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趙同源。
滅趙之後,身爲秦王的嬴政,以贏氏族人的身份,帶領贏氏宗親,以及趙氏宗族的人,一同祭祀先祖,並且向天祈福。
祭祀場所白衍也到場,不過其他文武百官不同的是,白衍本以爲自己應當在外圍,不曾想嬴政以‘護衛’的名義,特地把他與王翦叫到身旁。
也就是說白衍雖然不是秦趙的王氏宗親,卻因爲嬴政的原因,能參與兩場祭祀。
這可是一份不小的殊榮。
不管是一同前來的二十餘人贏氏宗親,就連趙氏宗族這邊,看着白衍的眼神,都逐漸改變。
經常與各國的士族打交道,並且身爲各國君王背後的族人,這些上年紀的老士人可都不傻,哪裡聽不出嬴政嬴政對白衍到底有多寵信。
外人祭祀一事,並非沒有。
如趙國李牧、郭開、李璣,如秦國蒙驁、呂不韋等人,都曾以外姓人與君王祭拜,但那些人哪一個不是位高權重,哪一個不是威望甚高。
王翦參與祭祀宗祖,這還能理解,畢竟王上是秦國上將軍,在秦國屬於上卿。
反觀白衍,如今的爵位都只是下卿,未到上卿。
這如何讓人不意外。
在趙國專屬的祭祀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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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衍自然也感覺到其他人的眼神,不過站在王翦身旁的他,並未理會,當面對那些老士族投來善意的眼神,白衍一一報以善意回之。
至於那些人的善意有幾人是真,幾人是假,這個白衍心裡有個大概。
當初在雁門哪裡,殺掉那麼多士族,其中多多少少,都與這些趙氏宗族的人有關係。
而且當初掠賣一事,這些趙氏宗族的人,私底下都收到過其中利益。
這些大家心裡都清楚,只是沒有說破而已。
祭祀臺上。
祭祀的過程十分繁瑣,當初在景室山時,白衍就曾見過,不過那時候白衍並未上山。
眼下看着宦官、侍女、更卒,端着、挑着、扛着一件件祭祀的器物,以及祭祀的活畜,白衍忍不住感慨其過程之繁瑣。
整個過程整整持續三個多時辰。
當最後秦國宗親爲首的老者。拿着佈告到上方宣讀一推祝福嬴政的話語後,又輪到趙氏宗親爲首的老者,拿着佈告上去宣讀對嬴政的祝福。
等到祝福完畢之後,整個祭祀結束。
白衍心中鬆口氣,因爲祭祀不同往常,整個過程要注意的事情繁多,就是表情都不可露出輕浮、不耐之類的,故而說不累人是假。
起身時,看着身旁年邁的王翦老將軍身體有些麻木,於是白衍連忙伸手攙扶。
“老將軍,當心!”
白衍輕聲說道。
王翦看着白衍,蒼老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隨後連忙搖搖頭。
“老了!”
王翦忍不住感慨一句,隨後在白衍的攙扶下,緩緩起身。
這一幕自然也落入其他人眼中,看着白衍與王翦的這副場景,衆人都清楚,此前便是這二人一老一少,封嬴政的命令攻伐趙國。
眼下看着二人的關係,不少人互相對視一眼,似乎發覺到什麼,於是有人讚許,有人皺眉。
這時候。
看着最前方的嬴政,緩緩轉過身,所有人紛紛安靜下來,給嬴政讓開道路。
白衍與王翦二人,也推到一旁。
一名宦官這時候也在上面,拿着詔令宣讀道。
“今已祭祀,即日起,秦趙同歸,趙地所有宗親之人,皆爲秦人,若再有區別之分,以趙人自居,視作叛賊.”
在宦官宣讀之間,所有宗親士族,紛紛輯禮。
等宦官宣讀完畢之後,方纔擡頭。
“謹遵王令!”
“謹遵王令!!”
