房的臉。

自古以後,便只有主子挑奴才,哪裡有奴才自己挑主子的。這分明是顏霜唆使了,好叫她們二房沒臉。

二伯母想,難怪她表現的那麼大度,原來竟是有着後招。

“你不待見我們二房直說便是,用不着惺惺作態,左右二爺也是因你纔沒的。我們孤兒寡母,合該要遭你們欺負。”

二伯母怒道,眼睛睥睨着顏霜和喬氏。

顏淑見母親發火,嚶嚀的低聲哭泣起來。

顏霜心中也很生氣,二伯母這話說的太過也太重了。之前她不與二伯母計較,是看在她是顏霜二伯母且糟了大罪的份上,如今她如此的亂說話,傳出府去,不知道的人聽了去便會將哥哥和娘一道想成欺負孤兒寡母的惡人。

事關哥哥和母親的名聲,由不得她再隱忍。

“二伯母,二伯病逝我很難過,從二伯母回家到現在,二伯母說的話我一個字也沒有反駁,並不是因爲我覺得虧欠了二伯母,而是心疼二伯母。自古以來,最是無情帝王家,我聽說二伯母雖是小戶嫡女,卻也是念過書識得字的,這個道理二伯母應該明白。二伯病逝,二伯母傷心,將此事怪罪於我的頭上,我無話可說,但是,作爲一家人,二伯母方纔的那番話實在是不應該。孤兒寡母又如何?難道就因爲二伯沒了,現在二房只有二伯母和三堂妹,我們便會欺負了二伯母和三堂妹不成?”

二伯母沒有說話,但是心中卻很是認同顏霜最後的一句話,的確,她難過丈夫沒了女兒性情大變是一回事,最憂心的還是二房以後會被欺負,擔心女兒會因爲沒有人幫嫁的不好,傷心一生。

喬氏起身,顫抖着嗓音,道:“二嫂,你嫁進顏府這麼多年,我們妯娌這麼多年,且是看着大哥兒和霜姐兒長大的,我們如何,你還不知道嗎?”

二伯母咬着脣,眼中已經有着恨。

顏霜扶着激動地喬氏坐下,接着道:“二伯母,不管你信不信,剛纔的事情絕不是出自我意,害的三堂妹受了驚,我很抱歉,但是請二伯母收回方纔的那句話。二伯母也知道,如今顏府的當家人是哥哥,此事若是傳了出去,於哥哥的名聲不好,到時候蜚短流長的,將顏府的名聲也攪合進去,累計了幾位弟弟和妹妹的名聲,二伯母真的忍心?”

“我……”二伯母被顏霜說的有些啞口無言,她本就是心直口快之人,想說就說什麼,也不計後果,如今顏霜一番話卻是點醒了她,立刻清醒過來,道:“好,方纔的話是我不對,但是,你怎麼解釋?”

顏霜走到跪在地上的丫頭身邊,嚴厲的瞧着她,沉聲道:“你爲什麼要說那番話?”

“大小姐,紅兒受過大小姐的救母之恩,紅兒進到太師府,就是來給大小姐報恩的,”瞧見顏霜疑惑的眉眼,紅兒接着道,“當日……”

“……紅兒所言皆是事實,還望大小姐成全。”

說完,紅兒頭貼着地,跪在顏霜身前不起來。

衆人聽完,面面相覷,知道這件事情不是顏霜故意使壞,二伯母面色好看了些,不過就這麼被一個丫頭拒絕了,這心裡的滋味還是不好的。

“娘,既然這個丫頭進府裡來給二姐報恩的,就成全她的這份心吧。”顏淑扯了扯母親的衣襬,小聲道。

“可是……”

“娘,沒關係的。”

二伯母見女兒真的不在意,便不再計較,對顏霜道:“你自己看着辦吧。”

顏霜感激的瞧了瞧顏淑,轉頭對紅兒道:“你起來吧。”

“大小姐……”紅兒眼巴巴的瞧着顏霜,卻是沒動。

顏霜嘆了口氣,道:“你以後跟着翠玉好好學規矩。”

“謝謝大小姐。”得了明確的保證,紅兒擦了眼淚,歡歡喜喜的起來,走到翠玉身邊站着。

因爲紅兒這一茬耽誤了些許功夫,等顏語和顏珠挑選完丫頭,便到了中午。此刻院子裡還剩下十個丫頭,顏霜雖然並不想這麼多人伺候,但是大戶人家的規矩在那裡,她即便不願意也是要接受着。想着自己的院子也着實大,這些丫頭去了也有活幹,且她還順帶解決了大周的就業率,這樣一想心裡就好受多了,將賣身契收好,讓翠玉領着她們去了自己住的霜辰居。

稍作歇息,用過午飯,各房便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如今各房都安排了丫頭,自然是要好好教育一番的。

瑟瑟院,二伯母與顏淑才進院子,便將瑟瑟院所有的丫頭都集中起來,耳提面命的說了規矩,將她們都還算老實,心頭稍稍滿意,不過卻還是不敢大意的。畢竟,這些人原先都是顏霜招進來的,她不得不小心一些。

“娘,你別生氣了,我看大伯母、大哥和二姐都挺好的。”等丫頭們都出去後,顏淑對二伯母蘇氏低聲道。

蘇氏有些恨鐵不成鋼的瞧了眼自己的女兒,“如今二房只剩下我們兩個,萬事都要小心,娘這般作爲,你真當是胡鬧嗎?”

“這……”顏淑疑惑的瞧着蘇氏。

蘇氏笑了笑,“我哪有那麼傻?就知道蠻橫胡來,惹得大房不快?你爹爹沒了,我傷心,但最擔心的還是你。”

“可是,娘,你這麼做,叫大伯母、大哥和二姐多心了可怎麼辦?”

