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沌一刀!
天地色暗!
於板橋城中的衆多修士、三十餘位率先飛來的四階真武者,以及距離板橋城不過數裡之遠的泱泱真武大軍們的眼中,彷彿天都在這一刀之下,變小了!
而天當然不可能變小,所以只有一個可能。
“好大!”
“好大的刀!”
這形容極爲空洞和俗氣,然而此刻卻是所有修士們、真武者們心中,唯一最直觀的感受!
刀落的方向,黥面大漢駭然色變!
他天賦異稟,百年不到的時間便走過了不知多少絕代修士的走了上千年都未必能達到的境界。
但福禍相依,雖然進步極快,卻也底蘊淺薄,看到這一刀,他看不出任何的奧妙,只覺得此刀之下,渾身血氣戰慄,心神幾乎失守!
驚懼之下,一時之間,竟是連躲閃都渾然忘卻,呆立原地。
連他這樣的五階真武者都心神震盪,難以自持,就更不用說那些境界更低許多的真武者,無不呆若木雞,仰頭而視,不知所措,惶惶然如遇天傾!
好在不止是他們,即便是周圍的修士們,也同樣完全被這一刀懾住了心神,完全忘卻對真武者們進行反擊。
板橋城中,唯獨癡劍的眼裡,多了不一樣的色彩。
和所有人都不同,這混沌一刀,在他眼裡分明是五光十色!
也更加震動心魄!
“五行,竟還能如此完全相融?”
“這和我那八相劍的涇渭分明,完全不同!”
“風、雷也加進去了,神魂、氣血……這莫非是陰陽之道?”
“這些融入其中的紋理又是什麼?似有殘缺……”
“星光瀰漫……”
“這是怎麼做到如此的完美無缺,恰到好處的?”
癡劍心頭掠過一絲極爲少有的、匪夷所思的情緒!
但不知爲何,在驚豔、震撼的同時,他又莫名有種熟悉無比的感覺。
只是這電光石火間,他完全不及細想。
而看到這一刀,癡劍身旁的陸虞先是眼中閃過一絲茫然,但隨即便意識到了什麼,臉上頓時露出了一抹少有的大喜和輕鬆之色,驚喜道:
“是副宗主!”
“誰?”
癡劍心神完全沉浸在這一刀的絕巔奧妙之中,聽到陸虞的話,終於驚醒,連忙扭頭問道。
“是副宗主!王副宗主!沒想到他竟然親自來了!”
陸虞喜悅道。
“副宗主……王……難道是……”
癡劍神色一怔,腦海中霍然想起了百餘年前,在北海洲上遇到的那個萬象宗弟子……
“是他?!”
他霍然轉頭望去。
這道混沌刀芒,赫然在他面前不遠處無聲落下。
時光,彷彿悄然變慢。
他怔怔看着這一刀從他面前掠過,甚至能夠看到刀芒之上流動的細微變化。
感受到刀芒抽空空氣所產生的強烈擠壓感。
一些靠得近的修士和真武者更是不受控制地朝着刀芒飛去。
譁!
這一瞬。
時間流速重新恢復了正常。
這些變化說起來繁雜,卻也只是轉眼之事。
被刀芒鎖定的黥面大漢,終於從震怖之中驚醒!
看着朝他斬來的這一刀,眼中充滿了從未有過的驚恐!
血氣奔涌如海嘯,從他眼耳鼻、從他的渾身百竅毛孔之中轟然爆出!
於霎那間化作了一道血色骸骨,完全將他覆蓋。
然而也僅止於此了。
黥面大漢剛想要動彈,卻旋即駭然發現自己的身體,在這一刻,竟彷彿完全不屬於自己一般,僵立在原地!
這一刻,他的內心彷彿被恐懼瞬間攫住!
“不……不!我……”
咻!
在他震怖和驚愕的目光中,刀芒轟然落下,卻無聲懸在了他的額前!
刀芒刺冽,溢散的一絲氣息,瞬間將他身上的血色骸骨擊穿,露出了其下的血肉……
短暫的停滯,隨後刀芒微微一偏。
下一刻。
轟!!!
巨大震耳的聲音,幾乎讓黥面大漢一時失聰!
