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於大約兩炷香的功夫,長壽知縣派駐在龍溪水驛的長隨和龍溪水驛的驛書到了。
姓楊的長隨一上船就笑道:“我說是誰呢,原來是段經承的乘龍快婿韓老爺!韓老爺,我堂哥楊貴您認得不,他是我家老爺派在巴縣城的坐府家人,您迎娶段經承家千金那天,他還去您岳父家吃過您的喜酒。”
全重慶府那麼多州縣,韓秀峰哪認得各州縣的坐府家人,但出發前倒是聽老丈人說過,不禁笑道:“楊兄,你這是考校我。要是沒記錯,你家老爺派在巴縣的坐府家人不姓楊,而是姓古。可惜迎親那天人多事多,沒能跟古兄喝上一杯。”
確認眼前這位就是府衙兵房經承的乘龍快婿,楊長隨咧嘴一笑:“韓老爺,不是小的不信您,而是我做的就是這迎來送往的差使,一年到頭不曉得要打發多少騙子。”
“現在信了吧?”
“信!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在巴縣城的其實不是我堂哥,而是我表哥,並且剛去不久,我表哥到底姓啥,一般人還真不曉得。”楊長隨把段經承寫的信還給韓秀峰,又不解地問:“韓老爺,銅天王是可惡,把好好的水驛搞得烏煙瘴氣,但他們再囂張也不至於爲難您,亮出身份上岸就是了,我倒要看看誰敢攔!”
韓秀峰把書信順手遞給潘二,無奈地說:“楊兄有所不知,他們在巴縣時鬧太過分,小弟看不下去就教訓了他們一番,讓他們曉得啥叫強龍不壓地頭蛇。沒想到在這兒又遇上了,他們要是曉得我在這兒,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韓老爺,他們在我這兒更過分,已經五天了,不光搞得那些個船家船工怨聲載道,連岸上也被他們搞得雞犬不寧,別說您想收拾他們,連我都想收拾,只是我沒這個膽。”
“忍忍吧,他們惹不起,還是別招惹好。”
“我家老爺也是這麼說的。”楊長隨點點頭,想想又問道:“韓老爺,你那跟他們結下了樑子,接下來該咋辦?”
“船一時半會走不了,就算他們讓走,大半夜也不能走。”韓秀峰頓了頓,接着道:“楊兄,我想請你幫個忙,想個法兒讓我們混上岸。總之,我和我的家人不能被周知縣的那些個長隨和他從雲南帶來的那些個衙役認出來。”
“船不動,人先走,這倒不難辦。”
“這就勞煩楊兄了。”
“自個兒人,談不上勞煩。”楊長隨很清楚要是護不了眼前這位的周全,段經承曉得了一定會不高興,到時候就會爲難他家老爺,回頭吩咐道:“李三,趕緊上岸去多叫些人來,再找幾身行頭,給韓老爺換上,讓韓老爺趁亂上岸。”
“好,韓老爺,請稍候。”驛站的書吏抱拳行了一禮,隨即鑽出船艙。
楊長隨笑了笑,接着道:“韓老爺,姓周的運官這會兒正在驛裡睡覺,就算被他那些個家人認出來去報信他也來不及爲難您,只要上了岸他就拿您沒轍。我幫您尋個地方歇息,等他走了您再走。”
“楊兄,我倒是想叨擾你幾天,只是不能等,要是讓他趕在我前頭,等到了石門驛或藺市驛又是麻煩。”
“這倒是,可是這麼晚了走夜路……”
“沒辦法,誰讓我年輕氣盛,不曉得天高地厚,得罪他們了呢。”
“韓老爺,既然您一定要連夜走,等會兒我派幾個人送您,讓他們把您送到石門驛再回來。”
“多謝楊兄關照,這樣,上岸之後我先找個地方寫封書信,勞煩楊兄幫我差人捎給我岳父。”
楊長隨豈能不曉得韓秀峰這是報之以李,心照不宣地笑道:“舉手之勞,談不上關照。至於家信,韓老爺儘管放心,我一定幫您送到。您出門好幾天了,是該給段經承他老人家報個平安。”
……
有人好辦事!
等了半炷香功夫,驛書帶着十幾個壯班的青壯趕到碼頭,把在岸上讓衙役們脫下的衣裳遞進船艙,等韓秀峰、潘二和大頭一換上,就招呼青壯們擁簇着三人上岸。
大晚上,周知縣留在碼頭的長隨、衙役和船工本就不多,他們既不敢攔也攔不住,就這麼眼睜睜看着幾個人鑽出船艙,跟着驛站的人上了岸。
韓秀峰一上岸就找地方寫信,把寫好的信交給楊長隨就連夜啓程。
龍溪驛雖是水驛但也養了三匹川馬,楊長隨爲了幫他表哥巴結段經承,特意讓人去喊馬伕牽來一匹,扶韓秀峰上馬,又跟剛叫來的四個要一路護送韓秀峰的驛卒交代了一番,甚至幫着備了一些乾糧,這才目送韓秀峰三人離去。
本以爲遇到“銅天王”會有大麻煩,沒想到一點事沒有,潘二暗歎做官就是好!
大頭沒心沒肺,一邊扛着扁擔跟着走,一邊嘀咕道:“四哥,我們的行李全在船上,秦五要是不給我們送咋辦。”
“五哥爲人耿直敞亮,他答應的事一定會做到。”韓秀峰笑了笑,又說道:“況且我給家裡寫了信,他要是敢佔小便宜不去石門驛,我岳父和關叔能輕饒他?”
“這我就放心了。”
韓秀峰心裡想的不止這些,其實船上只有行李,補缺的文書和銀票、散碎銀錢全帶在身上,只是出門在外逢人只能說三分話,錢財更不能露白,不想也不能當着長壽龍溪水驛的驛卒和馬伕說。
儘管打着火把,夜路依然不好走,好在人多,可以說說話壯壯膽。
就在韓秀峰等人連夜翻山越嶺之時,周知縣起來解了個手,放下尿壺推開窗戶看看下面的碼頭,呵欠連天問:“劉三,剛纔下面哪來的吵鬧?”
在外面和衣而睡的劉三緩過神,連忙道:“老爺,我下去問過,說是重慶府衙來了個啥人,長壽縣太爺的長隨楊六和驛書都上船拜見了。丁二他們不敢攔,想攔也攔不住。”
周知縣好奇地問:“什麼時候來的?”
“傍晚來的。”
“這就怪了,重慶府衙的人既然是傍晚到的,怎會等到夜裡才知會驛站,又怎會兒到夜裡才上岸歇息?”
“船上的人好像沒上岸。”劉三喃喃地說。
“沒上岸,就睡在船上?”
“嗯。”劉三點點頭。
周知縣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覺得重慶府的官員沒一個好東西,生怕長壽的縣太爺搞鬼,打開門道:“在船上歇息哪有在岸上舒坦,這事有點蹊蹺,去打探打探,瞧瞧來的是什麼人,人到底還在不在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