“他們不會多心的,別說我知曉你大伯母的爲人,便是爲了你大哥的好前程,你大伯母也會好好待我們母女。”

“那娘,你還……”顏淑說的是蘇氏在門口那一鬧和挑選丫頭時候發生的事情。

“我心裡明白,可就是不服氣,想找人發泄。”蘇氏有些氣悶的道。

顏淑點了點頭,知道顏府經過那一番變故,改變的其實不止是自己,娘其實也改變了。表面上她看起來還是如同往常一般的心直口快、實話實說,可實際上她卻將所有的事情都想得通透而明白。

“娘,以後淑兒會好好孝敬你的。”顏淑瞧着蘇氏,心中感動的想哭,因爲她知道母親這番改變都是爲了她。

“傻孩子,你是娘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娘不爲你,還能爲誰?”

母女兩個抱成一團,心貼的很近很近。

半響後,顏淑有些遲疑的道:“娘,那以後你還會如今日一般對待二姐嗎?”

蘇氏眨了眨眼睛,笑道:“戲開演了,就要演下去,左右,我也挺樂呵的。淑兒不用擔心,娘有分寸的。”

“嗯。”

同一時間,荷香院。

三伯母齊氏領着小女兒進院子的時候,三伯父也領着大兒子回來了,夫妻兩個讓兒子和女兒各自領着丫頭小廝回了自己的院子歇着,便坐在桌前說話。

“大侄子給我在府衙安排了一樁差事,從明兒個起,我便要去府衙上班了。”三伯父接過三伯母齊氏倒給他的茶,喝了一口,簡短的道。

“真的?”齊氏眼睛一亮,“大侄子想得真周到。是什麼差事?”

“管理文書,整理卷宗,一個月有三兩俸祿。”

齊氏聽了很是歡喜,三兩銀子也是不錯了,關鍵是有了大侄子的提攜,將來三爺的發展只會更好。

“對了,從明兒起無若要去官學上課,你記得早上給他備好飯菜和銀兩。”

“無若要去官學?”三伯母齊氏吃驚的道。

三伯父點了點頭,“這也是大侄子安排的,說是無若因爲之前的事耽誤了一年,上官學好將耽誤的東西都給補回來。官學中執教的都是有名望的文人,無若去了,定然能學到許多東西。將來再加上大侄子的提攜,前途自然也是好的。”

“大侄子對我們真是好的沒話說。”

“是啊,大哥生了一個好兒子,有本事,連帶着我們也跟着沾光。”三伯父笑嘻嘻的道。

聽三伯父說了男人們的事,三伯母齊氏便將後院的事情也告訴他,“對了,今兒個你們走後大嫂便安排了丫頭給我們挑選,大侄女也是個能幹的,早先就招好了人,我瞧着個個都利索的緊。”

“如今我們能回來,多虧了大侄子,大侄女以前受了苦,日後我們可要好好待她。對了,二嫂沒再爲難大侄女吧?”

齊氏想了想,將後院發生的那樁事說了出來。

“……要我說,咱這大侄女也是個能說會道的,三言兩語就把二嫂說的啞口無言。”細舞院,四伯母柳氏笑意吟吟的對四伯父道。

四伯父心不在焉的聽着,眼睛卻老是往房外站着的丫頭們身上瞟。

四伯母柳氏皺了皺眉,道:“以前我不管你,不過這回你可得放規矩些,這些丫頭都是大侄女調教過的人,家世清白,你別想些有的沒的。別怪我說你,以前你也納了許多的美妾,可是府裡出事的時候,她們又在哪裡?”

四伯母柳氏的話戳到了四伯父的痛處,想起平日裡與他顛鸞倒鳳,他倍加疼愛的美妾聽說他要被髮被邊疆,一個個竟是連夜裡卷着珠寶逃走了。

“柳兒,誰對我好我都知道的,日後萬不會如以往那般荒唐了。”四伯父抓住柳氏的手道,眼睛盯着她嬌媚的臉龐,身子便是有了反應。

柳氏自然是知道丈夫是什麼德行的,說那番話也不過是想打消他心裡不該有的念頭,作爲女人,誰希望自己的老公身邊總是圍着一堆鶯鶯燕燕,他聽了,自然是好。她若是不停,她也有應對的法子。

四伯父實在是忍不住了,湊過來便是要親柳氏,現下是大白天,柳氏哪裡肯與他胡鬧,推搡着便是進了屋,將他給關在門外。

四伯父恨恨的拍着門板,瞧了瞧難過的下身,又瞧了瞧院子裡站着的丫頭,一時起了色心,不過記着柳氏方纔的話,知道這些丫頭都是出自顏霜之手,便不敢輕舉妄動,只出了太師府,往京城的花樓裡走。

聽得腳步聲走了,柳氏從屋裡頭出來,去往兒子顏無細房裡。

“無細,今兒個你們大哥說了什麼?”因爲四伯父那一茬,柳氏都沒來得及問前頭男人們的事,便找自個兒兒子打聽。

“大哥說明兒個要送我到官學去念書,還有四哥也一起去。”

柳氏聽了心中也是歡喜,抓住兒子的肩,道:“那你一定好好學,知道嗎?”

“嗯。”

見顏無細點頭,柳氏心中很是滿意。她是商戶之女,見慣了商人地位低下的模樣,自然希望自己兒子能夠出人頭地。更何況現在還有他大哥提攜,這就更是順暢了。

柳氏心中暗道:日後一定要更加花費心思的討好大嫂和大侄女。

從兒子房裡出來,柳氏又去了兩個女兒的房間。

顏語和顏珠正在繡荷包,見柳氏過來便將荷包放在一邊,走過來乖乖的道:“娘。”

柳氏摸了摸兩個女兒的頭,笑道:“怎麼一回來就做針線活兒?”

顏珠瞧了瞧姐姐顏語,沒說話,顏語開口道:“娘,二姐對我們姐妹好,挑丫頭也是讓着我們做妹妹的先來,我們兩姐妹就想做個荷包給二姐。”

顏語大小就是聰明的,此番話說的柳氏很是高興,親了她的額頭一口,同時也親了小女兒一口,道:“你們兩個是有心的,那娘就不打擾你們給二姐繡荷包了,不過,你們年紀還小,要注意休息,知道嗎?”