祭祀臺上,所有宗親士人對着嬴政說道。
嬴政見到這一幕,方纔點頭。
白衍看見嬴政離開,朝着祭祀臺的臺階下方走去,於是與王翦緊跟在嬴政身後。
路過那些宗親世人之時,白衍看到宗親之中的贏侃。
二人對視一眼,互相給予對方一個善意、親近的眼神,一閃而逝。
片刻後,邯鄲城內。
白衍方纔與王翦離開王宮,一名親信便上前來到白衍身旁。
“將軍,餘將軍已經來到邯鄲。”
親信將士對着白衍稟報道。
一旁的王翦聽到白衍親信的話,起初有些疑惑,不過就在片息之間,王翦立刻想起,是那個餘將軍。
於是王翦轉頭看向身旁的白衍,眼神之中,滿是意外。
王翦沒想到,白衍會特地讓餘老將軍過來邯鄲。
對於那餘老將軍,王翦自然不會陌生,他與餘老將軍早在數十年前,便已經認識,不過那時候王翦比餘老將軍的出身好,升爵的速度與機會,都比餘老將軍多。
不過後面餘老將軍硬是憑藉一身資歷與在軍中立下的戰功,成功升爲將爵,擔任秦國左庶長。
若非是後面碰到李牧,餘老將軍膝下兒孫皆戰死沙場,餘老將軍又怎會復仇心切,接連戰敗後一蹶不振。
“好!”
白衍聽到親信的話,嘴角忍不住揚起一抹笑意。
“去叫珪過來!”
白衍囑咐道。
當初在上郡高奴之時,老將軍在聽到他那一戰得勝,結果高興之餘,喝多了,一直勞累的身體終是垮掉。
也是如此,白衍是返回上郡高奴時,方纔得知。
後面滅趙之後,他便命人書信給老將軍,詢問老將軍是否要來邯鄲看看,沒想到老將軍還真的來邯鄲。
“老夫也隨你去見見餘老頭。”
王翦開口說道。
白衍聞言,有些詫異的看向王翦,沒想到王翦老將軍會突然開口,不過見狀,白衍自然喜歡。
自己在餘老將軍面前,終究是晚輩,很多事情只有王翦老將軍、餘老將軍二人,才能引起共鳴,擁有者以往獨屬於曾經的回憶。
這是白衍有心,也無法做到的事情。
“說起來,當初此前餘老頭來我府邸,彼時王翦.”
王翦看到白衍的目光,笑着解釋道,不過說着說着,便搖搖頭,難以開口。
白衍也知道原因,當初在藍田時,餘老將軍也曾說過。
“上將軍,請!白衍今日定然備宴,招待上將軍與餘老將軍。”
白衍笑着說道。
這一次,是白衍少有打斷別人的話。
而被打斷話的王翦,卻不僅沒有生氣,反而笑起來,隨後囑咐扈從一句,便準備跟着白衍一同乘上白衍的馬車。
不過就在上馬車前,王翦突然想到什麼,隨後看向白衍。
“白將軍,或許此事,當是去稟報王上一聲。”
王翦提醒道。
白衍有些意外,方纔因爲開心,沒想那麼多,眼下聽到王翦的話,連忙點點頭。
“多謝將軍提醒,那白衍便先去王宮,上將軍先去白衍府邸,白衍很快便回府。”
白衍對着王翦輯禮道。
“無妨!”
王翦笑道。
白衍輯禮後,於是轉身朝着王宮走去。
王宮的走廊前。
嬴政方纔祭祀完畢,還沒來及休息,在走廊內與趙氏宗親交談,突然就看到一名宦官帶着白衍走來。
“微臣白衍,拜見王上!”
白衍來到嬴政面前,輯禮道。
此刻嬴政身旁有七八名老者,全都好奇的看向白衍。
“白衍,你不是與王翦回去休息?怎又突然返回?”
嬴政望着輯禮着的白衍,輕聲詢問。
白衍聽到嬴政的話,擡起頭,對着嬴政說明來意,請求沐浴一日,原因便是餘老將軍來到邯鄲。
“王上,餘老將軍年歲已高,如今孫兒又皆爲秦國戰死沙場,白衍想去陪老將軍逛逛這邯鄲城,如今我大秦的城邑!”
