譁——
界外,起伏聯綿、一望無際的幽暗界膜上空。
一道巨大的陰影極速掠過。
匆匆之中,似是還帶着一絲慌急凌亂。
隱隱還有少許的聲音從風馳電掣間遺漏下來:
“……都跑到界外了……哪裡都有他……該死……別廢話了……”
不過就在這時,這道巨大的陰影卻忽然頓住,露出了一雙褐色的雙眸,以及背部紅綠相間的巨大雙翼。
驟然停下的身軀,掀起了四周那些稀薄、瀰漫的混沌源質。
只是它無暇吞吸,略有些驚慌的目光此刻卻飛快閃動:
“不對!吾現在已經不是以前的翻明瞭!”
“那什麼鎖神鈴對吾除了感應之外,半點用處也沒有,這裡又沒有海,這麼說來……”
它那猶如湖泊一樣碩大的眼眸驟然一亮:
“只要吃了他,吾豈不是再也無人可制了?”
想到這個可能,它頓時越想越是興奮,越想眼睛越亮!
身體之中,此時忽地傳來了一陣細微的聲音,它第一時間便厲喝了一聲:
“住口!沒用的東西!跟着吾縱橫界外那麼久,汝卻一點長進也無!還惦記着你那什麼主人!”
“吾現在便回去吃了他!讓汝死了這條心!”
說到這,心中暢快,它不禁‘嘎嘎’大笑起來。
不過笑着笑着,又感覺這聲音着實有些難聽,不由得尷尬地停住,眼中閃過了一絲遺憾和感嘆:
“這副身體有千般好,卻還是不如吾昔日神雞之軀啊。”
鳥首微微搖動,隨後雙翼一振。
四周的混沌氣息,頓時轟然一震,噴向四方。
它的速度極快,飛了一陣子,便驀然停住了身軀,雙眸快速掃視下方。
“應該是這裡……”
不過當目光掃過一處時,它的身軀卻忽然一滯!
碩大的雙眸旋即閃過了一絲吃驚和深深的忌憚:
“它怎麼也在這?!”
下方,本該是界膜裂縫的位置,不見了那人類修士的身影,卻有一隻粉紅色酷似兔子的小不點嗅動鼻子,低頭一蹦一跳地轉悠着,似乎在尋找着什麼。
感受到陰影覆蓋,粉紅色兔子緩緩擡起頭,紅彤彤的眼睛沒有半分情緒,看向大鳥。
這一刻,猶如大陸一般龐大的大鳥和只有常人腿肚高的粉紅兔子四目相對。
短暫的停滯之後,大鳥沒有半分猶豫,雙翼一震,立刻便遠遠飛走。
一口氣飛出了極遠,確定那粉紅兔子沒有跟上來之後,它這才緩下了身形,心中隨即長長鬆了一口氣。
“竟然遇到這煞星了……”
不過它很快便似乎聽到了什麼,低頭惱羞成怒地罵了一聲:
“逃怎麼了?這能叫逃麼?此獸渾身是毒,毒死了不知多少界外兇物,汝莫非沒見過?”
“不逃,不逃就等着被它毒死再吃掉吧!”
回頭朝來時的方向不甘地看了一眼,最後還是無奈地放棄了原本的打算。
隨即目光看向遠處的幽暗,它的眼中閃過了一抹兇芒:
“還得繼續吃!”
巨大陰影隨即掠向了遠處。
而留在原地的粉紅兔子眼見大鳥飛離,又自顧自低頭在原地飛快嗅了一陣,最終卻還是失望地垂下了長耳朵。
隨後整個身體都低垂着慢慢朝遠處挪去。
……
“你……惠韞子……你不是早就死了麼?!”
血河翻滾,烈風呼嘯。
韓魘子立在高空之中,完全顧不上追殺王魃,死死盯着下方的萬象宗。
目光閃過了一絲極度的震撼、吃驚和匪夷所思。
血海道域破碎,衆修士紛紛趁機極速飛出,此刻驟然聽到韓魘子的話,在場衆人無不驚愕地互視彼此,無法置信。
紛紛驚疑不定:
“惠韞子……那不是太師伯祖麼?”