“知道了。”兩個丫頭乖乖的點了點頭,柳氏出了門,將幾個丫頭叫到自己身邊問了會兒話,便讓她們忙自己的事情去。

這番問話,柳氏收穫頗豐。

一是,這些丫頭都是利索的。

二是,這些丫頭都很清白。

三是,大侄女沒有藏私心。

確定了自己院子裡的丫頭沒問題,柳氏心中的不安便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此刻,成雙院。

李嬤嬤與喬氏待在屋子裡,兩個人說一些體己的話。

“李嬤嬤,霜姐兒身邊的丫頭好是好,不過,我卻還是不大放心。你將雪蘭和雨蘭兩個丫頭好好調教一番,一個月後送到霜姐兒身邊幫襯着。”

“哎,夫人。”

“霜姐兒好好的姑娘受了那麼大的苦,我這個做孃的想她以後都好好地。”喬氏悵然的道。

李嬤嬤微微一笑,“夫人不必太過擔憂,霜姐兒是個有福的。”

“李嬤嬤,現在霜姐兒應當有十六了吧。”喬氏忽然道。

李嬤嬤點了點頭,“是的。”

“算起來,霜姐兒這樣的年紀,現在也應該有孩子了。李嬤嬤,你說,我要是給霜姐兒找戶好人家,霜姐兒會願意嗎?”

“這個……要不夫人先探探霜姐兒的口風,若是霜姐兒有這個意思,那就叫大哥兒好好瞧瞧合適的人家。若是霜姐兒沒這個意思,那便晚幾年再說吧。”

“嗯,等過幾天,我便探探霜姐兒的口風。這回我一定會好好給她找戶人家,保證霜姐兒這後半輩子都過得開開心心的。”

喬氏和李嬤嬤兩個相視一笑,現在正在霜辰居安排丫頭們活計的顏霜並不知曉,她的婚事居然這麼快就被惦記了。

霜辰居。

翠玉將所有的丫頭領到正屋裡候着,便繞過屏風去了裡間,只見顏霜躺在榻上,逗弄着桌上的魚魚。

“主子,這些丫頭都在外面候着了,該怎麼安排?”

顏霜支起身子,翠玉過去扶她,在她背後墊了個柔軟的靠墊,讓她躺得舒服些。隨後又倒了杯熱茶遞給她。

顏霜抿了口茶,略一思索,才道:“翠玉,你覺得這些丫頭怎麼樣?誰當得在身邊伺候的?”

翠玉將十幾個丫頭的臉在腦海裡回想了一遍,又將她們的言行和氣質略略回想,才道:“我瞧着銀耳、蓮子、八寶、四喜都很不錯,沉穩大方,並不小家子氣,當得一等丫頭,不過主子要想她們貼身伺候,還要多多觀察一些時日,將她們的品行都看清楚了才妥當。”

顏霜點了點頭,“其他的呢?”

受了鼓勵,翠玉膽子便大了些,道:“水星、柳綠、丸子,生的差些,力氣倒是不小,伺候花草洗衣做飯,做個粗使丫頭倒是不錯。至於剩下的紅兒、珠兒、希兒,主子可讓她們做二等丫頭,我方纔問過了,紅兒、珠兒、希兒幾個的手工活都不錯,可以做些繡活。”

“那就按你說的辦,出去告訴她們吧。”

顏霜放下茶盞,便去與魚魚玩鬧。

翠玉轉身,想着進來之前紅兒央求自己的眼神,在想想與她的一面之緣,忍不住回頭道:“主子,紅兒這丫頭,你有什麼打算?”

“先放着吧。”紅兒想報恩的心是好的,不過今天卻險些叫她和娘被二伯母揪住不放,以至於險險的就要累計哥哥的名聲。行事有些魯莽,讓她待在繡房一段時間再瞧瞧。

翠玉點了點頭,繞過寬大的屏風來到大廳裡。

丫頭們的目光都十分熱切的集中在她身上。

翠玉笑了笑,將方纔與顏霜說的又說了一遍,丫頭們聽聞,有的歡喜有的愁。

歡喜的自然是銀耳、蓮子、八寶和四喜這四個一等丫頭,一等丫頭每年有三兩銀子,而且活計也輕鬆,她們自然很是歡喜。

不過淪爲粗使丫頭的水星、柳綠、丸子卻也並不沮喪,因爲翠玉姑娘還說了,她們若是將主子喜歡的花草侍弄好了,主子是會有獎賞的。

被安排爲二等丫頭的紅兒、珠兒、希兒也是如此,顏霜此舉便是爲了一番自己院子裡的丫頭爲了銀子你爭我奪,將好好地霜辰居攪得烏煙瘴氣。

大家都有個盼頭,自然會安於本分,不惹事。

不過,紅兒卻是很失望的。

她沒想到顏霜會將她安排在繡房裡,繡房的丫頭整日裡除了做手工活,便沒什麼機會伺候主子了,偏生她又是想要來報恩的,如此安排叫她有些沮喪。

瞧見紅兒泛紅的眼眶,翠玉有些於心不忍,走上前安慰她道:“給主子做好衣裳,讓主子穿的舒心,也是報恩了。”

紅兒點了點頭,對着翠玉笑了笑,道:“紅兒曉得的,以後定然會盡心盡力的給主子做衣裳。”

“你想明白就好。”

安排完畢,丫頭們便被翠玉帶到霜辰居的抱廈裡,這裡是丫頭們住的地方。十幾個丫頭都很安靜,眼睛瞧着抱廈的佈置安排,心中生出幾分歡喜。

“你們以後便在這裡住下了,有什麼事情只管與我說便是了。”

“有勞翠玉姐姐。”丫頭們齊聲道。

翠玉點了點頭,“你們今天先好好歇着,等明兒開始就在霜辰居伺候。我跟在主子身邊的時日久一些,主子信任我也比你們多一些。不過,人心都是肉長的,只要你們一心一意爲主子,將主子放在心上,假以時日,也會如我這般得到主子的信任,明白嗎?”

