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穀物收成,昏暗的天空,沒有往日那般晴空萬里,從下往上看去,似乎像是淺淺的墨汁侵蝕一塊又一塊。
要下雨了!
田野間一個個耕農,見到天空的模樣,手裡的動作,都更用力一分,想着落雨前能把所有穀物收完,否則這時候等雨停,收成都會變少一些。
婦孺老弱也在幫忙,田野間諸多孩童,都拿着一些破爛帶缺口的大樹葉子,在父母后面,跪在田野間仔細看着一個個腳印,看着那些雜草間掉落的一粒粒米粟。
每找到一粒,孩童都會小心翼翼的撿起來,放在懷中葉子裡面,看着沒有半個拳頭大的米粟堆,起身交給母親。
遠處。
在一塊塊田野間忙碌的諸多耕農,突然看到白色的鳥兒飛起來,好奇看去,隨後就見到,在官道上一輛馬車正在緩緩行駛。
大沁溪。
在密林旁邊的樹蔭下,白衍戴着斗笠,在河畔旁邊釣魚,也不知是魚兒知道即將過冬,還是如何,一日下來,白衍的收穫頗豐。
自從暴禹隨着申老南下楚國,另一邊,暴禹的叔父暴原帶着三百多聚集起來的俠士,依次前往新鄭。
沒有瑣事的情況下,這幾日白衍倒是十分清閒。
“將軍,馬車來了!”
章樑突然走到白衍身旁,看着遠處山林間,翠綠的密林下,一輛馬車緩緩行駛在官道上,兩旁還有六名持劍男子。
白衍聽到章樑的話,看了遠處一眼。
“去吧!當心點!”
白衍吩咐道。
章樑點點頭,轉身朝着官道走去。
很快。
隨着馬車緩緩靠近,馬車旁邊的六名持劍男子看到章樑擋在道路前方,而且都佩有劍,連忙上前。
“何人?”
爲首的男子看向章樑詢問道。
其餘男子紛紛面色警惕的看着章樑,隨後看着四周,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突然有人攔路,這想想都讓人生疑。
“奉大人之命,前來接應!”
章樑聽到男子的詢問,不慌不忙的說道,說話間,擡起手。
隨着章樑的動作,頃刻間,原本馬車四周那安靜的密林裡,走出一個個持劍男子,從四面八方圍住馬車。
“當心!!”
“保護大人!!”
見到這一幕,那六名男子頓時瞳孔一縮,面色蒼白的看向四周,眼神中滿是慌亂。
原本包圍章樑的六人,此刻連帶馬車一起,被包圍起來。
馬車上的布簾緩緩掀開,一個男子從馬車內露出身子,委身走出來後,站在馬車上,男子三十多歲,此刻面色滿是凝重的看向四周。
“不知諸位是何方俠士,痹某自認從未得罪過哪位大人,不知今日諸位俠士,爲何在此?”
痹姓男子輕聲說道,吸口氣,嘆息一聲。
“若是諸位爲求錢財,車內尚有數金,可供諸位拿去,若是不夠,諸位儘管開口,吾可命奴僕送來!”
痹姓男子再次看了四周一眼後,目光最終放在章樑的面孔上,開口詢問。
在這個男子眼裡,若是求財,他可以出財消災,只求眼前的人可以放過他們。
“不是你!”
章樑聽到痹姓男子的話,目光沒有絲毫波瀾。
這讓男子面色愈發凝重,因爲男子清楚的看到,提及錢財之時,不管是爲首的男子,還是其他人,幾乎全都沒有任何遲疑之色。
男子已經意識到,這些人不是一般人,而且來到這裡的目的,也並非爲了錢財。
“不知.”
痹姓男子正想詢問,不過話還沒說完,就看到章樑指了指馬車。
“我要的是馬車內的人,叫裡面的人全都下來!”
章樑說話間,一手放在劍柄上,緩緩拔出藏在劍鞘內的利刃,手持利劍的章樑,看着眼前的馬車,與匈奴交戰多次的他,有足夠的把握,攔下這輛馬車。
“馬車內都是吾妻兒老幼~!還望.”
男子還想說話,然而隨着四周其他男子也紛紛拔出佩劍,男子呼吸慢慢急促起來,眼神有些慌亂。
這時候,男子身後的馬車布簾再次掀開,另一個男子緩緩從裡面走出來。
“禮兄,他們找的是吾!禮兄不必再與他們多言!”