“他老人家不是已經渡劫失敗坐化了嗎……”
“這韓魘子胡言亂語什麼!”
“快,咱們速速回返宗內,以陣抵禦!”
王魃也在同一時間趁亂飛了出來。
剛剛站定,聽到‘惠韞子’這三個字,先是一怔,隨後頓時心頭劇震:
“惠韞子……荀長老的師尊?!”
這個名字,他並不陌生,曾經在宗內聽到過不少次。
而印象最深刻的,除了他是荀長老師尊這個身份之外,便是昔日三招擊潰當時已經是化神圓滿境界的血海老母李月華。
才情絕世,厲害非常。
連彼時身爲敵人的李月華,在王魃面前都如此親口由衷稱讚,爲之折服,可見這位上代宗門高人的風采。
只是衆所周知,這位高人前輩早已因爲渡劫失敗而坐化……
王魃心中一動,神識掃過下方遙遙看來的趙豐,卻見對方也朝他看來,不着痕跡地悄然頷首,幾乎是一念之間,他便立刻明悟了什麼:
“屈宗主曾經所言的,只有宗主才知道的秘密之一……原來是這個。”
而就在他明悟的同時。
“吱呀。”
一道讓人牙酸的聲音響起。
下方。
萬象宗,古老破舊的祖師祠堂院門,被人緩緩從內推開。
一隻布鞋當先邁出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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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一道玉簪白髮、一絲不苟的清矍道人,緩步走出。
他穿着一身素淡的月白道袍。
眉宇間帶着一絲如霜淡漠,微微擡頭,朝高空上立在血河之中的老者望去。
看到這月白身影,恍惚間,明明相貌完全不同,王魃卻似乎看到了另一個荀服君。
一樣的孤高淡漠,一樣的生人勿近。
不同的是,這道月白身影剛一出現,便彷彿一輪寒冬皓日,冰冷之中帶着一股無可置喙的強橫、熾烈和霸道,將韓魘子身上的所有光彩,都盡數掩下。
吸引了所有人的震驚目光。
宗內如今輩分最高者,汲嬰看到這月白身影,面露震驚:
“惠師伯?!”
“他老人家,竟然還活着?!”
不遠處的漁陽祖師五位,也全都面露驚色,顯然全然不知情。
“恭迎太師伯祖!”
就在這時,趙豐飛立在萬象宗陣法邊緣處,當先朝着這道身影躬身一禮,聲音也傳遍了整個宗門。
見身爲萬象宗宗主的趙豐都行禮出聲,衆人也終於如夢初醒,紛紛行禮:
“恭迎師伯祖!”
“恭迎祖師!”
月白身影面淡如水,仿若未聞。
目光徑直越過韓魘子,看向人羣之後的王魃,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隨後淡漠的臉上,竟然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覺的讚許笑容。
王魃心中頓時生出了一絲少有的受寵若驚。
連忙躬身行禮。
“惠韞子!你不是之前已經渡劫失敗了麼?”
眼見月白身影沒有回話,韓魘子面色沉凝。
月白身影掃了他一眼,卻沒有半點回答的意思,似是不屑回答。
這樣的態度,頓時激怒了韓魘子。
他目光快速閃動,忌憚之色一閃即逝,隨即咬牙低聲道:
“惠韞子,你還活着的確出乎了我的意料,不過你不必唬我,你比我年歲還大一些,又藏了那麼久,想來如今也是苟延殘喘,今日即便出現,你也早已沒有一搏之力了吧?”
月白身影明明是仰着頭,卻彷彿是在俯視着韓魘子,目光冷淡,沒有絲毫的波瀾,聽到韓魘子的話,他終於緩緩開口:
“吾事,與汝何干?”
“你!”
時隔萬年,來自同輩的無視讓韓魘子心頭少有地生出了暴怒的情緒,只是這情緒剛剛生出,他便驟然瞳孔一縮!
對面的惠韞子竟沒有任何多餘話,直接擡手朝着他輕輕一點。
‘呲啦’!
韓魘子心頭的那股暴怒情緒,瞬間不受控制地化作了一團無名之火,由內而外,眨眼便燃出了一股熊熊大火,升騰蔓延!
