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外。
白衍看着霧急急忙忙的跑到遠處的那名士族子弟面前,彎腰低頭,卑躬屈膝的對着這邊指指點點,白衍看了一眼,便沒有過多理會。
經歷越多,很多事情白衍已經看開很多,沒有當初的少年心智。
曾經在村子裡,對於霧的那些傳言,很早的時候白衍也是由心底看不起霧這個人,更不恥其行徑,然而離開村子,遠赴他鄉之後,一路上,像霧這樣的做法,白衍聽過太多太多,而最終,白衍卻發現一個規律。
嘲笑像霧這樣的人,基本都過得不如意,而與霧這樣做出不恥行徑的人,往往卻能翻身,不管是生活還是家境,乃至地位,都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白衍也有些感嘆世道不公,因爲白衍雖說身處這個世道,但骨子裡,依舊是較爲靠向後世的儒家。
故而在男女之事上,也一直都是以後世的目光看待。
直到隨着經歷,白氏的婚親、勾則的送妾,隨着地位越來越高,白衍逐漸看清一件事情。
所有人都在想着往上爬,霧這樣的出身地位的人,會處心積慮的想往上爬,勾則這樣有權有身份的官吏,也在想着往上爬,乃至昔日在大伯家,附近幾個村子的村民帶着自家女兒,去到大伯家裡任由子盧挑選,又何嘗不是。
在這個百家爭鳴的世道,看看子盧賣妻,看看龐涓謀害孫臏,看看曾經趙相郭開,還有人看不到的地方,那些名門望族的行徑,哪一個,又是比霧好的。
“禹伯!等會不要說出真實名諱,便言之吾是家僕,那些士族子弟隨意應付一下即可,若是有機會,也可趁機打探一番楚、魏消息!”
白衍看到霧帶着那幾個士族子弟過來,便轉身看向暴禹,擡手說道。
雖說不必在霧面前刻意隱瞞,但在白衍眼裡,也沒有在霧面前顯擺的必要,能在這異域他鄉,在人山人海中碰到故鄉那裡的人,已經實屬意外。
楚國尚未滅亡,秦尚未一統,白衍還不想讓外人知道,他的故鄉在水村。
“嗯!”
暴禹望向那些過來的士族子弟一眼,點點頭。
片刻後。
在白衍與暴禹的注視下,霧帶着那四個士族子弟,來到暴禹面前,向暴禹輯禮。
“吾乃齊國湛氏,湛詔!”
“蔡氏,蔡如!”
由於年紀的原因,四個士族子弟倒也沒有因爲暴禹的着裝而有所輕視,來到暴禹面前後,率先拱手打禮,說出自家名諱。
除去那個湛詔白衍曾經在村子見過外,其他的白衍連姓氏都沒聽說過。
“呵呵,諸位有禮,吾乃申氏申伯,今日路過此地,幸逢諸位!”
暴禹擡手對着湛詔、蔡如四人還禮道。
都說讀書能改變一個人的氣質,在聽到方纔白衍言之家僕的時候,暴禹便知道需要一些身份,故而在還禮之時,不管談吐還是言語,乃至眼神神情,都透露出一股嚴肅。
這一下就把湛詔、蔡如四個紈絝子弟給震懾住,在四人眼裡,就是在面對父親的時候,都沒有那麼大的壓迫感。
四人雖是紈絝,但不是傻子,自然能感覺到這申伯來歷絕對不一般,至少絕不像眼前這般簡單。
再看看這個申伯旁邊那四名扈從,乃至一名家僕都配有劍,這妥妥的有背景的人啊!
“是啊!相逢既是有緣,吾等作爲晚輩,當是備酒設宴,不知申伯可否賞臉,與吾等共飲一杯!”
湛詔率先反應過來,滿是嚴肅的對着暴禹打禮,彎腰之後,滿是期望的看向暴禹一眼。
其他三名士族子弟見狀,也連連跟着一起附和。
對於四人而言,他們都是齊國臨淄人,不差錢,如今千里迢迢來到這裡,有幸碰到一個神秘的申伯,不管如何,交流交流還是好的。
出門在外,多認識一個人,便是多一條路,這是他們很小的時候,族內的長輩便叮囑他們的道理,也是他們與普通百姓、耕農最大的區別,他們不會在意一桌或者幾桌美酒佳餚,更在意的還是人脈。
“也罷!既是有緣,便共飲一杯!”
