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8章 取字,請求辭官的王翦

秦國咸陽。

王宮內殿之中,以往沒多少人的內殿,此刻卻站滿了一個個穿着秦國官服的官員,這些官員面貌都十分年輕,寥寥六七個老者,穿着紋路官服,戴着高山爵,站在前面。

這些人便是秦國朝堂的博士,以及諸多郎士,如世人熟知,秦有博學通古之士,更有郎中令麾下數百郎士。

前者容易理解,如昔日楊憲十分尊敬的博學之士唐秉、崔廣,這兩位過了六十的老者,便是後面爲保楊憲,而來到咸陽,並且留在咸陽。

而郎中令之下的郎,爲待選之官,有評議國事的議郎、有陪侍皇帝車駕的中郎、侍郎等,幾乎絕大多數,都是朝堂官員之子,以及地方將領之子。

“吾以爲,武成君!”

“震君,武攝六國之意,此爲極好!”

“武攝六國,當以平君、安君之意,然又實屬不妥!”

嘈雜不休的議論聲中,一個個年輕俊秀的郎官,互相議論起來,而言語中,都離不開一個‘君’字,顯然都在擬定一個君稱。

這些郎官都是出身官員、將領之戶,不僅出身顯貴,與生俱來的模樣,也是頗爲俊美。

不過隨着一個‘武仁君,是以湛盧之劍者’的聲音響起,想原本嘈雜議論的諸多人紛紛冷場,轉頭看過去,當看到是一個剛來沒多久的年輕侍郎時,這才搖頭挪開視線。

王上要爲白衍封君,這個所有人都沒意見,畢竟白衍的功勞在哪裡,先是滅魏,後又爲秦國尋得消失五十年的九州鼎,給一個沒有實權的君號,這說得過去,更何況白衍都有封地。

但湛盧,昔日王上賜白衍湛盧之時,別說他們,就是天下人都頗有爭議,加之白衍滅魏的手段。

這個仁君,他們可不敢苟同。

內殿中。

正當所有人爭論不休之時,在一衆宦官、侍女的跟隨下,嬴政的身影緩緩來到內殿。

“拜見王上!”

“拜見王上!!”

見到嬴政到來,無一例例外,所有博士、朗士,全都安靜下來,對着嬴政拱手輯禮。

“諸位商議如何?”

嬴政眼神掃視衆人一眼後,方纔輕聲詢問。

此刻嬴政心中滿是期待,白衍至今未曾賞賜,而九州鼎的消息,已經傳遍天下,這段時日前來咸陽的士人,都遠超從前。

白衍封君之事不能再耽擱下去,嬴政想要讓白衍封君之名,隨着九州鼎的消息,傳遍天下。

也藉此告知天下世人,入秦立功者,有功皆賞。

想到白衍。

嬴政此時,實在是恨不得立即下令讓白衍迴歸咸陽,昔日得到九州鼎的經過,即便至今回想,嬴政都依舊滿心激動。

可偏偏白衍不在身邊。

這讓嬴政心裡有說不完的話,卻無法詢問白衍。

方纔嬴政都還在心想,也不知道白衍哪裡的情況如何,畢竟楚國已經派遣項燕統領大軍,前往曲阜一地。

“王上,臣以爲,當是取‘安’‘平’二字!”

莫侍郎緩緩上前,在衆多郎士之中,莫侍郎的資歷與年紀,都要高上不少,這也是爲何能站在那些老者身旁。

“臣言,忠字!”

“王上,臣言,水!五行之說,洛陰在水!”

劉侍郎、移侍郎聞言,也紛紛各自拱手諫言。

這幾個朗士的話,也讓身後數十名侍郎再次小聲議論起來,秦國有朗士數百,能來內殿者,無一例外,皆乃才士,在秦國爲官已經是板上釘釘,眼下都紛紛議論莫侍郎幾人的話。

嬴政站在王座前,看了衆人一眼,對於這幾個朗士,嬴政十分熟悉,聞言後,面色思索,卻並未着急做出決定。

“幸善!”

嬴政目光這時候注意到一個面露沉思的朗士,開口詢問道。

對於這個辛勝旁族的子弟,嬴政印象很深,當初候選中常侍之時,除去蒙毅外,在其他諸多子弟中,這個幸善便在其中。

“王上,臣以爲,或可‘忠’字!”

幸善見到嬴政的詢問,又見到其他同僚的眼神看過來,甚至那些老者,自然不敢託大,轉頭看向嬴政後,便擡起官服繡袍,對着嬴政打禮。

不過看幸善的眼神就看得出,其實幸善也在想着其他的字,取代這個忠字。

想到這裡,幸善不由得看向一旁的好友,鐵侍郎。

鐵侍郎這時候搖搖頭,他想的定,恐怕難以說服其他朗士。

“可還有其他之選?”