直接將韓魘子的身軀全部籠罩!
“不好!着了道了!”
“這惠韞子竟如此不講武德!”
韓魘子心頭一震,同時也被惠韞子這股毫不浪費時間直奔要害而去的手段感到深深的棘手。周圍破碎的血河道域瞬間重新凝聚,滾滾血河朝他身上洶涌灌注,似是要將身上的火焰澆滅。
與此同時,他也連忙極力平復心緒。
然而這一刻,耳邊卻是又傳來了惠韞子沒有半點情緒的平靜敘述:
“萬年不見,汝卻是沒有半點長進。”
韓魘子面沉如水,儘管極力壓制,可身上的火焰卻還是猛地升騰起來!
更糟糕的是,頭頂上空的雷光也在這一刻轟然落下。
咔嚓!
雷光及身。
卻在下一瞬間,連同韓魘子身上的火光一同消失不見。
只餘下被血河環繞的韓魘子,正面色難看地立在原地。
竟是毫髮無傷!
看到這一幕的惠韞子微微挑眉,淡漠的臉上閃過了一絲意外:
“‘九子替母術’……汝倒也捨得。”
被一下子叫破了手段,韓魘子的面色不由得更爲難看,目光掃了一眼對方頭頂上空快速形成的劫雲,聲音低沉道:
“惠韞子,我承認你確實有些能耐,但眼下你也即將被天地意志鎖定,你我若是再這般打下去,也只會是兩敗俱傷,不如……瘋子!”
韓魘子面色大變,怒罵了一聲,立刻躲閃。
一指落空,惠韞子面色如常,隨後竟是忽地輕輕張手,微微一握。
下一刻,明明躲開了的韓魘子身上,竟瞬間浮起了一條條瀰漫着畏懼情緒的黑蛇!
眨眼便深深將其捆縛,隨後無數蛇首蜂擁咬向韓魘子的眉心處。
饒是韓魘子身上無數的血水化作刀刃將這一道道黑蛇蛇首斬斷,可卻有更多的黑蛇從斬斷處再度生出,越纏越多,越纏越緊,轉眼就將韓魘子整個包裹!
嘭!
血海道域轟然爆開,直接將包裹住他的這些黑蛇全部排擠了出去。
然而在這一刻,韓魘子頭頂的雷光也瞬間落下!
咔嚓!
雷光及身,隨後驀然再度消失不見。
“惠韞子!”
韓魘子面色發黑,眼中都多了幾道血絲!
死死盯着對面籠罩在雷雲之下,卻神色依舊淡漠的惠韞子。
天地降格之後,想要攢足這九大化神何其不易?
尤其是原始魔宗在天變之時損失慘重,已經近乎掏空了家底。
卻在這短短時間內,先後損失了三具!
他壽元本就無多,餘下的時間,只怕再難湊齊。
心中急怒的同時,他又連忙壓制情緒的波動。
他已經深深領教了對方駕馭七情六慾的手段,只要自己有一絲情緒的起伏,就會被對方瞬間抓住破綻,隨後緊抓這一點,窮追猛打。
不管這情緒是憤怒,還是恐懼……
某種程度上,對方對於自己這種向來放任情緒任意滋生的修士來說,簡直便是天克!
稍有不注意,便會被抓住機會。
遠處的王魃看着這一幕,心頭忍不住泛起了一絲劇烈的波動:
“好恐怖的駕馭情緒的手段!這就是煉情一脈到了煉虛境界後的風采嗎?”
每一條路走到極致,都有難以想象的威能。
可看到堂堂煉虛的韓魘子,在這位太師伯祖手中,竟是連防禦都做不到,他還是感覺到一絲深深的震撼。
他不清楚這位太師伯祖如今到底是什麼境界,可光是以韓魘子此刻的狀態,他還是能看出點什麼。
不過他隨即便心中一沉。
隨着這位太師伯祖的接連出手,對方的頭頂上空,雷雲也在眨眼間凝聚成型。
這雷雲的威力,看起來似乎比韓魘子還要更爲驚人。
然而讓他心頭震撼的是,這位太師伯祖卻彷彿完全沒有看到雷劫即將到來一般。
目光平靜地看向對面臉色發黑的韓魘子,隨後毫無遲疑地再度伸出了手指……
“瘋子!”