暴禹看着四人,沉思兩息後,看了四人一眼,似乎有些猶豫,但最後還是點點頭,隨後在四人的帶領下,朝着酒樓內走去。
“我說水衍,你跟着的那個申伯,是什麼來歷啊?看起來”
霧一臉好奇的看着白衍,詢問道。
方纔湛詔與其他君子的模樣,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特別是湛詔還疑惑的看向他一眼,霧自然感覺到爲何,說起來此刻霧也有些懵。
怎麼幾年不見,當初他記憶中,水村那個人常常被人談做笑柄的瘦弱小子,居然成了一個大人物的家僕。
“家主之事,不敢妄言!”
白衍給牤他們一個眼神,讓他們跟隨暴禹進去,他與眼前這個人在一起沒有危險。
“這倒也是!”
霧聽到白衍的話,點點頭,隨後笑起來,雖說以前霧也沒少嘲笑水衍,更有當面嘲笑過的事情,但如今過去那麼多年,早已經忘記得差不多,看着水衍已經混出頭,霧倒是有些親近之意。
畢竟二人都是差不多一個地方的,在故鄉方圓幾十裡的村子,有那個村民,能誰比得了他與水衍過得好。
“沒想今日能在這裡遇見你,等會我出錢,我們二人便在下面好好喝上一杯如何?說起來當初所有人都沒想到,你能過得如此好,若是你這一身回去,估計村子裡的人都要閉上嘴巴,再也不會嘲笑你。”
霧一邊說着,一邊與白衍朝着酒樓內走去。
見到白衍沒有拒絕,來到酒樓內,霧便直接讓小二在一樓,備上一桌小酒和兩個小菜。
因爲是在酒樓,霧瞭解湛詔那些子弟的心性,定會點上女子伺候,也是因爲如此,有什麼事情讓那些女子下來吩咐他們二人便好,他們這樣的身份去雅間,也是礙了那些子弟的眼。
在小二的帶領下,霧與白衍來到一個靠邊的木桌前,跪坐下來。
“你不是在齊國嗎?”
白衍跪坐下來後,看了看四周,隨後看向霧,好奇的問道,交談歸交談,但白衍也順便問問有沒有有用的消息,畢竟在白衍的印象裡,湛詔那樣的士族子弟,應當在臨淄享樂纔是,爲何突然來到潁川邊境。
“還不是隨他們一路而來!”
霧搖搖頭,笑着說道,言語雖說抱怨,但霧的神情卻是透露出一個自豪,畢竟不是誰能有機會,好吃好喝的來到這種地方走走看看。
看着白衍疑惑的模樣,霧笑起來,看着小二端來一壺小酒,便伸手拿起來,給自己以及白衍倒上一杯。
“可曾聽說過齊國那騎牛老人?”
霧突然神秘兮兮的看向白衍。
白衍雙手端着酒,對霧敬酒起來。
“他們是尋那老人?”
白衍問道,隨後喝完手中的酒,放下酒杯後,拿起酒壺給霧倒上。
“是也不是!”
霧說到這裡,看了看周圍,確定沒有人在旁邊後。
“除去想要碰碰運氣,尋一尋那老人,此番他們也是爲魏王尋楚越名犬!”
霧小聲說道。
說完後,看着水衍的模樣,霧便解釋,起初是魏國新繼位的魏王假,在爲愛犬佈置異常壯觀的魏獒宮中,不知什麼原因,數月前一隻愛犬突然生病了,而且久久沒見好,魏王假便下令但凡有人能救愛犬,便賞賜上卿大夫。
消息傳到齊國,湛詔等人便心動起來,畢竟他們不缺錢財、身份,但地位卻是很缺的。
經過多方打聽終於聽聞楚越邊境似乎有治療愛犬生病的草藥,當地的犬生病,都會去啃食那些草藥,最後紛紛痊癒。
而在打聽的過程中,湛詔等人也聽說傳言百越之中,有一種特殊的犬,兇猛無比,十分罕有,又聽聞於齊國傳得沸沸揚揚的老人,於是湛詔幾人聚在一起商議後,便決定從齊國出發,去到楚越邊境尋找。
一邊尋找草藥,一邊尋找罕有的名犬,還可以尋找那傳言中的騎牛老人。
“說起來,在途徑下蔡的時候,我還見到子盧了!”