嬴政聽到幸善的話,便看向其他人,繼續詢問道,最終在商討中,嬴政讓宦官把一根根竹簡交給所有侍郎,讓其各自寫上想的字,或者支持那個人所諫言的字,附贈其意。

許久後。

在諸多宦官的忙碌中,統計出來,得到最多朗士讚許的一共有三個。

靈侍郎、移侍郎的‘水’字,孤侍郎的‘淼’字,還有郝侍郎的‘烈’字!

其中郝侍郎的烈字用意最好,自周始:有功安民曰烈,以武立功秉德尊業曰烈!

不僅僅是嬴政,就是唐秉、崔廣等一衆老者,也對這個字,紛紛點頭,仁字或許會有爭議,但烈字,白衍確實是當得起。

不管是最開始在上郡高奴,以一人之力,救了高奴一城百姓,還是在閼與、雁門求糧,最後更是爲救趙國掠賣女子,而得罪無數人。

往日之舉,安民二字,幾乎無人反駁。

“武烈!”

嬴政腦海裡思索着這兩個字,還未等說什麼,就看到韓謁者急匆匆的捧着竹簡走過來,說王翦將軍已呈書,準備告病歸鄉。

嬴政聞言,原本還有些愉悅的臉色,頓時低沉下來。

告病歸鄉!

王翦此前的確有些不適,但明明都已經好了,都已經上朝許多時日,如今告病歸鄉,嬴政哪裡不清楚,這是什麼意思。

“備馬車,寡人要去見王翦!”

嬴政拿過竹簡看完後,吩咐道。

韓謁者聞言,連忙拱手領命,轉身告退。

內殿中,所有人聽到王翦要辭官離去的消息,都紛紛安靜下來,看向彼此,不敢再做聲。

看着嬴政,所有人腦海裡,都不由得浮現兩日前,在王宮大殿內上朝時發生的場景。

彼時楚國傳來消息,楚王派遣項燕統領十萬楚軍,前往曲阜一地,並且又派遣一路楚國大軍攻打焦縣,嬴政得知這個消息,便與百官商議,決定趁着這個機會,再派遣一路大軍,由南陽、潁川攻打楚國。 而嬴政第一個詢問的,便是李信,當着百官的面,問李信滅楚需要多少兵力,李信回答,十萬便可一試,若能再調遣黔中五萬,以及抽調白衍將軍哪裡的五萬,有二十萬兵力,李信便有把握一舉滅楚。

嬴政聽到李信的話,接着又詢問老將軍王翦,問王翦老將軍滅楚,需要多少兵力,王翦回答,需要六十萬大軍同時攻打楚國,方可滅楚,除去白衍一路、王賁一路,至少還需三十五萬大軍,方能有把握滅楚國。

最終,嬴政決定,讓李信統領一路大軍攻打楚國,而由蒙恬,擔任副將。

兩日過去,如今聽聞王翦老將軍打算辭官歸鄉,所有人不由得都聯想什麼。

……………………

咸陽城內。

王翦的將軍府中,作爲四朝老將,並且在秦國戰功赫赫,王翦的府邸自然非同尋常,不僅僅是地理位置十分好,就是一磚一瓦,都透露着精緻、奢華。

只要路過將軍府的人,不管是他國商賈、士人,亦或者權貴子弟,都不乏感慨。

“父親,都已經收拾妥當!”

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緩緩來到王翦身旁,恭敬的說道。

男子名叫王從,是王翦的三子,也是王賁的胞弟,在世人眼裡,談及咸陽王翦一族,最爲人所知的,便是王翦長子王賁。

但作爲秦國四朝將軍,戰功赫赫的王翦,又怎會只有一個長子,就是頭髮花白之年,嬴政也有素有賞賜美人之舉,更別說其他想要攀附王翦的士族。

“好,等王召到,吾等便離開咸陽!”

王翦聽到三子王從的話,跪坐在涼亭內,他看得出王從的緊張。

但王翦沒有說話。

氣氛十分安靜。

昔日白起便是離開咸陽之時,被賜死在杜郵,王翦雖不敢直言與白起不分上下,但作爲百戰之將,誰又敢肯定,嬴政會不會擔心王翦去齊國,甚至去楚國,彼時成爲秦國的大敵禍患。

“大人,王上已經來到府邸!”

一個僕人突然急匆匆的來到涼亭,對着王翦稟報。

聞言,王從一臉緊張,神情逐漸不安起來,而王翦卻是沒有露出什麼意外的表情,只見王翦起身,朝着院子走去。

不多時。

來到院子,王翦便見到嬴政帶着韓謁者緩緩走來。

“臣,拜見王上!”

