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兩江、湖廣和距京城近在咫尺的天津府亂成什麼樣,吏部的老爺尤其那些個筆帖式和胥吏還是跟以前一樣“按部就班、四平八穩”。潘二就算有郭沛霖的保舉和張館長的上下打點,爲領署理角斜場鹽課司大使的官憑,依然在京裡等了一個多月。
反倒是不想在京裡坐等的王千里,因圍堵長毛有功,得直隸總督勝保的保舉,由等着吏部需次的正七品候補知縣搖身一變爲幫辦河營營務的從六品管河州判,陳虎也因爲殺賊有功,擢升候補千總。
官運雖沒同來京城投供的王千里順暢,但潘二並不後悔之前的選擇,畢竟鹽課司大使雖只是正八品,但跟縣太爺一樣是能說了算的正印官,不是說了不算的州同、州判等佐貳官所能比擬的。
正因爲如此,他領着年前一道來京的四個老泰勇營的兄弟,先去固安拜見韓秀峰,在韓秀峰的提議下直奔天津,搭乘往松江運豆料的沙船回江蘇。
雖然因爲暈船吐得死去活來,但只用了九天就趕到了安豐場最東邊的弶港,僱了條內河的小船馬不停蹄趕到安豐場鹽課司衙門,本打算把吉雲飛和韓四等人的書信交給韓宸便回揚州,沒想到韓宸看完書信竟苦笑道:“長生,揚州你自然是要去的,不去咋繳銷官憑?但要是想先拜見郭大人,那就先去海安。”
“郭大人來海安了?”
“剛來幾天,我也是昨天下午剛從海安回來的。”
潘二越想越不對勁,急切地問:“韓老爺,究竟出啥事了,郭大人身兼兩職,就算不駐揚州也應該駐泰州,爲何來海安?”
“這事說來話長,”韓宸示意堂弟韓博收起書信,一臉無奈地解釋道:“郭大人不再身兼兩職了,年前皇上是授庚長爲兩淮鹽運使,結果庚長還沒出京就改遷直隸布政使。後來又授道光十三年進士譚廷襄爲兩淮鹽運使,沒想到他在來江蘇上任的路上又被改遷山東按察使了。”
“這我曉得,不然郭大人也不會身兼兩職到今天。”
“看來你是真不曉得皇上後來又授廣東高要舉人樑佐中爲兩淮鹽運使,樑大人半個月前就已經上任了,所以郭大人現而今只署理淮揚道,不好再過問運司衙門的事。”
潘二大吃一驚,苦着臉問:“那我這場大使能不能署理上?”
“郭大人雖不再署理兩淮鹽運使,但這點面子樑大人還是要給的。”
“這就好,”潘二稍稍松下口氣,想想又問道:“可郭大人爲何要移駐海安?”
韓宸苦笑道:“一是因爲力保張翊國得罪了琦善,琦善借糧餉不濟發難,彈劾郭大人辦事不力,致使兩淮鹽務廢弛,彈劾我們運司迄今爲止都沒協濟過江北大營糧餉。”
“兩淮鹽務廢弛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這怨不得郭大人!”
“我估摸皇上心裡也曉得,但江北大營也確實急需錢糧,畢竟江北大營不像江南大營有浙江接濟,只能在江北籌餉,而江寧府無可徵收,只能靠徐、淮、揚三府和通、海兩州及海門一廳。而揚州的儀真久已停徵,江都、甘泉又已殘破,淮安的清河、桃源又遭賊匪蹂躪,徵收無望。地產、民力都遠不及江南的正賦和糧捐,各省協餉又不能如數按期。糧臺是左支右絀,跋後蹇前,據說已拖欠官兵六個月錢糧了。”
“所以皇上只能讓那個樑佐中來做鹽運使,借奪郭大人的職來平息衆怒?”
“皇上究竟有沒有借奪郭大人的職來平息衆怒的意思我不曉得,只曉得江北大營的總糧臺都換人了,換得還是個你想都想不到的人!”
“誰?”潘二下意識問。
韓宸苦着臉道:“楊能格。”
“分巡蘇鬆太兵備道,彈劾我四哥的那個楊能格?”
“嗯,”韓宸輕嘆口氣,接着道:“楊能格是道光十六年進士,徐瀛也是道光十六年進士,他倆是同年,據說還是私交不錯的同年。所以楊能格一到任,就讓徐瀛署理泰州事!”