霧說着說着,突然想起什麼,對着白衍說道。
搖搖頭,拿起酒杯與白衍再喝一杯後,放下酒杯,一臉舒服的模樣。
“下蔡。”
白衍知道大伯與子盧已經前往楚國,不過不知道原來他們在下蔡。
“對,就在下蔡,若是你有機會,可去下蔡城門那裡,如今子盧已經在下蔡那裡成爲一個門吏,當初誰都想不到,你居然過得比子盧還好!如今子盧估計都沒臉回去了。”
霧說着說着,不屑的笑起來。
霧提及子盧時,言語之中,還是有些怨意的,畢竟當初在方圓幾個村子的同齡人裡,很少有人敢因爲長姐的事情而嘲諷他,但子盧卻是例外,因爲子盧是士子的身份,不管是在村民眼裡,還是同齡人眼裡,子盧都比他高出一頭,在暗地裡,子盧沒少與其他人一同嘲笑他。
還有更讓霧耿耿於懷的是,當初霧最想要得到的女子,最想娶的女子,便是岑晴,霧與其他同齡人一樣,從小便喜歡岑晴,然而不管他如何追求岑晴,最終都抵不過子盧什麼都不做,霧從未忘記過那日,眼睜睜的看到岑晴的父母帶着岑晴,去與其他戶的女子,一起朝着子盧家走去。
如今看到當初子盧成爲一個門吏,霧便忍不住在心中暗道一聲痛快,更可惜的是,在臨淄城得知子盧把岑晴賣掉的時候,終歸已經是晚了。
“如今秦國已經攻打楚國,也不知道子盧這次會不會被拉去戰場!”
霧看着小二把一疊小豆放在桌上,伸手拿起一顆就放入嘴裡,幸災樂禍的笑起來。
說完之後霧才突然想到,子盧是水衍的堂兄,雖說關係不咋地,但也不該這麼直接的說出來。
“秦楚沒有那麼容易交戰的。”
白衍輕聲說道。
霧看向白衍,一臉好奇,不明白水衍爲何如此篤定。
“一直沒有機會託人書信回去,若是此番你回去,可否勞煩幫我給吾父親帶句話可好,就說衍,一切安好!”
白衍看向霧,隨後從懷中掏出一些錢幣,放在霧面前。
錢不多,也不少,剛剛好即可。
太多,白衍不敢確定霧會不會有其他念頭,太少,霧若是缺錢,又看不上。
自從田非煙那裡的竹簡給她父親以及齊王知道後,白衍便沒有再送竹簡過去,眼下碰見霧,倒是可以讓霧幫個忙,畢竟比起其他素不相識的人,霧說見過他,父親還是會相信的。
“好!待那日回臨淄,我便走一趟,說起來我也好久沒回老家過!”
霧看着白衍的舉動,倒也沒有猶豫便收下白衍的錢。
之所以如此乾脆利落,除去看到白衍混得好後,也是見到方纔白衍跟隨的那個大人,跟了湛詔那麼久,霧可是知道人脈的重要,指不定日後他有求於水衍。
酒樓內。
霧與白衍聊了很多事情,在這異域他鄉,時逢故人的情況下,一杯杯酒下肚後,霧簡直就是一個話癆。
酒意上頭後,霧紅着眼,訴說着不後悔當初的選擇,告訴白衍,自從長姐成爲湛詔的愛妾後,霧終於能與父母可以住在臨淄城裡,父母二老也終於可以吃到,曾經在村子裡從未吃過的美食,日後有他與長姐在,父母終於不需要沒日沒夜的在田野間勞累,一年到頭都買不上一件衣物。
木桌後。
白衍沒有反駁霧,也沒有贊同,而是秉着一個看客的身份聽着霧是訴說。
作爲一個身處這個世道的人,白衍能體會到霧的渴望,理解霧的用心,但從骨子裡,讓白衍換做是霧的身份,白衍依舊不會像霧那般。
白衍很喜歡好友荀朔他祖上荀子的道理,人不是生來就有道德,而是人後天選擇道德才有道德。
人都有自己的選擇。
隨着一個多時辰過去,醉酒的霧,漲紅着臉,嘴裡嚷嚷着過幾日,他還要去下蔡,這時候白衍也看到暴禹已經與牤等人,從二樓走下來。
來到小舍。
放下包裹之類的物品後,白衍便與暴禹等待着消息,一邊交流着打聽到的事情。
“有如此魏王,魏國怕是註定亡國!”
暴禹說道。
雖說此前韓國也有荒廢朝政的君王,但比起魏王假救犬,而賜上卿大夫的事情,還是遠遠不如,甚至暴禹,都未聽到過如此荒謬的事情,更不敢相信,這樣的事情還是真的。
一國上卿,何等高位,就因爲一條狗便能隨意賜人。
更當着魏國一衆官員的面直言,秦國大軍攻打魏國,魏獒宮中的犬,便可擊破秦國大軍。
如此一個國家,如此一個君王,暴禹想不通有什麼理由不滅亡。
“大人,王賁將軍送來的消息!”
牤這時候帶着一個三十多歲的布衣男子,來到小舍內,對着白衍說道。
隨着牤的話,那名布衣男子上前,對着白衍輯禮,並且遞上印章以及身份木牌。
“白將軍,末將高澤,奉王賁將軍之令,統領五百人,聽由將軍指令!”
男子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