王翦停下腳步,擡手打禮。

嬴政看着眼前沒有穿秦國官服的王翦,比起往日,一身素樸綢衣,加之白髮,讓王翦更多了幾分暮年之色。

“老將軍爲何辭官?”

嬴政眼神直勾勾的看着王翦,開口詢問道。

韓謁者站在嬴政身旁,看着王翦老將軍,眼神也有些擔憂,或許換個時間,王翦辭官離去,尚都不會如此,而眼下,正是秦國準備滅楚的時機。

王翦老將軍卻非要這時候辭官。

“老臣年邁,體弱受寒,恐負王恩,故想辭官歸隱鄉!還望王上念在老臣爲秦國戎馬一生,恩准老臣告老還鄉!”

王翦拱手回答道。

嬴政看着王翦,沉默不言,不動聲色的看着一眼王翦身後的男子,若是嬴政沒有記錯的話,男子乃是王翦之子,但叫什麼名字,嬴政卻已經忘記。

在秦國朝堂,王氏僅有王翦、王賁、王離三人在朝堂爲官,很早的時候,嬴政便知道王翦立下規定,王氏族人,非長子者不得在秦國爲仕、不得爲將,不得留在咸陽,更不能在外言及出身王氏之人。

這也導致世人僅知王氏王翦、王賁、王離三人,對於王氏其他子嗣所知無幾。

嬴政自然知道爲何。

而對此,嬴政不僅沒有介意,反而也是一直信任王翦的原因,比起隴西李氏、或者李氏、楊氏等氏族在秦國朝堂內外,根深蒂固,族人遍及,王氏雖然祖孫三人皆是將軍,手握兵權,但在諸多士族中,王氏的威脅反而是最小的。

“老將軍可是怨恨寡人,不聽老將軍之言,反而任用李信爲主將!”

嬴政目光看向王翦,沒有答應王翦,而是重提兩日前的事情。

“臣不敢,老臣清楚如今秦國,府庫無存、糧粟盡空,六十萬大軍攻楚,一年足以耗盡秦國國力,兩載便傷及根基,十年生息。”

王翦嘆息一聲,開口說道。

嬴政聽到王翦的話,一直壓抑的不滿,這時候終於露在臉上。

“老將軍既然知曉,爲何又言六十萬大軍而滅楚?在朝堂之中,李信且敢言二十萬而滅楚,老將軍爲何不敢?寡人不解,是老將軍不顧寡人之憂,還是老將軍自認不如李信!”

嬴政擡手指着遠方,說到這裡的時候,似乎也意識到,因爲過於憤怒而言語有失,面色不由得緩和一些。

但是看着王翦,嬴政依舊想不通,爲何王翦如此決絕,執意要辭官離去。

“王上,人若無能而妄言,是爲災禍!身爲臣子,若不顧災禍與君王妄言,是爲不忠!臣畢生效力秦國,今事關國存將亡,死生之地,臣,實在不敢妄言。”

王翦看向嬴政,輕聲回答道。

“李信將軍若能爲王上滅楚,是乃天意,王上之福!王翦,不如也!”

王翦說完,再次彎下腰,對着嬴政打禮。

“臣今,只想告老還鄉!還望王上恩准!”

王翦的話,映入嬴政耳裡,讓嬴政面色很是難堪,身爲秦國君王,嬴政已經來到這裡,親口挽留王翦,讓王翦不要辭官離去,放眼整個秦國,放眼天下,有幾人能讓嬴政如此對待。

結果王翦還是執意要辭官歸隱,絲毫沒有因爲嬴政的到來,而有半分猶豫。

莫非在王翦眼裡,秦國,就不能離開他王翦?

莫非沒有他王翦,秦便無法滅楚?

人都是要面子的,身份再低的人,都還因面子而私鬥,士人都還因爲顏面受損,而拔劍自刎,更別說地位高的人,而嬴政,身爲秦國國君,眼下就是再理智,面對不到一會,便接連開口請求歸隱的王翦,嬴政怎會沒有怒火。

“老將軍爲秦國立下諸多功勞,寡人賜老將軍千金之乘,綢布千匹,讓老將軍在秦國,榮享富貴。”

嬴政說完,緩緩轉過身,沒有再留下來坐一坐的念頭,不過在離開之時,卻回頭看了王翦一眼,留下一句話。

“寡人相信李信,李信定會爲寡人,攻滅楚國!平定楚國!”

嬴政說出這句話後,轉過身帶着韓謁者,離開院子。

“臣,謝王上!”

王翦看着嬴政離開的背影,低頭打禮。

嬴政的意思,王翦哪裡聽不懂,嬴政言外之意無非是囑咐他,辭官可以,只要不去其他諸侯國,留在秦國便能餘生享盡富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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