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下,在白衍的府邸之中。
嬴政看向白衍之後,又聽完餘老頭的話,沒有再堅持給賞賜。
隨着時間過去,此前被白衍邀請來的柴、宴茂等人,也紛紛來到正堂之中。
見到嬴政。
所有人都一臉意外,隨後惶恐的上前拜見。
不在朝堂王宮之內,嬴政見到這些鐵騎將領,自然也十分隨和。
一旁木桌後跪坐着的白衍見狀,並沒有覺得奇怪,在對待官員將軍方面,嬴政絕對算是最好的君王之一。
正堂之中。
隨着人越來越多,嬴政與餘老頭閒聊片刻後,倒也沒有繼續交談下去。
一個個侍女這時候也端着好酒好菜進入正堂。
酒宴上開始後,嬴政此前賜給白衍的舞姬,也來到正堂內翩翩起舞。
由於嬴政在,酒宴上雖是歡聲笑語,卻也不敢大聲。
畢竟誰都擔心無意間打斷嬴政的話。
一起喝幾杯酒之後。
“上將軍!”
嬴政想了想,隨後看向王翦。
聽到嬴政開口,這時候所有將領都不由得把目光從舞姬的身上,轉頭看向嬴政。
舞姬雖美,但在座的每一個人,家中不何嘗都圈養有美妻嬌妾,白衍儘管是一個例外,不過暴氏雖說不是白衍的美妻嬌妾,但在美貌上,卻遠超柴、宴茂,甚至是王翦府邸的那些美人。
反正比起舞姬美色,衆人心中還是有些抵抗力,家中美妾雖不善舞,但也是美人不是。
眼下還是王上的話更重要。
“王上!”
王翦見到嬴政看向自己,連忙微微側身,對着跪坐在木桌後的嬴政輯禮。
在王翦疑惑的目光下,嬴政眉宇微皺,面露思索。
“上將軍滅趙之後,寡人此前曾在咸陽,詢問百官,如何對待北方月氏與匈奴,百官皆有各自之言,眼下恰逢在此,上將軍又是秦國大將,爲大秦南征北戰,寡人想聽聽上將軍之言。”
嬴政輕聲問道:“上將軍是如何看待北方?”
嬴政說完後,便靜靜的等待王翦的回答。
此前在嬴政心中,一直都有一個困擾,那便是如何除掉北方憂患。
畢竟北方月氏與匈奴突然停止交戰,雙方罷兵。
對於秦國來說,這並不是一件好事,若月氏、匈奴與秦國一直相安無事還好,但萬一趁着秦國發兵攻伐其他諸侯國之時,月氏與匈奴南下,到時勢必會讓秦國受制於人。
北方可不同於中原,中原地勢有山脈河流阻攔,北方皆是草原,而月氏與匈奴皆善馬戰,若趁着秦國與其他諸國交戰,非劫掠而突襲南下,秦國勢必會有危險。
此前就因此事,在咸陽城王宮商討。
結果是文武百官爭論不休,各抒己見。
如今剛好在白衍這裡,嬴政想要聽聽王翦的意見,畢竟王翦乃百戰之帥,無論閱歷還是格局簡介,都遠非常人可比肩,此前不在咸陽王宮,沒有參與商討,眼下自然是要問問。
“北方?”
“匈奴!月氏!”
柴、宴茂、寇壯等人鐵騎將領,聽到嬴政的話,紛紛看向彼此,輕聲呢喃。
此刻宴茂等人全都收起心神,腦海裡思索着有關於匈奴與月氏的事情。
另一邊。
白衍聽到嬴政的問題,也側頭看向正在思考的王翦。
此刻白衍心中也是十分好奇,王翦是如何看待北方的勢力。
對於北方,白衍心中自然清楚,甚至可以說,比在場的所有人都清楚未來北方會是什麼樣子。
別看如今北方只有月氏、匈奴、東胡這三個大的族羣,但其他小族羣數不勝數,類似鮮卑、樓煩、柔然、烏桓、夫餘、肅慎.