翠玉和善,說的也是掏心的話,丫頭們經過李牙子和太師府嬤嬤的教導,自然也明白翠玉說的道理,當即便異口同聲的道:“我們都明白。”

翠玉笑了笑,轉身便出了抱廈。

丫頭們這才稍微不那麼拘謹了,往抱廈裡面走,一個個擇了自己的牀鋪。

抱廈不算小也不算大,從外往裡依次是粗使丫頭、二等丫頭、一等丫頭的屋子,中間是吃飯聊天的廳堂。每間屋子都佈置得很是妥當,褥子被子都是新換的,乾淨而齊整、衣櫃也是每人一個。

丫頭們各自按照自己的品階進了屋裡,收拾妥當便出了房間,在大廳裡說話嘮嗑。

因爲都是從李牙子那裡出來的,待過一段時間,大家都彼此熟識。

“哎,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我才能向翠玉姐姐那樣?”被點做一等丫頭的蓮子拄着下巴道。

她這話一說,大傢伙自然的便想到了翠玉的穿着打扮,那身上的料子、首飾,都是上乘的。叫她們羨慕極了。

“翠玉姐姐說了,只要我們一心一意的伺候主子,將心比心,自然也能得到主子的信任和重用。”說話的是銀耳,她穿着水藍色的裙子,臉上笑容溫柔。

銀耳這麼一說,大傢伙都很是認同的點了點頭。

一等丫頭裡的四喜和丸子同時想,她們運氣好被點爲一等丫頭,伺候主子的機會多些,一定要把握時機好好表現。

二等丫頭裡的紅兒、珠兒、希兒也是握緊拳頭,粗使丫頭裡的水星、柳綠、丸子亦是信心高漲。

抱廈裡一片和諧,丫頭們對未來充滿了信心。

顏霜和翠玉站在抱廈外面的院子裡,亦是一臉微笑。

當陌生的人來到自己的領域,不動聲色的觀察,瞭解陌生人的心思和目的,是最穩妥的解決之道。

大宅門裡,丫頭們能做的事特別的多,如果不與主子一條心,關鍵時刻便會出大問題。

顏霜不希望出現這樣的後果,是以一開始搬回太師府的時候身邊只有一個翠玉、不過,喬氏等一大家子回來後,太師府的規矩便會立起來,她也只能隨大流的讓陌生的人進入自己的領域,叫自己適應這個時代。

人的好壞,單憑第一眼印象是看不出什麼的,檢驗這一切的,是時間。不過,顏霜心中也有自己的計較,她以真心待之,這些丫頭若是也報之以同樣的真心,她便會好好地善待她們,爲她們某一樁好親事。倘若真心換不了真心,她也不會心傷,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追求和選擇,不過,從此以後她的這份真心便會停止,她們之後如何也都與她無關。

翌日早上,顏霜還在睡夢中,就聽到院子裡傳來沙沙的聲響。

她疑惑的睜開眼睛,起身,批了件外衫在身上,打開窗戶。瞧見院子裡掃地的幾個丫頭,她這才恍然,霜辰居已經不是隻有她和翠玉兩個人了。

吱呀——

門被推開,翠玉端着水盆進來,一擡頭便見顏霜站在窗前。

早晨的風有些涼,從窗戶穿進來,叫翠玉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將水盆放下,走過來將窗戶關上,整了整顏霜的衣裳,才道:“主子今日怎麼起得這麼早?”

“母親回來了,我這個做女兒的自然是要去請安的,怎麼好意思還如往常般睡到自然醒。”

翠玉撲哧一笑,“主子說的是,倒是翠玉糊塗了。”說罷,她走到水盆邊上,擰了擰帕子,遞給顏霜,“主子,擦把臉。”

顏霜接過帕子,淨了面,坐在梳妝檯前,讓翠玉給她梳頭。

勾纏穿梭間,兩個雙月髻便是好了,翠玉將錫箔紙剪的小花墜在兩邊,又用了兩枚玉色的流蘇做點綴,並一支寶藍點翠朱釵。

顏霜不喜歡塗脂抹粉,翠玉做完這些工作便給她整理衣裙,覺得今兒個天氣有些冷,外面罩上翠紋織錦羽緞斗篷才推了門出去,叫外面候着的銀耳進屋將水盆端出去。

蓮子手裡捧着漱口的熱茶進來,她身後跟着端着小盂的四喜,丸子則繃着燙好的手袋,三人皆是有些忐忑,因爲這是她們第一日伺候顏霜。

四人先後進門的同時,顏霜也在打量她們,見她們眼圈下都有一層青黑的黑眼圈,便道:“你們昨晚可是睡得不習慣?”

銀耳等人沒料到顏霜會出言關心,都有些受寵若驚的定在那裡。

銀耳抱穩了水盆,道:“回主子話,我們幾個念着今兒個是第一次伺候主子,心裡都有有些緊張,昨夜便折騰了些。”

顏霜很理解的點了點頭。想當年,她第一次上班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心中想着:同事是不是好相處啦?上司是個怎樣的人啦,嚴厲還是和藹?吧啦吧啦諸如此類。

銀耳、蓮子、四喜、八寶幾個自然也是同樣的感受。

銀耳見顏霜笑了笑,端着水盆便出了去,然後恭敬地站在大廳裡。蓮子、四喜和八寶伺候完顏霜漱口,便也是恭敬地出了裡間,站在大廳裡候着。

顏霜暗暗點頭,對沉穩的銀耳心中多了幾分看重。

“走吧,去母親的院子。”

