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風餐露宿,總算有驚無險地趕到了奉節,遠遠地看到奉節城門和城門外碼頭邊泊滿的船,韓秀峰終於松下口氣。
“韓老爺,到了!”秦五站在船尾喊道。
“去碼頭。”
“曉得。”
赫赫有名的夔關就在眼前,碼頭上一定有許多稅官稅吏,潘二拉拉韓秀峰的袖子:“少爺,一靠岸就要交稅。”
韓秀峰扶着艙頂,輕描淡寫地說:“嗯,該交就得交。”
一提到要交稅,顧不上杜三就在身邊,忍不住提醒道:“少爺,杜老爺有兵部勘合,跟稅官說我們全是杜老爺的家人不就不用交稅了。我們盤纏本來就不夠,能省一文是一文!”
“杜老爺是杜老爺,我們是我們。”韓秀峰不僅不爲所動,反而回頭道:“據我所知,夔關只征衣物、食物、用物、雜貨和牲畜五項雜稅。我們只有一些衣物,不管全是自個兒穿的,還有一大半衣裳是舊的,他們徵不了我們多少稅。”
“可是……”
“別可是了,趕緊去拿戶口牌,把大頭的那張也拿來,碼頭上的稅官說不定要驗看。”
潘二咋想不通早說好的事咋就變了,可當着杜三面又不敢多問,只能悻悻地回艙裡去拿韓秀峰補缺的文書和他們三人的戶口牌。
……
離奉節縣城越近越能看出夔關的稅收的有多嚴,碼頭上有許多衙役和稅吏,江上有好幾條兵船,過往的船隻全要靠岸。誰要是敢闖關,那幾條兵船會毫不猶豫追上去將其拿下。
秦五一年不曉得要經過這兒多少趟,見縫插針,輕車熟路地把船撐到碼頭邊。並且遇到了不少熟人,還時不時跟停泊在碼頭邊上的船伕打招呼。
不出所料,船一靠碼頭,還沒來得及繫纜,一個稅吏就捧着賬本帶着兩個稅卒從旁邊的船上跳了過來,一跳上船就問道:“誰是船主?”
“我,我是!”秦五急忙撐着竹篙從船尾沿船幫爬到船頭。
“誰是貨主?”稅吏又問道。
韓秀峰本就站在船頭,笑看着他拱手道:“這位大哥,船是我僱的,船上只有我主僕三人和杜千總杜老爺,沒有貨。”
夔關是戶部的榷關,夔關監督要麼來自戶部,要麼是內務府的包衣,連在岸上坐鎮收稅的都是來自內務府的筆帖式。別說杜三這個千總,就算來個縣太爺,稅吏也不會給面子,擡頭看着衆人,陰陽怪氣地問:“杜千總,哪裡的千總?”
杜三被搞得很沒面子,呵斥道:“瞎了你的狗眼!老子是鎮標右都司營的千總,你們夔關協標的王二牆王千總是我叔!”
“王二牆?”
“嗯。”
“沒聽說過,就算聽說過你一樣得交稅。”
“老子是去京城補缺的,老子有兵部勘合,睜開你的狗眼瞧瞧!”杜三火了,解開行囊,從行囊裡取出腰牌和兵部勘合。
“杜老爺,得罪了,您有勘合照例不用徵稅,您可以上岸了。”稅吏湊上去看了一眼,確認杜三不是冒牌貨,側身讓他上岸,但依然擺着副死人臉。
“這位是我兄弟,他也是去京城補缺,這兩個是我家人。”杜三回頭道。
“杜老爺,他們剛纔可不是這麼說的。”稅吏早瞧杜三不順眼,並且上了船不能空手而歸,看着韓秀峰問:“這位老爺,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勞煩您也亮出兵部勘合。”
“我沒有勘合,我是文官。”韓秀峰遞上捐納的戶部執照。
稅吏看到執照頓時樂了,竟笑道:“韓老爺,像您這樣的老爺我一年不曉得要遇上多少,昨天從這兒過的一個鹽商也有執照,還是正七品的候補知縣,但一樣得照例交稅。”
“交就交,我不爲難你。”
“謝韓老爺。”稅吏笑了笑,回頭示意兩個稅卒去艙裡看看有啥東西。
銀票和散碎銀錢全藏在身上或在肩上的褡褳裡,但潘二依然不放心,也跟着鑽進了船艙。結果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兩個稅卒竟一個行李一個行李的仔細翻看,把本來整理好好的衣物搞得一團糟。
翻完之後又敲船板聽聲,看有沒有夾帶啥東西,一條實在算不上大的船,他們竟查看了近兩炷香的功夫,潘二忍不住說:“大哥,我家少爺是去京城補缺做官的,我們不是商戶,除了這些行李船上沒別的東西!”
“別說是去京城補缺,就是那些進京趕考的舉子一樣可能給人夾帶東西,閃開,這兒還沒看呢。”
“好好好,你們看,慢慢看,看仔細了,看能找出個啥。”
韓秀峰曉得他們既是翻找船上有沒有夾帶什麼東西,也是想撈點油水故意爲難,但卻像啥也不曉得一般站在船頭等,由着兩個稅吏在船艙裡亂翻。
秦五婆娘沉不住氣,嚷嚷道:“差爺,這是我家的米,我們在路上吃的,不是啥貨物!”
“老子說是食物就是食物,是食物就得交稅!”矮個子稅卒提了一下估計有一百來斤,探頭道:“張書承,這有食物四百斤。”
“還有嗎?”
“衣物九十件!用物三十件!”
韓秀峰沒想到他們會如此黑心,頓時火上心頭,厲聲問:“這位大哥,你沒開玩笑吧,那些分明是我主僕三人的行李,分明是船家的米糧和鍋碗瓢勺,咋就成衣物、食物和用物了?”
“韓老爺,行李不就是衣裳嗎,衣裳不就是衣物嗎?”稅吏斜看着韓秀峰,似笑非笑地說:“米糧就是食物,鍋碗瓢勺就是用物,這連三歲娃子也曉得,咋就成開玩笑了。”
“你這是強詞奪理!”
“韓老爺,您這話是啥意思,是不是不想交稅?”
韓秀峰緊盯着他雙眼,冷冷地說:“該交的我一文不會少,不該交的我一文錢也不會交!”
“韓老爺,您先看看這是啥地方。”
“我曉得這是啥地方。”
“這麼說您真不打算交稅?”
“還是那句話,該交的稅我一文也不會少,不該交的我一文錢也不會交。”
稅吏心想像你這樣的人老子見多了,不禁笑道:“韓老爺,既然您執意不交那就在這兒等着,小的去去就回。”
“我還會怕你,我就在這兒等,就算官司打到監督那兒我也不怕!”韓秀峰冷哼了一聲,一屁股坐到船頭,擺出一副打死也不會交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