田賢看着四周那些人,表情雖然有些吊兒郎當,但眼下田賢的眼神,也滿是凝重,不斷尋找着有沒有機會殺出去。
“田賢可以隨諸位離去,不知此番田賢是死是活,若是活,還請諸位不要爲難吾兄!”
田賢在痹禮那擔憂的目光中跳下馬車,朝着章樑走去,一邊走一邊問道。
章樑看着在包圍之中,明知目的是自己,並且不知道是不是難逃一劫的情況下,依舊能保持風度的田賢,有些驚訝。
雖然第一次見田賢,但章樑都忍不住佩服這樣的人,遇事不驚,像將軍一樣,這樣的人,生來就是一個做大事的人!
面對田賢的詢問,章樑沒有回答,看着田賢過來,章樑負手持劍,對着田賢緩緩輯禮,示以尊重。
禮畢後。
“請田君子隨我過來!”
章樑說完,便轉過身,朝着河畔走去。
田賢見狀眼神有些意外,轉過頭,回頭看向馬車上的痹禮一眼,痹禮也面露詫異。
田賢給痹禮一個安心的眼神後,便轉過身,跟着章樑走去。
直到走了一會,來到河畔旁。
田賢方纔看到一個戴着斗笠,坐在河畔樹下釣魚的人。
“將軍!人帶來了?”
章樑對着白衍擡手輯禮道。
田賢聽到章樑的稱謂,緊皺的眉頭下,眼神滿是疑惑。
將軍?
在潁川,能成爲將軍的人,寥寥無幾,而在郡治陽矅附近,更是少之又少,是誰知道自己的行程,是誰,又會找他。
還有這個帶着斗笠的男子背影,怎麼有些熟悉,將軍!!!
白衍?
想到這個念頭,田賢本能的搖搖頭,如今白衍正在雁門,方纔經歷過大戰,大勝匈奴,怎麼會在這裡,而且嬴政爲白衍升爵,以及把名劍湛盧賞賜給白衍的消息,都已經傳到楚國。
這絕不可能有錯!
所以此刻白衍沒有意外的話,應當正在北方雁門纔對,怎麼可能會來到這裡,而且不僅知道他會來潁川,還在半路找他。
“好!”
在田賢的注視下,帶着頭笠的人忽然開口,那熟悉的聲音傳入田賢耳中,頃刻間,讓田賢瞪大眼睛。
這個熟悉的聲音田賢絕對不會記錯。
這.
白衍!!!!
當田賢親眼看到戴着斗笠的少年轉過身時,整個人都驚呆了,一臉呆滯的看着白衍。
“去看着那些人!”
白衍對着章樑吩咐道。
章樑見狀,擡手點頭,轉身離去。
白衍這時候,方纔把目光看向早已經看傻眼的田賢。
“田賢兄,多日不見!”
白衍緩緩擡起手,向田賢輯禮。
徹底懵逼的田賢見到白衍的舉動,幾息後,方纔逐漸回過神,當看着輯禮的白衍,田賢嚥了咽口水,甚至都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
“衍兄!”
田賢擡手回禮,一臉荒謬的表情,看向白衍。
田賢很是不理解,爲何白衍會在這裡,明明白衍方纔在雁門大勝,就連嬴政都把名劍湛盧賞賜給他,本該得意享樂的白衍,此刻爲何在這裡,這個荒涼無人的地方,還知道他要來潁川。
“衍兄這是?”
田賢回禮後,忍不住疑惑的看向白衍。
白衍看着田賢的模樣,猜到田賢的疑惑,故而沒有多繞彎子。
“別去陽矅,陽矅是個陷阱,潁川士族要策劃動亂,妄圖匡扶韓國,此番引田賢兄去,就是爲了拉攏齊國入局。”
白衍對着田賢說道,說話間,隨着一旁傳來動靜,白衍這纔看到,原來一條魚兒已經咬住魚鉤,整個魚竿都已經被拖入水裡,緩緩走遠。
轉頭看向田賢時,看着一臉皺眉,面露沉思的田賢。
“齊技擊當初在中牟城,已經死了十之七八,若是再來,瞞不住後勝。”
一般人看着面露沉思的田賢,定會以爲田賢是在懷疑話裡的真假,但白衍卻清楚,田賢這是在猶豫。
樹蔭下,隨着白衍的話,原本沉思的田賢,突然一臉震驚的看向白衍。
果然!
