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再編練多少鄉勇,糧餉兵器從哪兒來,徐瀛像是剛纔沒提過這事一般沒了下文,只是說明天有一大堆事,讓韓秀峰早點去歇息。
在韓秀峰看來徐瀛就是個瘟神,他一來州衙就不再是人呆的地方,藉口帶了好幾個家人,不能讓家人全住州衙,想在衙門附近找個客棧。徐瀛沒說什麼,更沒流露出半絲不快,韓秀峰就這麼躬身退出大堂。
來前準備了兩百兩銀子和兩大籮筐鹽官們送的土特產,本打算一併孝敬他的。想到竟被他逼着花四千兩去捐頂戴,甚至逼着給朝廷效死,那兩百兩韓秀峰不打算孝敬了,讓潘二等人把兩大筐魚乾、蝦乾之類的海邊土特產交給門子,便往離衙門最近的泰來客棧走去。
沒想到剛走到早已上了門板,外面只掛了一盞燈籠的客棧前,一個多月沒見的李秀才竟鬼鬼祟祟從小巷裡鑽了出來。
“韓老爺,韓老爺,是晚生!”
“李先生,這麼晚了你咋不歇息,大半夜出來亂轉,搞不清楚的還以爲你是賊呢。”
“韓老爺,街上不是說話地方,跟晚生來,晚生就住巷子裡。”李秀才緊張地看看四周,拉着韓秀峰就往巷子裡走。
“李先生,你這做啥?”潘二追上來問。
陸大明、粱六和吉大都認得李秀才,要是不認得早拔刀了,三人也快步跟了上來。
李秀才這一天過得是心驚肉跳,顧不上潘二發問,邊拉着韓秀峰往巷子深處走,邊急切地說:“韓老爺,你曉不曉得誰在城裡?”
“誰?”韓秀峰好奇地問。
“許樂羣!”李秀才停住腳步,鬆開手轉身拍了拍左便邊小院的門,隨即回頭道:“許樂羣不但在城裡,還捐了個五品頂戴。徐同知下午召集城裡的士紳、鹽商和幾個大商號的掌櫃勸捐勸輸,他狗日的竟然也一道來了。”
“許樂羣在泰州!”韓秀峰大吃一驚。
這時候,有人突然在院子裡緊張地問:“誰?”
“我,是我。”
“來了。”
只聽見門吱呀一聲從裡面被打開,李秀才急忙招呼韓秀峰等人進去,隨即跟進來交代道:“盯着點外面,要是有人來一定要問清楚,從門縫裡看清楚再開門。”
“曉得。”
開門的漢子手裡緊握着一把刀,陸大明和粱六不敢懈怠,立馬走到那漢子身邊。吉大回頭一看也反應過來,緊握着刀擋在那漢子面前。
李秀才急忙道:“韓老爺,這是晚生的表弟。”
想到正月初一夜裡查緝私鹽的事,韓秀峰猛然意識到他是害怕許樂羣報復,微微點點頭,示意陸大明三人也守在外面,便轉身帶着潘二走進李秀才婆娘剛點起油燈的堂屋。
李秀才嫌礙事,把他婆娘趕進廂房,連茶也顧不上倒就急切地問:“韓老爺,徐同知是不是想讓您來泰州守城,是不是打算讓方士枚回去海安接着做巡檢?”
“你咋曉得的?”
“下午晚生也在衙門,他們說的話晚生聽得清清楚楚。那幾個鹽商明明不認得韓老爺您,明明不曉得您上任之後做的那些事,可跟徐老爺說起來卻頭頭是道。說您爲官清廉,說您剛正不阿,說您雷厲風行,說您到任之後您分轄下的那些莊鎮是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不但盛讚您是能吏,還誇您是包青天!”
韓秀峰醍醐灌頂般明白過來:“我說徐老爺咋這麼器重我,原來是有人捧殺。”
“徐同知是不是打算讓您先捐個從六品頂戴,再想辦法讓您署理李昌經空出來的那個缺?”
“這你也曉得?”