白衍看向嬴政,擡手輯禮,輕聲說道。
走廊上,嬴政聽到白衍的話,有些意外。
起初嬴政還沒反應過來,畢竟嬴政每日處理各種各樣的事情,面對的事情數不勝數,然而等白衍說到後面的原因,嬴政這才立刻想起白衍口中的餘老將軍。
對於那位秦國老將軍!
嬴政當然也清楚,畢竟他繼位之初,餘老將軍還是秦國左庶長,爲功過立下過汗馬功勞。
後面嬴政也是親眼看着,當初在十三年前,五國伐秦,餘老卒的長子、次子、三子,皆戰死函谷關。
隨後六年前,秦大將桓齮領兵攻趙,僅剩的兒子與孫子,皆戰死於肥下。
彼時從肥下一戰後,餘老將軍膝下兒郎,全部戰死,餘家除五十多的餘老將軍,再無兒郎。
整個秦國之中,像餘老將軍這般,自己是將軍,全家兒郎依舊皆爲秦國戰死沙場的人家,僅有餘老將軍這一戶。
“日落之後,寡人也去看望一下餘老將軍!”
嬴政站在走廊內,望着遠處王宮外,整片無邊無際的邯鄲城,輕聲說道。
回想起餘老將軍的事蹟,再看着眼前的場景。
即使是嬴政,都依舊忍不住再次動容。
他嬴政能滅秦國,離不開先王之積累,離不開賢臣良將相助,更少不了將士淤血沙場。
餘老將軍的爵位是秦國給的,那是餘老將軍應得的,但餘老將軍膝下兒孫皆爲秦國征伐沙場,皆爲秦國戰死,這些卻是餘家的選擇。
“諾!”
白衍聽到嬴政要去自己府邸,一臉錯愕,好在回過神,輯禮道。
一旁的幾個老者,這時候也連忙笑起來,對着嬴政輯禮。
這幾人之中,一半都是趙國宗親,自然都沒聽說過什麼餘將軍,而另一半秦國宗親倒是對着餘老將軍,有一點印象。
不過不管了不瞭解,此刻他們看着嬴政,腦海裡都已經浮現,如何恭維嬴政的話。
“王上賢明,我大秦將士得知王上如此,定會軍心振奮!”
“我秦國有王上,乃是我秦國社稷之福,乃我秦人百姓之福。”
走廊內,一個又一個年邁的老者,對着嬴政讚美道。
然而嬴政可不是趙王遷,對於這些讚美,嬴政也不過聽一聽。
嬴政比任何人都清楚,在天下士人眼裡,是如何看待他這個秦王,如何形容他嬴政。
嬴政也很清楚,就連王室宗親之中,都有很多人,在盼着他嬴政暴斃,到時候那些人就可以以宗族的身份,動用關係,再立新王。
“王上賢明!”
白衍站在走廊內,聽到衆人對嬴政讚美,白衍自然也要附和。
否則所有人都開口,就他一個人不言不語,未免有失。
不過這時候,白衍也注意到,在一衆老者之中,其中一箇中年發福,嘴角帶着兩顆黑痣的男子。
見其模樣不是士族。
白衍腦海裡,很快便浮現出一個名字。
“郭縱!”
白衍的府邸裡。
餘老頭與王翦在正堂內敘舊,珪在一旁笑着作陪。
等聽到門外的腳步聲,餘老頭與珪都已經是白衍回來,連王翦也不例外。
然而等王翦轉頭看向門外時,看到前來的人,立刻露出一臉吃驚。
珪看着那人,眉頭微皺,以爲又是那個贏氏宗親。
倒是餘老頭,此刻回想起那人的面孔,瞪大眼睛,連忙與王翦一同起身,來到木桌前。
“微臣,拜見王上!”
“拜見王上!!”
王翦與餘老頭紛紛對着來着輯禮。
珪見狀,一臉錯愕懵逼。
王上?
想到什麼後,珪腦海一片空白,幾息後方纔回過神,連忙起身,跪在地上。
一旁在放酒菜的幾名侍女,此刻聽到王翦與餘老卒的話,也全都一臉震驚,與珪那般連忙跪在地上,不敢擡頭。
“兩位老將軍無需多禮!”