翠玉跟着顏霜出了屋子,將門關上,大廳裡候着的銀耳、蓮子、四喜、八寶便也跟着身後,幾人一道往喬氏所在的成雙院去。

成雙院其實與霜辰居捱得很近,若不是中間隔了一個水榭荷塘,不過一刻鐘的時間就到了。

顏霜從霜辰居出來,穿過抄手遊廊,繞過水榭荷塘,進到成雙院的時候,便費了些功夫,用了約莫了兩刻鐘,也就是大約半個小時的時間。

在成雙院外面候着的春蘭見到顏霜過來,很快的進了裡面稟報,不一會兒,顏霜就瞧見李嬤嬤飛快的走了出來。

“霜姐兒,快裡面請。”李嬤嬤拉住顏霜的手,拉着她便往裡面走,翠玉和銀耳等人跟上,停在大廳裡候着。

李嬤嬤拉着顏霜繞過屏風進去,顏霜發現屋子裡除了母親喬氏還有二伯母蘇氏、三伯母齊氏和四伯母柳氏,四個妹妹也是在的。

“霜姐兒,快來娘這裡。”喬氏見女兒過來,歡喜的厲害。

顏霜點了點頭,在喬氏身邊落了座,有些羞赧的笑道:“想不到幾位伯母和妹妹來的這麼早,要是知道,女兒就不貪睡了。”

“我們也是剛來,並不比大侄女早多少。”四伯母笑着道。

三伯母也點了點頭。

只二伯母冷哼一聲,神色有些難看的道:“你這是怪我們來得早了?”

二伯母蘇氏看來是無論如何都看踏步順眼了,顏霜在心中嘆了口氣,瞧着她淡淡的道:“侄女沒有這個意思。”然後便與喬氏說話。

二伯母蘇氏見她如此,心中暗自生氣,唬這一張臉,誰也不理。

三堂妹顏淑瞧了瞧自己母親,心中暗暗嘆了口氣,擡頭對顏霜道:“二姐姐,妹妹聽說二姐姐房裡頭有好些書,不知道妹妹可否借閱一二?”

顏霜側頭,瞧見是二伯母有些怯懦的女兒顏淑,微微一笑,道:“自家姐妹,妹妹喜歡書的話去我那裡拿便是了。”

顏淑歡喜的應了,之後便再無聲音。

四伯母柳氏一聽,連忙道:“大侄女,七丫頭和八丫頭年紀小,不識的字,你以前是帝都有名的才女,不知道能不能教教兩個妹子識字。四伯母不求她們兩個能與大侄女一般成爲才女,只要她們能識文斷字,不做個睜眼的瞎子便很高興了。”

顏霜笑着答應了,心中卻有些震驚,沒聽說過身子的原主還是個才女哇。要是碰上了宴會,作詩作畫什麼的,她可是一點都不會的。

也不怪顏霜,自她穿越到這具身體裡,一開始面對的是冷宮中生計問題,後來與哥哥顏無忌相認不久,帝都又是惡疾肆掠,她忙着這些,倒是沒工夫細緻的瞭解身子原主的事情。

不過現在也不晚。

顏霜暗暗點頭,打定了主意以後有什麼宴會自己不要去參加就好了,名目的話,嗯,就說自己是一介棄婦,不好意思參加她們閨中女子的聚會。恩恩,這就麼辦。

打定了主意,才女之名倒是對顏霜沒什麼影響了。

三伯母見幾個妯娌的女兒都與顏霜處的近,便也跟着道:“五丫頭一個人閒着也無事,既然三丫頭、七丫頭、八丫頭都到大侄女那邊看書,五丫頭也一道去了做了個伴吧。”

三伯母說這話,眼睛卻是時不時的瞧了瞧顏霜。

顏霜點了點頭,又笑着說一次好。

“承蒙幾位伯母看重,我識得幾個字,幾位妹妹只管得了空到我的院子來。”

一家和樂,喬氏作爲當家主母最是欣喜了,尤其是她的霜姐兒還如此得幾個妹妹和伯母看重。當即便道:“先讓她們跟着霜姐兒認幾個字,待到了歲數,便叫有名望的嬤嬤們來教她們規矩。”

二伯母蘇氏、三伯母齊氏、四伯母柳氏一聽這話,眼中皆是一片欣喜。有了當家主母喬氏的這句話,日後幾個孩子嫁人也會嫁個比較好的人家。

當即便道:“謝謝大嫂。”

二伯母雖然沒說這句,但是顏霜注意到,她看着喬氏的目光是有感激的。

顏霜想,這位二伯母除了看她不順眼,將獨孤寒那個渣犯的錯強加於她的身上之外,爲人其實還是不錯的。一個懂得感恩的人,顏霜相信她的品行自然也不會差的。

閒聊了一會兒,喬氏留幾人用了飯,囑咐以後天氣會越來越冷,不必天天都來請安,一月四次隔着七天來一次聚聚便行了。

衆人答應,一個接一個的出了門。

顏霜也要起身,喬氏卻是拉了她的手。顏霜想,喬氏也許還有話和她說,便對留在一邊的四個妹妹道:“幾位妹妹想隨着翠玉去我的院子,我與母親再說會兒話便過去。”

說着,她將翠玉叫進來,囑咐她好好招待三丫頭顏淑、五丫頭顏情、七丫頭顏語和八丫頭顏珠幾個。

翠玉領會,領着幾個小姐便往霜辰居而去,蓮子見狀,瞧了瞧銀耳,不知道是跟着翠玉一道回霜辰居,還是留在這裡等顏霜。

銀耳瞧了瞧屋裡頭,又看了看與府裡的幾位小姐一道往前走的翠玉,想了想,道:“蓮子,你和四喜去幫翠玉姐姐,我和八寶在這裡等着主子。”

蓮子和四喜點了點頭,跟上翠玉便是走了。

幾人都沒發現,無形之中,銀耳已經成了四人的主心骨。

不過,這樣的情況卻是顏霜樂見其成的,經過她的觀察,銀耳是個穩重且有眼力的丫頭,話不多,帶領一幫丫頭確實是不二人選。

屋裡頭,喬氏給李嬤嬤使了個眼色,李嬤嬤會意,帶上門出去。

“娘……”這般神秘兮兮的叫顏霜有些緊張。

喬氏握住她的手,猶豫了一會兒,道:“霜姐兒,你和娘說實話,你以後還願不願意嫁人?”