他僵硬着轉頭看去。
板橋城外。
一條寬逾裡許,深不可測的狹長筆直深淵,緩緩升起了一抹塵埃。
正橫亙在所有真武者大軍的面前。
如一張狹長的巨口,欲要吞噬掉所有來犯之敵。
這一刻。
無論是板橋城內的修士和那些四階真武者,還是城外的泱泱真武者大軍……全都如死一般的沉寂!
黥面大漢渾身冰涼,目露後怕地看向那深不可測的深淵。
“到底是誰?皇極洲修士當中,竟然還有這樣的存在?可爲何沒有殺我?”
“明明這一刀……”
這一刀,方纔已經懸在了他的頭上,他毫不懷疑,此刀若是真的落在他的身上,哪怕他的肉身強悍無匹,也必然會是屍首分離,一擊斃命!
然而此刀明明是衝着他而來,可不知因爲什麼,又在最後關頭,避開了他。
這一刻,不光是他。
天空中,巨大的化龍池內,一道意識也迅速察覺到了這裡的異變,只不過‘它’感知得比所有人都更爲清晰,充滿了驚疑和忌憚:
“是風臨洲萬象宗的那個副宗主……他怎麼來了?”
“莫非萬象宗對皇極洲也有什麼圖謀?”
昔日楊闕征討原始魔宗,卻在第一戰萬象宗面前便折戟沉沙,上千元嬰修士一朝盡喪,不光是楊闕嚇得狼狽逃走,便是‘它’也同樣無比忌憚。
不只是因爲楊闕瞬息被擒,更是因爲這一戰中,暴露出來的萬象宗底蘊。
“煉虛……萬象宗藏得那麼深,連天地破損,都沒能將煉虛給驚出來,所圖必定極大,這次來皇極洲,絕不是隨意而來……關傲……”
這道意識微微沉吟,隨後終於做出了決定。
而與此同時。
板橋城內外。
在癡劍、陸虞、黥面武聖,以及所有修士和真武者們的仰視中。
一道青袍身影如閒庭信步,從雲端天際處走來。
看似悠然,但只走了七步,便已經落在了板橋城上。
他周身似有云氣縈繞,氣息也隱匿其中,全無外泄。
唯有一雙眼眸如星,燦爛明亮。
若非對其極爲了解或是境界高深者,絕然不會知道他的身份。
而黥面大漢也從後怕中回過神來,環顧城外的泱泱真武者大軍,和天上的化龍池,尤其是後者,他心中頓時一定,隨即厲聲道:
“你是什麼人?”
“藏頭露尾,竟敢阻我真武大道解救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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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讓他怒不可遏的是,那青袍身影對他的喝問沒有半點理會的意思,目光徑直看向了對面的大幹餘孽八王爺,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卻還是能夠聽出聲音裡的一絲淡然的喜悅:
“北海之上一別百餘年,心甚念之,癡劍前輩,不知可還安好?”
聲音淡然,並不算大。
可在這死寂的沉默當中,卻如雷鳴。
所有人都不禁看向了癡劍。
而在衆人的注視下,聽到青袍人聲音的癡劍,神色頓時無比複雜。
儘管結合那一刀中蘊藏的奧妙,他已經猜出了來人的身份。
可當對方親身而來,所帶來的震撼,卻還是讓他心中幾乎難以自持。
百餘年時間,對於元嬰修士也實在算不上太久,然而他猶記得當初兩人分別之時,此子分明還是金丹圓滿修爲,而如今竟然……
“是、是啊,才只是百餘年時間,你……你難道已經踏出了那一步?”
癡劍完全顧不上寒暄,忍不住問道。
青袍人淡聲一笑:
“前輩是說化神?呵呵,還早着呢。”
聽到青袍人的話,癡劍心中卻更爲駭然。
方纔那一刀已經超乎了他的想象,結果竟還未到化神……若是到了化神,又該是何等的超凡絕塵?
而他的八相劍若是也能做到這一步,又該是何等的美妙?
一想到這,他甚至都忘卻了方纔還身處絕境之中,忍不住心嚮往之,感嘆道:
“你小子這能耐漲得也太快了,才百餘年啊,你也別叫我什麼前輩,我聽着羞得慌,能者爲先,也別管須彌了,咱們便同輩論處……”
正說話間。“縮頭匹夫!安敢如此小覷我!”
因爲被忽視而暴怒無比的黥面大漢忍不住爆喝一聲!
