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難,難於上青天。
韓秀峰三人馬不停蹄趕到石門水驛已經人困馬乏,潘二的腳甚至走出了兩個大皰。好在這裡依然是重慶府治下,老丈人的書信依然管用。驛書得知他的府衙兵房經承的乘龍快婿,不光給了一間上房,並且買來酒肉熱情招待,讓幾乎同時抵此的重慶鎮的一個千總好生羨慕。
潘二也羨慕住在樓下的千總,吃着酒,看着窗外的江景問:“四哥,千總幾品?”
韓秀峰放下筷子,心不在焉地說:“從六品。”
“從六品是大官,咋不住上房,還讓他住樓下。”
“以前不是跟你說過麼,無論前朝還是本朝都是文貴武賤。別看他從六品,但出了營啥也不是。給他個地方住就不錯了,想住上房是不可能的。”
“可他有勘合,住驛站不用給錢。”潘二越想越羨慕,禁不住回頭問道:“四哥,你岳父是兵房經承,咋不給你弄個兵部的勘合,要是我們也有勘合,這一路上不曉得能省多少盤纏。”
大頭竟變聰明瞭,竟深以爲然地說:“是啊四哥,有段經承的信,我們在重慶府可以白吃白住。等出了重慶府段經承的信就不管用了,到時候我們就得吃自個兒的花自個兒的,要是有潘二說的那個啥子合,我們不就能一路白吃白住到京城!”
“想得倒美!”韓秀峰放下筷子,解釋道:“兵部每年會給各省預發一些空白勘合,各省遇到事可臨時填用,年底要將每年頒發及已未填用之數分列四柱款式,由各省衙門造冊諮報兵部,彙總奏銷,這就是常說的勘合火牌冊。
但兵部只會給各省將軍、總督、巡撫、提督、鎮臺、都統、學政、鹽政等衙門預發,連川東道衙門都沒有,更不用說府衙了。再說就算預發到知府衙門,這麼緊要的空白公文也不會放在我岳父手裡,況且到年底是要彙總奏銷的,誰敢爲一己之私填用。”
潘二反應過來,不禁嘆道:“這就是常說軍國大事!”
“才曉得,”韓秀峰笑了笑,接着道:“你們能想到的我能想不到,不是不想佔這便宜,而是佔不到。”
“夔關呢,四哥,你有沒有請柳大使寫封信?”
“我倒是想請他寫,要是真去求他應該也會給這個面子,只是求來沒用。衙門有衙門的規矩,他只是道署的倉大使,雖然管夔關稅銀但管不到夔關,要是拿他的信去,夔關的稅官就會覺得他手伸太長,不光不會給他面子,反而會多收我們的稅。”
“四哥,還是你想得周全,當我沒說。”
……
三人正聊着,住在樓下的千總竟跑上樓,敲着門喊道:“裡面的兄弟,能否門一見?”
“來了。”韓秀峰站起身,示意大頭開門。
千總扶着刀柄走進屋,笑看着韓秀峰問:“老弟貴姓,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反正看着好眼熟。”
武官不光賤而且窮,尤其綠營的武官。
剛進來的這位雖一開口就喊人老弟,但看上去年紀並不大,從六品的頂戴可能只是個虛銜,像他這樣的別說吃空餉,或許連兵血也沒資格吃。韓秀峰豈能不曉得他是想蹭吃蹭喝,乾脆招呼他坐下,一邊讓潘二幫着倒酒一邊笑道:“在下免貴姓韓,字志行,巴縣人。如果大哥是在鎮署效力,那應該是見過,因爲在下曾給鎮署謄寫過幾次公文。”
“我說咋這麼眼熟,原來真見過。”年輕的千總端起酒,哈哈笑道:“韓老弟,我是粗人,不會說話,但今兒個真得學着你們讀書人咬文嚼字。你是巴縣人,還給我們鎮署謄寫過公文,我正好又在鎮臺麾下效力,我們這就是他鄉遇故知!”
韓秀峰暗笑這才離巴縣城多遠,咋也算不上他鄉,但還是舉着酒碗笑道:“對對對,他鄉遇故知,大哥,我敬您!”
“您啥子您,有緣相識便是兄弟,我姓杜,在家排行老三,應該比老弟虛長几歲,喊我三哥就行。”
“好,三哥。”
“來,走一個!”
武官再賤他也是官,潘二不敢再坐着,並且也吃差不多了,連忙起身把大頭拉到牆角里,看着韓秀峰跟杜千總吃酒聊天。
幾碗酒幾口肉下肚,杜千總好奇地問:“韓老弟,你這是打算去哪兒?”
“去京城補缺。”
“補缺,這可是大事,來來來,老哥再敬你一碗,祝你早日補上缺。”
“謝三哥。”
出門在外,酒喝多了會誤事的。
韓秀峰沒一飲而盡,只是淺嘗了一下,也好奇地問:“三哥,你這又是去哪兒公幹。”
“說起來巧了,我也是去京城補缺的,只不過老弟你要去的是吏部,而我去的是兵部。”杜千總放下酒碗,一臉不好意思地說:“不怕老弟笑話,我是個落第武舉,要是擱雍正朝、乾隆朝,就算落第也能揀選個門千總、衛千總。可現而今不比早年,像我這樣揀選三等的謀不上缺。好在有叔伯在重慶鎮爲官,可依例回籍學習、隨營差操。如今三年期滿,又湊了點銀子管鎮臺買了個保舉,保送兵部提補。”
武舉人雖沒任禾那樣的舉人尊貴,但一樣是舉人老爺,潘二大吃一驚,頓時肅然起敬。
韓秀峰卻不認爲眼前這位有多尊貴,甚至覺得他這個武舉人恐怕也是花銀子走門路才考上的,因爲不管咋看他也不像一個能馬射、步射、掇石的主兒,更不用說真刀真槍領兵上陣殺敵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四川人生來就不如北方人強壯,他在四川人中算是個子比較好身體比較壯的,不管有沒有花銀子走門路能考上武舉人實屬不易,比較像大頭這麼魁梧的漢子在四川實屬罕見。
“原來三哥是武舉人,失敬失敬!”
“韓老弟,你這是笑話哥哥,大清朝文貴武賤,我這個武舉在你們文官面前算個錘子!”
“哥哥無需妄自菲薄,實不相瞞,小弟這個官是花銀子捐的。”
“那也比我強,別的不說,就說樓下那些個龜兒子,真他孃的狗眼看人低。見韓老弟是文官,立馬收拾上房,好酒好菜伺候。可哥哥我呢,只能住狗窩,想吃啥喝啥得自個兒掏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