由於獨特的地理位置。
北方的部落對於中原來說,就是一個巨大的威脅,滅不絕,即使滅掉匈奴與月氏,依舊還會衍生出其他氏族的遊牧族羣,依舊會有更遙遠的遊牧部落過來頂替月氏與匈奴。
這是千百年後恆古不變的歷史痕跡。
眼下看着王翦。
白衍很好奇,像王翦這般,見識淵博的秦國老將軍,會是如何看待北方。
片刻後。
在白衍的目光下。
“回王上,微臣以爲,如今我秦國滅趙,無論是月氏,還是匈奴,都無法對我秦國構成威脅,然月氏與匈奴之間,依舊須採取離間之道。”
王翦對着嬴政擡起手,緩緩說出自己的看法。
白衍聽到王翦的回答後,清楚王翦這是在告訴嬴政,秦國當務之急,依舊是平定中原其他諸侯國,並非是向北方出兵。
轉頭看向緩緩點頭的嬴政,白衍有些好奇。
也不知道此刻的嬴政,是否有想到長城。
不過好奇歸好奇,眼下白衍肯定不會開口詢問,也不會貿然出聲,萬一給嬴政一種賣弄才學的感覺,可就弄巧成拙。
更何況像萬里長城這般,影響整個中原的工程,白衍絕不敢主動提出來,否者日後誰都說不準會是什麼下場。
想到這裡,白衍收回目光。
對於王翦方纔那句,對秦國無法構成威脅。
這句話讓白衍清楚,即使是王翦,依舊還是被時代束縛住。
別說日後會逐步強大起來的月氏,就是眼下看着被李牧、被秦軍驅趕的匈奴,誰都不會想到,當秦國滅掉趙國之後,伴隨着秦國疆域遼闊,佔據整個北方,日後匈奴也會因爲秦國的強大,而被迫強大團結起來。
彼時匈奴便會是中原大患!
匈奴南下劫掠之時,不亞於天災,即使是一統之後的中原,面對北方強大的匈奴帝國,依舊不敢輕舉妄動。
眼下,即使是王翦不會想到,嬴政也不會想到,其他所有人都不會想到日後匈奴帝國會強大。
正如同後世歷史之中,面對強大的匈奴帝國,即使是那些君王,誰也不會相信匈奴帝國日後會滅亡一樣。
所有人都會被眼前所看到、聽到的時代,而被矇蔽。
“王上,月氏與匈奴都是遊牧部落,無論男女老幼,皆善乘騎馬戰,我秦國鐵騎雖是驍勇善戰,然馬戰之人,遠不及月氏、匈奴,加之北方地勢平緩,一望無際,稍有不慎便會迷路,亦或者中伏。”
王翦看向嬴政,拱手道:“王上若是想出兵月氏、匈奴,微臣以爲,恐至少需要一支不下二十萬的鐵騎,方纔能有把握取勝。”
正堂內。
柴、宴茂等所有鐵騎將領,聽到王翦的話全都傻眼,錯愕的看向彼此。
二十萬鐵騎!
想到這個數字。這別說秦國,就是加上魏燕齊楚,全加在一起,恐怕都拿不出二十萬鐵騎。
而且其他諸侯國,也根本不可能會幫助秦國對付月氏、匈奴,不在背後捅刀子就不錯。
“二十萬?”
正堂上,嬴政聽到王翦的話,也忍不住心頭一驚。
二十萬鐵騎,即便是身爲秦國君王的嬴政,都爲這個數字感到頭皮發麻。
這可是用來伐戰的戰馬,並非普通的馬匹。
此前井陘一戰,白衍以雷霆之勢攻破井陘,降服趙邊騎,方纔擁有將近三萬戰馬。
日後若有一日與楚國交戰,到時候恐怕秦楚之間的戰馬,恐怕要消耗無比之大,這絕非短時間內就能恢復過來的。
“按照王翦的意思,秦國根本沒有機會滅月氏、匈奴!”
嬴政心中嘆息一句。
想到這裡,嬴政不由得看向與王翦跪坐在同一邊,第二座的少年。
不過也就是看了一眼,嬴政便沒有在注意。
並非輕視,而是對於白衍的領兵才能,嬴政自然深信,否則當初就不會讓年紀輕輕的白衍,擔任伐趙大軍的副將軍。
但正如同王翦所言那般。
秦國,恐怕真的沒有機會對付匈奴!
隨和秦國攻伐韓趙,秦國國內的戰馬,消耗的數量越來越龐大,若非白衍收服趙邊騎,恐怕白衍麾下的鐵騎,都很難短時間補給到當初的數量。
更何況眼下,都不知道好要多久,秦國纔有機會一統中原,逐一滅掉魏燕齊楚。
甚至秦國能否一統,都還有着變數,誰也不清楚,日後十分會出現第二個李牧、第三個李牧,或者第二個信陵君、第三個信陵君。
畢竟就是一個趙國,若非碰上趙國天災,若非有郭開離間。
此番想要一舉滅趙,恐怕秦國損傷,還要在數倍之上。
正堂內。
嬴政在得知王翦的看法後,沒有繼續再詢問下去。
黑夜下。
伴隨着酒宴,嬴政並沒有在白衍府邸內待多久,不到一個時辰,便要起身離開。
今日祭祀,嬴政能抽空來白衍府邸,已經實屬不易,此刻邯鄲王宮,那些王室宗親,仍舊在等着嬴政。
看到嬴政離開。
白衍自然要與王翦起身相送。
在柴、宴茂等將領的拱手輯禮下,白衍跟在嬴政身後,與王翦一同把嬴政送出正堂。
沿途的走廊內,侍女與宦官走在前方。
方纔走了一會。
“白衍,那些降服的趙邊騎,還需多久,方纔可以進入戰場?”