轟隆——

顏霜直覺的一道閃電從頭頂掠過,打了一道驚雷,將她弄得外焦裡嫩的。

喬氏怎麼會說這個問題呢?

若是以前的顏霜,聽母親問這個問題,定然是羞赧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不過,就現在的顏霜而言,她卻分外的冷靜。

瞧着喬氏緊張的目光,顏霜知道,自己一定要把話給說明白。

“娘,我不想嫁人。”

“……”

喬氏沒說話,只是仔細的打量着顏霜的面容,見她目光沉靜,清澈的就似一汪湖水,無怨、無恨、無傷心,甚至是半點情緒都沒有,平靜的就好似一面光潔的鏡子。喬氏相信,這的確就是她的心裡話。

“可是,霜姐兒,女人一輩子總是要嫁人的。你沒有孩子,孤身一人,將來老了可怎麼辦?”

“娘,不是還有哥哥嗎,等將來哥哥娶了親,有了孩子,我好好的對待哥哥的孩子,到老了,孩子也會對我好的。再不行,我收養一個孩子便是了。”

“傻瓜?”喬氏拍了拍顏霜的手背,沉聲道:“即便再好,也及不上自己的孩子貼心,你說是不是?”

對於喬氏的這番話,顏霜有些不敢苟同。孩子好不好,其實與血緣沒啥關係。關鍵是要看人品,人品好,性格好,自然會對人好。人品不好,性格差,便是親生的孩子,將來也不見得會對你好。

這其中其關鍵作用了,便是環境和教育了。

不過,喬氏說這番話也是爲了她着想,她不想與她爭執。

喬氏又苦口婆心的說了一番話,見顏霜不爲所動,她有些氣惱的道:“難道你就那麼喜歡那個人?”

顏霜有些哭笑不得了。

“娘,我都休了他,心裡哪還會有他!”顏霜安撫着生了氣的喬氏。

聽她這麼說,喬氏面上纔好看了些,嘴裡卻還是道:“那你心裡沒他,怎麼就不願意嫁人?”

“娘,我現在這個樣子挺好的,不想嫁人。”

“哎呦,我這是造的什麼孽啊,霜姐兒被我害慘了……”

喬氏忽然低聲嗚咽起來,顏霜嚇了一跳,沒想到說着說着喬氏居然會掉眼淚。

她有些不知所措起來,卻不知道怎麼安慰喬氏纔好。

想了想,道:“娘,女兒說不嫁,是因爲心中沒有喜歡的人,等將來遇到了喜歡的那個人,便是孃親不說,女兒也要開口的。”顏霜說這話的時候,腦海裡飛快的閃過一個人影,不過那人影消失的速度太快了,讓她抓不住。對此,她不以爲意,並沒有怎麼細想。

喬氏立刻止住了哭聲,眼巴巴的瞧着顏霜,道:“真的?”

“嗯。”

喬氏這才笑了起來。顏霜第一莊不幸的婚姻實在是叫喬氏怕了,她不敢再找個人叫顏霜盲婚啞嫁,就怕因爲第一莊婚姻的陰影,顏霜會做出什麼事情來。她好不容易纔與女兒有了重聚的機會,便會將最好的東西都給她。

夫君自然也要挑她合心意的,而且對她也沒有二心的纔是。

“那你一定要與娘說,知道嗎?”

顏霜點了點頭。

喬氏心中鬆了口氣,想了想卻是又道:“如今你已經十六了,娘和你做個約定,若是三年之後,你十九歲的時候還沒有遇到喜歡之人,娘便做主替你擇個好夫婿。”

這話叫顏霜暗暗吃痛,心道母親怎麼這麼快就轉過彎來了。

喜歡是個主觀詞,她若是不說,喬氏便不會讓她嫁人,如此她便可逍遙快活。

誰料,喬氏竟然是如此的精明,和她要了保證。如此一來,她遇到了喜歡的人,嫁了最好。若是三年之後還是沒遇到喜歡的人,喬氏就要做主將她嫁出去。

哎哎,看來她還是棋差一招。

不過,能有個喘息的機會,卻是很好了。

她佔了顏霜的身子,總不好讓顏霜的母親因爲她老不嫁人的事情天天以淚洗面吧。

這樣一想,顏霜重重的點了點頭。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便見李嬤嬤推門進來,笑嘻嘻的道:“夫人,大公子往這邊來了,我瞧着大公子是剛下了朝就過來請安,身上的朝服都沒換。”

兒子下了朝頭一件事便是過來看自己,喬氏如何不歡喜,當即便吩咐道:“快些準備差點,吩咐廚房備好飯菜。”

一行人才佈置好,顏無忌便是走到了進來,對喬氏彎了彎身子,笑意吟吟的道:“給娘請安。”

喬氏連連扶着兒子坐下,臉上的笑容止也止不住,兩隻眼睛不住的盯着顏無忌瞧,好似瞧也瞧不夠似的。

“哥哥——”待顏無忌對喬氏行了禮,顏霜也起身揖了揖手,那模樣將顏無忌逗樂了。

“都是自家人,妹妹以後不要對我行這樣的禮數了,瞧着怪不習慣的。”

顏霜默,瞧着顏無忌笑意吟吟的溫潤目光,心道:行了禮還被自己哥哥鄙視了,她的動作有那麼差勁嗎?幾個妹妹可都是行的這樣的禮。

“嗯。”既然哥哥都這麼說了,這些虛禮就免了,一家人禮來禮去,她還真有點不習慣。

“虧你嘴上還這麼說,自己都是個重禮數的。你才上朝回來,該去屋裡歇歇的。你的孝心我都明白,往後可不許下了朝就往這邊跑了,只管待在你屋裡頭處理自己的事情。”心中歡喜,喬氏卻也心疼兒子的辛苦。

“娘,兒子不累的,您不用太過擔心。”顏無忌捧起桌上的茶杯,抿了口,笑着說道。

因爲霜辰居還有幾個妹妹等着,顏霜也不好待太久,與顏無忌說了會兒話,便同母親和哥哥告了辭。

等她走沒了影,喬氏便給李嬤嬤使了個眼色。李嬤嬤會意,對着屋裡頭的丫頭們道:“這裡不用你們伺候了。”

丫頭們魚貫而出,待她們走後,李嬤嬤便也出了門,在外頭守着。

“無忌,你在朝廷當差,又得皇上看重,認識的滿朝文武一定不少吧。”

喬氏眼巴巴的瞧着顏無忌,小聲道。

顏無忌眨了眨眼睛,“娘可是想給三堂妹看看未來的夫婿?”