“您在來泰州的路上晚生就曉得了,這主意就是那幾個鹽商出的。他們願意認捐,也願意認輸,不過有一個條件,這條件就是把您調泰州來守城!說什麼只相信您,不敢把身家性命託付給守備營和漕標的那些綠營兵丁,更不敢把身家性命託付給吳吏目那些貪生怕死之輩。”
李秀才頓了頓,又說道:“徐同知下午既沒答應,也沒不答應。晚生心想徐同知是什麼人,是出了名的軟硬不吃,怎會被一幫商人要挾,本以爲這事就這麼過去了。沒想到韓老爺您一到泰州,徐同知還是要您署李昌經空出來的那個缺,還是想讓您來守城。”
潘二大吃一驚:“少爺,徐老爺真讓你在泰州守城,真讓你捐六品頂戴?”
韓秀峰苦着臉糾正道:“從六品。”
“不管幾品,捐這個頂戴有意思嗎?做‘搖頭老爺’還不如接着做巡檢呢,何況真做上這‘搖頭老爺’就得留在泰州守城!”潘二心急如焚。
“你以爲不捐頂戴,不做這個‘搖頭老爺’,徐老爺就不會讓我跟他一道守城?”
“沒得討價還價?”
不等韓秀峰開口,李秀才就如喪考妣地說:“長生兄弟,徐同知就是一條瘋狗,盯上誰,誰倒黴!李昌經豁出去了,一而再再而三告病,以爲被革職便能回老家,結果別說他回不去,連他大婆娘、小婆娘和幾個孩子都走不了。說出來你不敢相信,連張老爺、張二少爺一大家子都被徐同知給軟禁在州衙裡。”
潘二驚恐地問:“他龜兒子尋死就算了,還要拉着別人的全家老小一塊死?”
李秀才苦着臉說:“他連自個兒婆娘孩子的命都不在乎,怎麼會在乎別人的命,又怎麼會在乎別人的婆娘孩子的死活?別說那些官老爺,連我這樣的現在都出不了城。不但走不了,天一亮還得去幫他去拆房子。”
韓秀峰下意識問:“拆房子?”
李秀才解釋道:“他要堅壁清野,要把城外五里的房子全拆掉,一間也不許留!”
“房子拆了,百姓住哪兒?”
“鄉下有親戚的去投親,沒親戚的進城。下午不是勸輸了嗎,只要被召集去衙門的商人全得捐輸,有錢出錢,沒錢出糧。讓那些無家可歸的百姓先吃自個兒的糧,吃完衙門開粥場。”李秀才頓了頓,接着道:“開粥場婦孺小孩兒可以去吃,青壯不許去。想吃飯,想活命,要麼幫着守城,要麼去拆橋填河。”
“拆哪兒的橋,填哪兒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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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州到揚州之間的橋,州城方圓二十里的橋,有一座算一座全要拆掉。往西的大河小河,只要能通向揚州的,每隔十里就要填一座壩。他要讓賊匪的水軍過不來,讓賊匪的陸路大軍也不好走,說什麼能遲滯一天算一天。”
這是破釜沉舟,這是鐵了心要守城!
韓秀峰沉思了片刻,又問道:“李先生,你剛纔說你現在除了辦差都出不了城,那許樂羣能不能出城?”
“他能,不光他能,只要認捐認輸的人都能。”
“都捐些啥?”潘二忍不住問。
“還能捐什麼,捐納唄!聽說是陸制臺一曉得太平賊匪順江而下,就六百里加急跟朝廷輸請了上百張空白執照,以便開捐籌餉。結果戶部的空白捐納執照剛送到清江浦,江寧已經被太平賊匪給圍住了,而這些空白執照現在全在漕運總督楊殿邦手裡。”
李秀才挪了下身子,接着道:“以前無論捐出身還是捐頂戴,想要拿到部照,想穿官服見官補拜,少說也要等上兩三年。現在不一樣了,現在是一手交銀子一手拿部照。還不照實收,不管你想捐啥官,只要是四品以下全可打兩折。”
韓秀峰低聲問:“這麼說城裡的那些鹽商和大掌櫃全捐了?”
“全捐了,不但要捐納,還要捐輸。因爲捐納的銀子原本全要上交江寧藩庫,現在全要上交到漕運衙門的銀庫。該多少就要上交多少,州衙一兩也不能截留,所以那些鹽商和大掌櫃不但要捐頂戴也要捐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