面部的黥印因爲充血而變得嫣紅扭曲。
他合掌一抓,遠處刀淵外的真武者大軍之中,便瞬間吸來了兩杆混鐵大槍,舉手便抓起一根,肌肉鼓脹,血氣狂涌,隨後奮力一擲,便直接朝着青袍人重重投擲了過去!
嗡——
混鐵大槍極速穿透了空氣,爆鳴之聲尖銳得讓城內靠得近的修士們都耳孔接連爆血!
有些低階修士甚至連身體都直接爆成了一團血霧!
慘叫之聲此起彼伏!
兩人之間的距離本就極短,黥面大漢又是全力施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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癡劍第一個反應過來,並指成劍,斬出一道劍芒試圖阻擋,可終究還是慢了一拍,只能眼睜睜看着這道看得幾乎看不清的混鐵大槍轟然穿透了青袍人的身軀!
隨後青袍人的身軀瞬間爆碎,血肉漫天!
“王魃!”
“副宗主!”
癡劍和陸虞面色驟變!
板橋城內的衆修士也紛紛色變。
而黥面大漢看到竟如此輕易得手,也不由得一怔,但隨即便忍不住仰首哈哈大笑起來:
“我道如何,原來也不過是銀樣鑞槍頭!竟還敢在我面前猖狂!”
“該當死在我的槍下!”
但僅僅是下一瞬,他便渾身毛骨悚然地猛然仰頭。
一道熟悉的青袍身影此刻正俯瞰着他,目露一絲憐憫,微微搖頭。
這樣的眼神,瞬間便激怒了黥面大漢。
“匹夫!找死!”
他憤怒地拔起身邊的另外一杆大槍,手臂肌肉瞬間暴漲,氣血如岩漿極速流淌,血色蒸汽從他的毛孔中賁張!
隨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極速朝着青袍人投來!
嘭!
青袍人再度爆碎,血肉四濺。
黥面大漢的臉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然而僅僅是下一瞬,一道青袍人的身影便又在他的身後凝聚,沒有說話,只是一如之前的憐憫目光,充滿了無聲的詭異。
感受到這目光中的無視意味,黥面大漢終於徹底瘋魔,手中凝出血色大槍,挺身急刺……
與此同時。
看到武聖恍若無人地獨自在半空中左突右刺,似哭似笑,大呼小叫,如瘋魔一般的樣子,整個板橋城內外的修士、真武者們,全都不由得毛骨悚然。
而看向立在癡劍身旁,絲毫未有動彈卻輕描淡寫,擡手隨意撥開了武聖全力一槍的青袍人,則更是無人敢有絲毫異動!
修行界中,絕對的傻子甚至比絕頂的天才還要稀少。
在場的人顯然沒有一個是傻子,如何看不出武聖的異常,正是在其對青袍人出手之後才發生的。
連堂堂五階真武者,威震整個皇極洲的武聖,都無聲無息間落到了這般下場,在場又有何人敢於冒犯?
修士們想要靠近,卻又畏懼其威。
四階真武者們則是已經小心朝後退去。
而青袍人則是完全不在意周圍修士或是真武者們的動作,武聖的襲殺對他來說似乎也全然沒有被放在心上。
看向癡劍,他笑道:
“那我便喚道友了……癡劍道友接下來不知有何打算?”
“打算?”
癡劍聞言,不由得收起了心中的震驚。
雖不知道明明有很多機會可以斬殺了這個武聖,王魃卻爲何始終留手,但人是王魃擊敗的,他也不好越俎代庖,當下皺眉思索了起來。
他本也是迫於族內後裔們身陷死地,不得已向萬象宗求援,如今等王魃這個援兵來了,他反倒是不知道該怎麼辦,畢竟他一心繫於劍道之上,對於其他可謂是一竅不通。
不過他很快便反應了過來,看向王魃,眼睛一亮:
“你小子他孃的肯定是已經有對策了吧?”
對於癡劍的粗言粗語,王魃百餘年前便已經領教過了,知道對方性格如此,是以也並不在意,對於癡劍的反應他也早有預料,當下笑着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癡劍道友以劍入道,融匯百家,自成一格,已可開宗立派,我萬象宗向來兼容幷蓄,容納四方之才,若癡劍道友不嫌我萬象宗家小業小,不若來我萬象宗,可獨闢一峰,容癡劍道友悟道修行、傳承所學。”
“去萬象宗?”
癡劍一怔,但隨即便不由得怦然心動!