潘二沒想到江北政局的變化如此之大,如此之快,楞了好一會兒才哭笑不得地說:“去年徐老鬼被郭大人趕走時,曾跑到天后宮門口大罵過郭大人。郭大人度量大,沒跟他計較,但這樑子肯定已經結下了。還有那個姓楊的,他一定曉得我四哥跟郭大人的交情,一定不會給郭大人好臉色。”
“他何止曉得志行跟郭大人的關係,據說他因爲志行還被皇上下旨斥責過,不然以他的出身又怎會來署理江寧布政使?要不是志行,他在許大人被奪職,吉爾杭阿署理江蘇巡撫時,本可以水到渠成地署理江蘇布政使。”
“都是布政使,有啥不一樣的?”
“虧你還去過上海呢,你是真不曉得假不曉得?”
“我真不曉得。”
“怪我沒說清楚,皇上不但讓他署理江寧布政使,也讓他兼江北大營總糧臺。而辦理江北大營錢糧的差事就是個燙手山芋,別人幹不好他楊能格就能辦好?”韓宸頓了頓,接着道:“要是做江蘇布政使兼江南大營總糧臺就不一樣了,一是江南富庶,錢糧要好籌得多,而且浙江基於自身安危,對江南大營是有求必應,據說光浙江一省,每月就給江南大營協濟軍餉六萬兩!”
“他恨我四哥,所以不待見郭大人?”
“這還用得着問嗎?”韓宸長嘆口氣,無奈地說:“江北,尤其揚州附近,啥都缺,唯獨不缺文武大員。郭大人這個道臺做得是有名無實,廟灣營被琦善搶走了,鹽捕營也被新任兩淮鹽運使樑佐中派到了瓜洲,聽輔佐軍務的詹事府少詹事翁同書號令,郭大人現而今只剩下個督辦裡下河七州縣及通、海二州團練的差事。”
“陸大明、樑六和樑九他們全被派去平亂了?”潘二急切地問。
“郭大人沒那麼傻,陸大明和樑六、樑九等老泰勇營的兄弟全跟着回了海安,後來招募的那些兵勇是張翊國帶去的。對了,志行是不是在皇上跟前幫張翊國說過話,他上個月官復原職了,還是正五品,還在軍中效力。”
“四哥沒跟我說這些,韓老爺,別人不曉得您是曉得的,我四哥不是個施恩圖報的人。”
一直插不上嘴的韓博忍不住問:“長生哥,四爺現而今咋樣?”
提起韓四,潘二感嘆道:“聖眷恩隆,日子過得不曉得有多滋潤。”
韓宸也好奇地問:“咋個恩隆?”
“劉存厚你們一定聽說過,以文職授勇號,不曉得有多風光。我四哥現而今也是巴圖魯,皇上不但賞了個色固巴圖魯勇號,還賞賜了好多書。我嫂子不是帶着娃去跟我四哥團聚了嗎,皇后娘娘居然也曉得這事,賞賜了我嫂子好多東西!”
“真的?”
“騙你們做啥,”潘二頓了頓,接着道:“我四哥雖只是河營的營官,但永定河道的河營跟河標沒啥兩樣,設左、中、右三營,有一千六百多兵,其中甚至有一哨從黑龍江調去的馬隊!手下有一個曾在宮裡做過侍衛的都司,守備、協辦守備、千總、把總、外委和額外外委等武官有上百個!”
“糧餉呢?”韓宸追問道。
“糧餉更不用擔心,說了您不敢相信,河營雖隸屬永定河道,但我四哥只聽皇上調遣,別說道臺過問不了營務,甚至連直隸總督都無權過問河營的事。”
“這麼說河營跟御林軍差不多!”
“對對對,河營還真跟御林軍差不多,”潘二不禁笑道:“原本拱衛京畿的西山健銳營步軍營、驍騎營、前鋒營等八旗兵,能抽調的幾乎全被皇上抽調去靜海平亂了,京城方圓一百里內,能上陣打仗的就剩下我四哥統領的河營。”
“拱衛京畿!”
“嗯,皇上就是讓我四哥拱衛京畿的,所以我四哥只要一心一意練兵,既不用爲糧餉發愁,也不用去靜海平亂。”
“我曉得,只要有我四哥在,我們總會有翻身的那一天!”
韓宸微微點點頭,想想又苦笑道:“別說你我,恐怕連郭大人今後都得靠志行關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