嬴政一邊走,一邊輕聲問道。
對於當初在李牧麾下的趙邊騎,嬴政可是清楚的知道,這支聲名赫赫的騎兵是有多善戰。
而白衍當初上書到咸陽的一件件事情,其中背後的用意,白衍也都沒有絲毫隱瞞。
故而聯想到北方月氏與匈奴的事情,想到王翦口中的二十萬鐵騎,嬴政也很想知道,眼下那支騎兵能否投入戰場。
“回王上,若是月氏、匈奴南下,無懼,若是出兵伐其他諸侯國,臣感覺,至少尚需一年!”
白衍聽到嬴政詢問,輕聲說道。
跟在嬴政身旁,慢慢走着,白衍也把之前柴說的事情,緩緩告知嬴政。
走廊內。
王翦跟在嬴政身旁,聽着白衍的話,當得知趙邊騎居然拒絕那些潛伏說客,忍不住驚奇的搖搖頭。
“白將軍領兵,不愧是將門之後,能做到如此地步,王翦不如!”
王翦感嘆道。
看着前方走廊的那些僕人、侍女,王翦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感慨。
在王翦眼裡,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讓敵軍歸心,這世間,王翦只見過白衍一人。
而且更重要的是,這支敵軍,還是有着數萬人的精銳之師,趙邊騎!
“上將軍謬讚!”
白衍聽到身旁王翦的話,一臉不好意思的謙虛道。
嬴政聽到王翦話裡那句將門之後,忍不住嘴角上揚,心中偷笑。
若非答應替少年隱瞞,嬴政真想親口告訴王翦,這少年可不是什麼白氏子弟,而是齊國的一個耕農之子。
至於趙邊騎。
因爲知道白衍當初的一個個舉動,加上白衍調查掠賣一事,故而嬴政對於白衍能讓趙邊騎歸心,並不意外。
“寡人期待一年後,見到趙邊騎,白衍你別讓寡人失望!”
嬴政緩緩止步,轉頭看向白衍,面色滿是嚴肅。
對於眼前這個少年,嬴政給予毫不懷疑的信任,如今又把數萬趙邊騎交給少年,由少年統領。
嬴政希望一年後,他如此信任的少年,一如往常那般,從不會辜負他的期望。
“諾!微臣定當竭盡全力!”
白衍挺住腳步,擡起雙手對着嬴政輯禮道。
嬴政見狀,滿意的點點頭,隨後在侍女宦官的陪同下,朝着府邸外走去。
王翦站在一旁,看着嬴政離去的背影,隨後看着年紀輕輕的白衍,其實心中有些感慨。
王翦哪裡看不出嬴政有多器重白衍。
但同樣的,王翦也清楚,對於臣子來說,這份器重如同一把雙刃劍。
特別是白衍來自白氏,如今白衍只是亞卿,還沒有到上卿、到大良造,然而依照白衍的才能,或許還真有一日,有機會達到昔日其祖上白起的位置。
而那時候,一些有心人,遲早會讓嬴政面對一個問題。
那便是白衍有沒有因爲祖上白起的事情,而對秦國有所忌憚,就算白衍說沒有,就當真沒有?
其祖上白起直至被貶,都沒有背叛秦國,後面下場便是死,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白衍不可能不知道,那白衍又會如何做?
只要嬴政想到這些,便會有所顧慮,對於白衍來說,便有性命危險。
想起正堂內的餘老卒,望着白衍年紀輕輕的面孔,王翦也不清楚,日後白衍會如何,會不會有站在大良造位置的那一天。
府邸內。
正堂之中,伴隨着嬴政離去,所有人紛紛鬆口氣,這時候不少人都忍不住拿起酒爵,對着餘老卒敬酒。
對於這個餘老卒,此前這些將領之中,像柴與宴茂都從白裕哪裡得知過,而其他將領也從白衍哪裡而得知。
故而眼下看到餘老卒,這個老將軍,自然紛紛敬酒。
兩鬢斑白的餘老卒,一臉笑意,來者不拒。
等白衍與王翦回來時,餘老卒已經把一兩名酒量不好的將領,給喝倒在木桌上。
白衍一臉哭笑不得的看着這一幕,讓兩名侍女把醉酒的將領擡下去休息。
看着餘老將軍那開心的模樣,白衍也有勸餘老將軍少喝一些。
酒過三巡後。
其他將領,連同珪在內,直接醉得七歪八扭的躺在地上,或木桌上。
王翦年事已高,也早已經離去。
柴與宴茂也已經喝大,接連出去嘔吐。
只有白衍,一直在陪餘老頭喝着,甚至白衍直接拿着酒爵,來到餘老頭這一小桌,與餘老卒聊着天。
正如同一兩年前,在藍田大營,白衍便陪着餘老卒在營帳內飲酒。
不過不同的是。
白衍不是當初那個普通士卒,成了將軍,餘老將軍也不是那個將軍,如同一個人普通的老頭,這座巨大精美的府邸,也不是當初的營帳,而是嬴政賜給白衍的地方。
一老一少喝着酒。
面對白衍,餘老卒難得醉意上頭。
“小子,當初是老夫眼拙!”