當初在中牟城,是白衍故意放走仲兄田濉。
回想當初見到父親時,父親說的話,以及心中的猜測,一直以來都不確定真假,直到此刻,田賢方纔真的確定,當初仲兄能安然無恙的回齊國,並且齊技擊的事情也似乎被隱瞞住,其真正的原因,真的是白衍。
“是因爲煙兒?”
田賢看向白衍,思來想去,這是田賢唯一能想到的理由。
要知道,那時候仲兄除去刺殺嬴政外,也是要除掉白衍,而白衍卻放過仲兄。
“嗯!”
白衍點點頭沒有絲毫隱瞞。
見到承認的白衍,田賢突然有些哭笑不得起來,看着眼前的少年。
“煙兒到底有何好,居然能讓你如此記掛,甚至爲此做出一件件事,按道理,如今以衍兄你的身份、名望,想要何等女子都易如反掌,想要送美人給衍兄的人,估計數都數不過來。”
田賢滿是好奇的問道,眼神直勾勾的看向白衍。
提及煙兒,田賢也承認,煙兒的追求者衆多,不乏王孫權貴,此前就是公子丹,都對煙兒夢寐以求,但他卻明顯感覺到,白衍應當不是那樣的人才是。
中牟城之亂髮生前,白衍才見過煙兒幾次?若是他沒記錯,似乎僅有一次。
“白衍欠田姑娘人情!”
白衍聽到田賢的話,搖頭說道,隨後便不想再說下去。
然而田賢卻不一樣,若是一開始是哭笑不得,百思不得其解,那麼聽到白衍後面說的話,兩眼一亮,愈發好奇起來,心中決定,說什麼都要找機會去問小妹,弄清楚到底是什麼人情,能讓白衍如此記在心裡。
“此番那些士族就是想拉攏田賢兄入局,若是答應還好,若是不答應,田賢兄的性命,恐怕不保!這兩日白衍方纔知道,潁川郡郡守崔平,也已經叛秦!”
白衍對着田賢說道。
“白衍知道田伯父素來不喜秦國,但潁川,本就是個局!一個必輸的局!不滿田賢兄,白衍從始至終一直都查不到,咸陽暗棋是何人!”
白衍說完,嘆息一聲,該說的都已經說了,反正田賢是不能去陽矅,去了恐怕很難再活着出來。
“局!”
田賢聽到白衍的話,聽到白衍提及‘暗棋’,瞬間眉頭皺起來,田賢哪裡聽不出,潁川叛亂從一開始,就在秦國咸陽哪裡的掌控之中。
想到這裡,田賢苦笑一聲,虧他還打算去潁川看看,幸好.
不對,白衍方纔說,不知道暗棋是何人,也就是說,白衍並未參與其中。
想到這裡,田賢似乎想到什麼,怔怔的看向白衍。
“衍兄是爲田賢而來?”
田賢猶猶豫豫,小聲的問道。
“再無他人!”
白衍看了四周一眼,隨後看向田賢,給了田賢一個‘伱看四周一下’的眼神。
“田賢,多謝衍兄!”
田賢雖然表明輕浮,然而眼下看着白衍,說不感動是假,也是如此,田賢少有的面露嚴肅,十分認真的給白衍彎腰輯禮。
別說田賢去過秦國,就是沒去過,如今那個勢力,不在觀察着白衍,不在觀察着白衍在秦國的政敵,在戰場上不好對付白衍,但在朝堂上,即使不在同一個廟堂,但不妨礙成爲暗地中盟友。
白衍領兵伐戰是厲害,但在楚國,很多勢力都已經想着,讓白衍重蹈白起的下場。
故而對於白衍與崔平的過節,田賢自然也清楚,這也讓田賢愈發體會到,白衍在這裡,到底意味着什麼。
“不必!”
白衍站在樹蔭下,擡手回禮道。
正當跟白衍與田賢,繼續交談的時候,忽然遠處傳來馬蹄聲,一個急匆匆的男子,朝着白衍這裡趕來。
白衍見狀,與田賢對視一眼,隱約有些不好的預感。
莫非已經暴亂了,還是出現什麼變故。
“將軍!不好了,忽然有一支秦國大軍抵達陽矅,隨後便控制住陽矅城,此刻城門以及城頭,全都是秦軍將士看守!”