四個堂妹裡頭,三堂妹顏淑再過幾個月便要及笄了。古代的女子十四而及笄,行了及笄禮,便要準備嫁人的事情了。

“你三堂妹自然有二伯母操心着,”以二伯母蘇氏如今對她們大房的不滿,擇婿一事自然是讓她自己經手纔好,免得吃力不討好空惹一身騷。喬氏是個聰明的女子,況且蘇氏對顏霜的成見還在,她可不想給蘇氏創造一個找事的機會,要是再鬧個家宅不寧,被人笑話便不好了。

顏無忌喝了口茶,“娘是想給妹妹找個能夠託付終生的人?”

見顏無忌猜出,喬氏點了點頭,將剛纔與顏霜說的都告訴給顏無忌。

“娘說的是,妹妹吃了太多的苦,我們一定要好好地給她挑一個良人。”

喬氏眼中含淚,只要一想起顏霜在冷宮裡受到的苦楚她便心中生痛,哽咽着道:“有你這個做哥哥的替她操心,娘最是放心不過了。家世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品和氣度,和一份真心。”

如今顏無忌已經是當朝太師,深的孝帝信任,前途自是不可限量,根本上就用不着與顯赫的家族聯姻來鞏固地位。即便需要聯姻,喬氏與顏無忌也不可能把顏霜賠進去。兩人都是在心裡頭真真切切的希望顏霜能有一個可心的人,疼她,愛她,再也不讓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和苦楚,一輩子平安喜樂。

人品和氣度,以及一份真心。

這樣的字眼聽到顏無忌耳朵裡,腦子裡立刻便有一個人影闖了進來。

那人的人品、氣度,自然是世間少見的,只是這真心他卻不甚明白,再加上那人的家世……

思索一番,那人便被顏無忌否決了。腦子裡將大周朝堂如今的青年才俊都在腦子裡過一遍,顏無忌心中有了幾分計較。

銀耳和八寶一路隨着顏霜回到霜辰居,瞧見翠玉在門口等着。

“主子,幾位姑娘都在屋子裡喝茶。”

顏霜點了點頭,往屋裡頭走去,還沒到門口,便是聽到屋裡傳出一陣談笑之聲,不過說的是什麼,顏霜卻聽得不真切。

待走進了,說話聲也清楚了幾分。

貌似是七堂妹顏語說了什麼好玩的事情,把三人都逗樂了。

暗暗觀察,顏霜發現三堂妹顏淑是個怯懦的,五堂妹顏情肖似其母沉默寡言,七堂妹聰慧敏銳,八堂妹可愛活潑。

七堂妹顏語能夠將三堂妹顏淑和五堂妹顏情同時都給說笑了,這其中的七竅玲瓏心,極爲難得。

顏霜想,四伯母那般精明的人,七堂妹如此倒是繼承了她的八面玲瓏。

“二姐姐!”顏語注意到屋外頭有人,回頭一瞧,卻是顏霜笑意吟吟的立在那裡。她腰身纖細,身上的翠紋織錦羽緞斗篷更是襯得她身姿窈窕。本是豔麗的眉眼,卻給人一種清麗而舒服的感覺,那雙笑意吟吟的黑眸,亮光點點,熠熠生輝,瞧着更是叫人心動。

豔麗與清雅,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皆在她周身縈繞,顏語有些想不通,這樣的二姐姐怎麼會被廢去皇后之位,那位皇帝可真是個沒眼力的。

顏淑、顏情和顏珠三人也站了起來。

“叫幾位妹妹等急了,”顏霜走進屋裡,對四人道。

四人同時搖了搖頭。

顏霜吩咐翠玉去拿些茶點果子到書房,便領着四人出了屋子,穿過右手邊的抄手遊廊,不多遠,便來到一處院子。院子裡種滿了花草,後面是一棟獨立的小樓,原本這裡是作賞玩之用,顏霜瞧着有些可惜了,便將屋裡頭的十幾本書給挪了過來。又覺得書架上的書太少,與哥哥顏無忌商量,便叫人去臨軒書社拿了一些書回來,天文地理、小說遊記、詩詞歌賦,樣樣都有,將小樓一樓的書架子充實了不少。

“二姐姐這裡真是好看。”年歲尚小的顏珠興奮地道。

顏霜回頭,將顏淑、顏情、顏語臉上皆是同樣的興奮,不過因爲她們的年紀都比顏珠大上不小,並沒有她表現的那麼直接,不過眼睛裡流露的亮光,卻是表明她們同樣是喜歡的。

“喜歡的話,八妹妹常來就是了。”

顏珠身量只到顏霜手肘,小臉肉嘟嘟的,看起來十分可愛。顏霜忍住想要捏一把的衝動,笑着對她道。

“可以嗎?”顏珠眼巴巴的瞧着顏霜。

顏語這時候走過來道:“妹妹聽話,二姐姐還有別的事情要忙,你常來會給二姐姐添亂的。”顏語以爲,顏霜方纔那句話只是客套話而已,自己妹妹這麼問,可真是有些天真了,她可得先給二姐姐一個臺階下,以免二姐姐心中對她們兩個生出厭煩之意。

聽了顏語這話,顏珠興奮地小臉有些沮喪,嘴裡卻不忘道:“我知道了。”