餘老卒喝完一杯酒,眯着眼睛後,搖晃着腦袋突然笑起來。
滿是醉意的雙眼,望着眼前少年,餘老頭有些感慨,回想兩年前,當初在藍田見到白衍這小子,那時候他怎麼都不敢相信,居然是白衍這小子親自領兵,滅掉趙國。
滅趙國!
領兵滅趙國!!!
那時候誰敢有這個念頭!
那時候看着白衍的模樣,誰敢有這個念頭!
回想當初在藍田大營,他這老傢伙,還特地囑咐白衍,無論如何,都不要隨軍與趙國交戰,寧願動用白氏人脈調走,也不要隨軍去趙國,與趙軍作戰。
“你小子當初怎麼不告訴老夫。”
餘老卒打了個酒嗝,看向白衍。
“白衍也彼時不過是一個無名小子,未與趙軍交手,怎敢輕言。”
白衍一臉苦笑的解釋道,那時候他又何嘗知道,會能率領一直精銳鐵騎,會有機會成爲副將軍,並且剛好在井陘與趙邊騎交手。
說完後。
白衍便拿起酒壺,給餘老卒的小木杯倒酒。
不過就在這時候。
餘老卒滿是醉紅的臉上,老濁的眼睛突然直勾勾的看着他。
“小子,你是不是有辦法,對付匈奴!”
餘老卒小聲問道。
白衍爲之一愣,有些意外的看向餘老將軍。
“方纔王上與王翦交談時,老夫無意間看到伱小子的模樣,別人聽到王翦嘴裡二十萬鐵騎,都深以爲然的表情,唯有你小子的表情不對!”
餘老頭如同一個醉酒的老狐狸,笑眯眯的看向白衍。
自從知道白衍領兵在井陘,一戰敗趙邊騎之後,餘老卒不止一次回想起當初在藍田時的一幕幕。
其中最讓人記憶猶新的,便是第一次與白衍喝酒,提及李牧與趙邊騎時,那時候的白衍,也是如同方纔聽到王翦說二十萬鐵騎時的表情一樣。
曾經不知道,以爲白衍是記住他的話。
眼下。
餘老卒可不會相信。
“餘老,王上在咸陽,百官都沒辦法,白衍怎會有主意!”
白衍看着餘老將軍,笑着搖搖頭,否認到。
當初是知道有郭開,故而不是很擔心。
眼下面對餘老卒的詢問。
像萬里長城這種勞民傷財,罪在當代的事情,白衍可不會說出來,即使是餘老也不行,否則日後傳出去,等回到齊國臨淄,外祖母與孃親能打斷他的腿。
至於對付匈奴,白衍都不知道後世那般迅疾如風的行軍戰術,在自己手中有多大效果,眼下還是不說爲好。
“你小子可騙不了老夫,你小子不願說也罷!”
餘老卒看着白衍,根本不相信白衍的話,不過倒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次日。
酒宴過後,餘老卒等人還沒醒過來,就連酒量不錯的柴,都還在揉着腦袋,在府邸內吃着早膳。
白衍在府邸內的書房中,望着昨日送來的竹簡。
因爲嬴政此前任命白衍調查那些圖謀刺殺的勢力,故而如今只要沒有什麼重要的場合,白衍便可以安心待在府邸中,不需要離開。
這時候。
書房外,一名親信突然急匆匆的跑進來,告知白衍,王宮傳來消息。
今日太后醒來,在嬴政的陪同下去朱家巷,隨後便在朱家巷去世,如今太后的遺體已經送回邯鄲。
木桌後。
白衍聽到親信的話,緩緩放下竹簡。
回想當初在秦國咸陽,第一次見太后趙姬,彼時趙太后還與他閒聊,如今聽到這個消息,讓白衍都有些恍惚。
不過由於當初爲太后做的事情,如今聽到太后趙姬去世的消息,白衍倒也問心無愧,畢竟能做的,曾經努力去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