身穿布衣的親信,下馬後,來到白衍面前稟報道。
聽到親信的話。
白衍與田賢皆是露出意外的模樣。
秦國兵馬?
“咸陽下令動手了?”
田賢有些疑惑的看向白衍。
白衍搖搖頭。
“不可能,此前聽說過,崔平叛亂的事情,新鄭哪裡的士族有幾人是知曉的,咸陽佈置的暗棋能煽動叛亂,位置、能力,不可能不知道纔對,而眼下崔平都沒有動手,咸陽冒然動手,根本”
白衍思索間,滿是不解,說着說着,忽然想到什麼,瞳孔一怔。
田賢也與白衍一樣,想到什麼,滿臉驚恐的看向白衍,整個人都冒出雞皮疙瘩起來。
回想白衍方纔說過查不到暗棋是何人。
“崔平便是暗棋!”
田賢看着白衍,一字一句的說道。
白衍點點頭,終於明白,爲何一直都查不出暗棋是何人,到底是誰在煽動叛亂,並且從始至終都沒有脫離咸陽的掌控。
原來那人不是別人,而是已經被潁川士族當做自己人的崔平。
因爲從一開始白衍便知道潁川叛亂是個局,故而白衍一直都知道,有潁川有咸陽暗棋,但潁川那些叛亂的士族可不知道,在那些士族眼裡崔平已經背叛秦國,背叛嬴政。
雖然不清楚崔平是如何讓那些士族信任的,但恐怕所有經過嬴政都一清二楚。
想到這裡,白衍這才清楚,咸陽哪裡的佈局到底有多深。
潁川那些士族,根本沒有成功的可能。
“藏得好深!”
白衍嘆口氣,有些感慨那崔平雙面間諜的身份,看向田賢,發現田賢此刻的表情也是一臉震撼。
不過眼下,得知崔平是暗棋之後,白衍突然想到暴氏。
白衍清楚,若是沒有意外,如今暴氏所有人,恐怕都已經被抓起來。
想到答應暴禹的事情。
數日後,南陽郡。
在郡守府邸中,曾經的將軍,如今的郡守騰老,正在府邸內處理着南陽事務。
秋收是一年一度最爲忙碌的時候,身爲郡守,很多事情都需要處理,很多稅收都需要盯着,謹防下面有人趁機斂財。
忽然一個僕人急匆匆的來到書房內。
“郡守,有人求見?並未提及姓名,只持有信物。”
僕人對着騰老稟報道。
騰老聞言,擡頭有些詫異的看向僕人,目光有些疑惑,一般來說,很少有人不保名諱,只給信物的。
但看着僕人遞上來的信物,騰老還是伸手接過來。
當打開裹布後,看到裡面的竹簡,騰老起初很是意外,隨後緩緩打開看起來。
當看到上面的內容、印章確認無誤後,騰老的老臉上,忍不住笑起來。
“白衍這小子!居然有求於老夫!”
騰老搖搖頭,哭笑不得。
不過騰老自然也清楚,潁川郡郡守崔言與白衍的關係,看着信中已經簡言意駭的把潁川的事情說了個遍,其中提及暴府的事,騰老沒有猶豫,伸手從一旁的木桌上,拿過一卷空白的竹簡,攤開起來,書寫內容上去,寫完後,蓋上印章。
“命人送去潁川陽矅交由崔郡守!”
騰老對着僕人囑咐道。
騰老也明白,若是白衍書信去咸陽,時間明顯已經來不及,反正暴府的事情,白衍會上書咸陽,他這裡,便先保住暴府一族的性命。
“諾!”
僕人雙手接過竹簡,轉身離開書房。
書房內再次安靜下來後,騰老看着眼前木桌上的竹簡,緩緩搖頭,腦海裡浮現當初那個身材單薄,跟在白裕身後的少年。
一時間,心中萬般感慨。
算算時間,兩年多將近三年,都沒再見過面。
不過讓騰老還有一些疑惑的是,看着上面的內容,算算白衍親信來到這裡的時間。
思索間,騰老突然醒悟過來。
“那小子眼下居然在潁川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