看到這一幕的韓魘子終於不敢再硬撐下去,怒罵了一句,身軀轉眼消失在血河之中!
然而惠韞子的這一指,卻還是在韓魘子的身軀徹底消失之前,堪堪點中了對方。
譁——
血河崩散,無聲墜落。
與此同時。
原始魔宗深處,血池之中。
六尊呆滯的身影盤坐在血池四周。
‘咕嚕嚕’。
血池表面一陣氣泡翻涌。
隨後韓魘子的面孔驀然浮出血池表面。
雙眸猛然睜開!
眼眸之中充滿了憤怒、嫉恨、不甘和心痛種種情緒。
“惠韞子……我不信你能熬過這雷劫!”
“就算你能熬過……”
就在這時,血池四周驀地接連響起了四道悶響!
砰砰砰砰!
韓魘子心頭劇震,連忙扭頭轉身望去。
就見方纔還立着的六具身軀,此刻竟是隻餘下了兩具。
“我、我的九子!”
韓魘子眼中頓時爆出了深深的恨意。
而下一刻,在他的身上竟瞬間再度浮現出一道道充滿了憎恨氣息的尖刺,幾乎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插入了韓魘子的元神之中。
隨即——
砰!
僅剩下的兩具身軀,隨即又有一具轟然化作了血霧,飄灑落入了血池之中……
“惠、韞、子!!”
沒有半點情緒的聲音,這一刻響徹在原始魔宗深處。
……
“萬象宗煉虛竟然已經……”
萬象宗陣法外不遠處,一尊面容有些僵硬的元嬰散修目光盯着高空,眼中閃過了一絲深深的震驚和忌憚。
看着韓魘子接連吃癟,元嬰散修的目光也不由得凝重了許多。
“不行,得走了!若是真的引起了這兩個煉虛的注意,對後面的計劃只怕不利!”
眼中略有些不甘,‘他’本還想着趁機渾水摸魚,搞清楚萬象宗的真實情況。
然而眼前的局勢,卻讓他又立刻放棄了這樣的想法。
當下也毫不遲疑,心念一動,萬象宗附近正有意無意朝着陣法飛去的散修們忽地身軀一震,眼睛也恢復了清明。
元嬰散修微微頷首,正欲離去。
然而就在這一刻,身後卻是傳來了一道略有些凝重的聲音:
“《須陀尊法》……你是誰?爲什麼會這門傳承?!”
‘元嬰散修’心中一震。
下一刻,一道無可匹敵的八色劍光,毫不遲疑地朝他斬來!
……
“所以,太師伯祖您早就預感到自己不可能渡劫成功,於是乾脆假死脫身,借歷代祖師在祖師祠堂留下的遺澤,沉眠其中,待宗門離開小倉界之日,爲渡劫寶筏護道?”
灰濛濛、空蕩蕩的太一道場之內,王魃和惠韞子相對而坐。
界膜之外,隱隱可聞雷聲轟鳴。
只是界膜已經被王魃第一時間閉合,這些基於天地意志而生的雷霆終究不能傷害小倉界本身,也自然無法破入界膜之內。
看了眼外面的雷霆,王魃收回目光,隨即面露好奇地問道。
對面,一身月白道袍的惠韞子此刻的臉上少了些冷淡,撇了眼界膜外的雷光,隨後微微頷首:
“不錯,否則此去雲天界不知多少萬里,光憑邵陽子他們,如何能夠順利抵達,我本待破界而出之日一同甦醒,彼時恰好壽元將盡,以元神融入渡劫寶筏……只可惜……”
他輕嘆了一聲,隨即目光掃過旁邊的道場,鄭重道:
“這‘太一道場’事關我宗未來,千年萬年之後,也許又會有人能夠得以飛昇……待我坐化之後,你便將我的道域煉化,填入其中,也算是爲了宗門獻上最後一份力。”
王魃聞言,沉默了一會,卻搖頭道:
“太師伯祖境界高卓,難道就沒有想過再嘗試一次飛昇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