有精通諸多方向的王魃在,又有化神劍修須彌……光是這兩人,便足以讓他心動不已。
而萬象宗實力雄厚,楊闕之前的慘敗他也有所聽聞,這樣強大的宗門,葉氏後裔若是能得其蔭庇,便不必如在皇極洲這裡日日提心吊膽,也是一處難得安穩的去處。
當下少有的露出了一抹不好意思的神色:
“這……能成麼?”
王魃微微一笑:“成與不成,全在道友一念之間。”
聽到這話,癡劍正要說話。
卻見王魃忽地微微側目,朝着武聖看去,眼中掠過了一抹異色:
“真武之道,倒也有些可取之處,竟能勉強掙脫……”
癡劍不由得看去,果然就見武聖正大口喘着粗氣立在半空中,疲態盡顯,但目光也恢復了清明。
不過癡劍卻還是不由得面露古怪之色。
一個五階真武者,雖不如化神修士,但到底也是五階,五階存在被元嬰蠱惑了半天,好不容易掙脫了幻象,結果還被這個元嬰誇了一頓,這怎麼看怎麼怪異。
但想到王魃方纔那一刀所蘊含的,他又覺得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
而恢復了意識的武聖手中猛然握緊了血色大槍,目光死死盯着王魃,憤怒、忌憚、驚疑……種種情緒,卻最終化作了一抹兇戾:
“我等爲衆生請命!”
“真武絕不可欺!”
“殺!”
他手持大槍,竟悍然再度朝着王魃挺身衝來!
血氣如虎,呼嘯升騰。
同時大喝道:
“化龍上人助我!”
然而等他即將衝到王魃身前,預想中來自化龍池的增持和對王魃的削弱,卻完全沒有發生。
“怎麼回事?!”
武聖的眼中,第一次閃過了一絲慌亂!
原地霍然頓住,緊盯着王魃,同時再度大喝一聲:
“上人助我!”
然而聲音落下,往日早已投來的化龍池金光,此刻卻沒有半點動靜。
這一刻,武聖終於沒了底氣,頓時倉皇扭身而退!
然而始終平靜注視着這一場鬧劇的王魃,卻終於冷淡開口:
“你屢次挑釁於我,看在教授你真武之人的面上,我屢次留手……真當我沒有脾氣麼?”
武聖渾身一震,血氣爆發,連忙加速逃去。
然而他純憑蠻力,速度在王魃這般精通風法之人眼中,何止是如龜爬。
一念之間,便已經後發先至,攔在了暴退的武聖面前!
但武聖到底是武聖,被逼到絕境,也終於激發了膽氣,爆喝一聲,渾身氣血狂涌如浪,匯到了手中的大槍上,一招凡間招式‘力劈華山’,朝着王魃轟然劈來!
王魃面不改色,擡手一記九色大手印,便直接撞在了武聖的身上。
嘭!
武聖頓時渾身筋骨爆鳴,傳來根根折裂之聲!
“啊!”
武聖猛然痛苦張口,血水四溢。
王魃卻沒有半點停歇,對準武聖的頭顱,再度一掌!
然而正要拍下的這一刻。
一道如電一般瞬息閃來的蒼老身影,卻擋在了武聖之前。
看到這身影,武聖的臉上先是一怔,隨即頓時露出了一抹狂喜:
“師尊!?”
“您怎麼來了?”
而板橋城上空正慌忙逃離的四階真武者們,在看到這道身影的瞬間,也不由得大喜過望!
“是武祖!武祖來了!”
“咱們有救了!”
對於所有真武者而言,眼前這道身影便是絕對的神!
是他們終極的信仰!
只要有他在,便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半空中。
王魃手掌驀然頓住。
目光微凝,看向了面前驟然出現的身影。
來人鬚髮灰白雜亂,披着一件簡單的衣袍,卻是一個略顯潦草的老者。
但面容堅毅硬朗,目光如同歷經了無數歲月洗禮的頑石,堅不可摧而又有種龍精虎猛之感。
身上肌分明肉,充滿了力量感。
猶如一頭兇猛的獅子,收斂着利爪和尖牙,卻仍舊讓人有種汗毛戰慄的危險感覺。
兩人本能地四目相對。
虛空之中,隱隱迸濺出火光。
下一刻,在武聖的驚愕目光中,在癡劍和陸虞難以置信的目光中,在所有修士和真武者們匪夷所思的目光中。
老者緩緩低頭,恭敬出聲:
“老師,久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