嬴政來到正堂內,對着王翦與餘老頭說道,隨後在白衍的跟隨下,來到正堂最上方入座。
“謝王上!”
“謝王上!!”
王翦與餘老頭聽到嬴政的話,這才擡頭,放下手。
白衍這時候轉身囑咐侍女一番。
“老將軍別來無恙!”
嬴政跪坐在上方木桌後,看向兩鬢斑白的餘老卒。
一旁白衍看着侍女離去後,也轉身看着比起當初,多出不少白髮的餘老將軍。
看着餘老將軍那蒼老的側臉,白衍心中也是一軟,如今趙國已滅,趙地皆成爲秦地,但這些卻並不能改變餘老將軍兒孫皆戰死的事實,餘老將軍來到這邯鄲,也看不到兒孫。
唯一能藉慰內心的,或許便是餘老將軍能替戰死的兒孫看看,如今這片天地,已經納入秦土。
“裨將,謝王上關心!”
餘老卒聽到嬴政的話,滿是感激的說道,餘老卒也沒想到,嬴政居然會來見自己。
轉頭看着身旁的白衍,望見白衍看着自己的模樣,餘老卒一臉欣慰的笑起來,隨後看向正堂上方的嬴政。
正堂內。
在嬴政的囑咐下,王翦、餘老卒紛紛坐回自己的位置。
而白衍這時候,也讓珪來到中間,拜見嬴政。
“他便是珪?”
嬴政聽到白衍的介紹後,不由得想起白衍那個藍田的傳言。
“起來吧!”
嬴政看着珪,一臉笑意。
珪一臉惶恐的對着嬴政輯禮,起身時珪都手腳發軟,若非身旁白衍在,珪估計都走不動道。
而等珪回到座位上時,方纔逐漸平復。
接下來,珪雖然不敢看向嬴政哪裡,心中卻逐漸興奮起來,腦滿子都是向着,日後回家,定要把這件事情告訴父母妻兒。
估計父母怎麼都不相信,他們村裡有人,居然能親眼見到王上,而且那麼近,這個人還是他們的珪兒!
想着想着。
珪即使跪坐在木桌後低着頭,都難以控制咧嘴露出笑容。
正堂內。
嬴政與餘老將軍在聊着。
得知餘老將軍已經沒有子嗣,嬴政便想賜給餘老將軍一棟府邸,並且賜給餘老將軍一些僕人侍女,供餘老將軍養老。
不過餘老將軍都拒絕嬴政的美意。
餘老將軍告知嬴政,他如今獨身一人,住在哪裡都一樣,對於他來說,如今看到趙國被秦國滅掉,心中已經沒有遺憾。
至於孤單
餘老將軍說道這裡,看向另一邊跪坐在木桌後的白衍,隨後告訴嬴政,自從遇見白衍,白衍這小子就把他當長者一樣對待,上一次元日,就是白衍帶他回咸陽一起過。
就連往日白衍在外領兵,乃至在趙國征戰之時,都不忘時隔三兩月,託信送去藍田,叮囑司馬興莫要忘記送錢給他。
“老夫本以爲是司馬興,故而路過藍田時,去看司馬興,本是感激司馬興,結果司馬興方纔一臉苦笑着對老夫所言。”
餘老卒說道。
一開始,餘老卒也以爲是司馬興送的,還很疑惑司馬興爲何如此頻繁的送錢,直到後面去到藍田大營才知道,原來送錢給他的不是司馬興,而是白衍這個小鬼一直惦記着他,擔心他沒錢買酒喝。
想到這次來這裡,餘老卒心中滿是暖意。
這次也是白衍念念不忘託信給他,他纔會來到這裡。
正堂內。
聽到餘老頭的模樣,嬴政轉頭看去,當看到白衍一臉尷尬的笑起來。
與不遠處王翦那一臉意外不同,嬴政不知爲何,突然想起少年的來歷,想起少年此前的種種行爲。
不知爲何,嬴政從未如此想見一見,那個連茅焦都誇讚的老婦人。
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老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