“我最近閒得慌,八妹妹若是願意過來陪我,我會很高興的。”

顏霜話才落,顏珠黑黑亮亮的大眼睛瞬間變得十分光彩照人,立即道:“嗯。”

“這……”顏語還想說什麼,見顏霜真心的笑容,轉口道:“如此就打擾二姐姐了。”

顏霜摸了摸顏珠的腦袋,對一旁默不作聲的顏淑和顏情道:“三妹妹、五妹妹若是沒事的話,不妨也常來我這裡坐坐。”

顏淑和顏情點了點頭。

一行人穿過花叢中的一條鋪上了花瓣的石子小徑,很快到了小樓前。顏霜推開門,讓幾人進去。

小樓裡的光線很好,五排堆滿了書的書架子叫顏淑等人眼前一亮。

其實小樓裡還佈置着名貴的花瓶和玉器掛件,但是顏淑等人卻是將目光都集中在了書架上的一本本書上。

顏霜想,這幾個妹妹大約都是愛讀書的。

“幾位妹妹不必拘束,自己想看什麼書,自己去拿。第一排是歷史類,第二排是地理人情,第三排和第四排是小說傳記,第五排是詩詞歌賦。”

顏淑等人對顏霜行了禮,一個個便往自己喜歡看的書架邊走。

顏霜走到黃花梨椅邊上坐下,目光隨着幾人移動。

顏淑走到第一排書架邊,挑了一本書便走回來,再看走到第二排書架的顏情和第五排書架的顏語,也是拿了一本書就走回來,基本上挑都沒挑。只有年紀幼小的顏珠一個人在書架邊上挑挑看看,拿了一本翻翻,不喜歡又放回去,接着拿下一本。

這幾個妹妹,除了年紀小的顏珠,到底還是有些拘謹的,顏霜暗想。起身,她從第一排書架中間抱出一摞書,堆在桌上。然後又抱了一摞過來,如此來回一共六次,直到書桌被佔滿了位置才停下。

她這番動作,自然是叫顏淑等人好奇,她們卻並不開口,只是在心中思索。

“二姐姐要做什麼?”幾個姐姐內斂不開口,開口的是顏珠。

顏霜笑了笑,將四個妹妹都很是好奇的目光,並不立刻告訴她們,只是道:“過會兒你們就知道了。”接着,她從對面的書桌上將筆墨硯給拿過來。隨手抓起一本書,看了看封面,然後在乾乾淨淨的書背上寫了書名、作者和編號。放在一邊,拿起下一本。

顏淑和顏情對視一眼,將自己手上的書拿起來瞧瞧書背,卻是發現顏淑手裡頭的書,書背上寫了書名、作者和編號,顏情手裡的書,書背卻是乾乾淨淨的一個字也沒有。

顏語觀察着兩人的動作,起身來到第一排書架旁,瞧了瞧,發現從走到剛纔顏霜取書的地方,之前的書,書背上都寫上了書名、作者和編號,餘下的卻是一片乾淨。

“二姐姐真是好聰明。”顏語走回來,眼眸亮晶晶的看着低頭寫字的顏霜,十分崇拜。“二姐姐將書背上都寫上書名、作者和編號,假若要找一本書,卻又記不得地方,如此一來真是大大節省了時間。”

顏淑和顏情起初有些不明白這有什麼用,聽顏語一番解釋,心中了悟,對顏霜也十分崇拜。

四人崇拜的目光,叫顏霜有些不好意思,擱下筆,擡頭來,對着四人火熱的目光,開口道:“這個法子也不是我想出來的,瞧見別人這樣做,我才如此行事,當不得各位妹妹如此佩服!”

這份崇拜,真的叫她很是汗顏。

好在她們沒再問想出這法子的人是誰,否則,顏霜也不知道該怎麼編下去。

“二姐姐,我的字雖然寫的沒有二姐姐好看,卻也勉強能入眼。”顏淑開口道,聲音卻是小小低低的,沒什麼自信。

比起她以前的驕縱來,現在的性子倒也算好,只是以後嫁了人,若是遇到強勢的婆婆妯娌,怕是要吃虧的。

顏霜心中嘆了口氣,笑道:“三妹妹願意幫我真是再好不過,單靠我個人,還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

“二姐姐,我們也來幫忙。”

顏情和顏語同時道。

顏霜笑着點了點頭,發現顏珠好像有些不開心,顏霜摸了摸她軟軟的腦袋,開口說道:“八妹妹有心事?”

顏珠搖了搖頭,“幾位姐姐都會寫字,只有我不會。”幫不上二姐姐的忙,她很難過,真後悔以前沒有好好學寫字。

她鼓着肉乎乎的臉頰,一副委屈的模樣可愛至極,顏霜終於是忍不住在她臉上捏了一把,手感極好。

“八妹妹要是幫我們把寫好的書放在一邊晾乾墨跡,可就幫了大忙了。”

一聽有自己幫忙的份,顏珠臉上的沮喪不翼而飛,歡歡喜喜將手裡的書給放到一邊,把顏霜寫好的幾本抱起來,放在凳子上。

顏淑、顏情和顏語,此時已經從對面拿了毛筆在手上,沾了墨水,照着顏霜說的只將書名和作者給寫上。至於編號的事情,則交給顏霜負責。

“幾位主子先吃些點心果子、喝口茶吧。”翠玉這時候領着四個一等丫環銀耳、八寶、四喜、蓮子捧着瓜果點心和茶水從門外走來,將東西在小樓的一張八仙桌上擺放妥當,恭敬地站在一邊。

“如此甚好,等會兒還有得累,幾位妹妹隨我過去歇會兒。”

顏霜發話,幾人自然是點了點頭,在八仙桌上用了些茶點瓜果,接着便回到這邊接着工作。人多好辦事,一日下來,倒是將小樓裡所有的書都處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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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個s,接下來宅鬥不是主調哦!俺不開啓宅鬥模式(關鍵是自己不會寫宅鬥,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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