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吃過早膳,剛好班定帶着彭伯、鍾離川、鍾離郝三人到來,白衍便邀請衆人一同吃早膳。
“此前白衍便已經向王上諫言,望王上能召天下賢士,爲秦國效力!如今秦國疆域如此之大,各地習俗不一,百姓苦貧難知,有言難明,白衍以爲,唯有當地賢士幫助秦國而地治,如此於秦國、於百姓,方是兩全其美。”
白衍看着彭伯、鍾離川、鍾離郝三人,突然說着往日閒事一般。
“喔,居然有此事!”
“太好了,吾等亦……”
聽到白衍的話,彭伯、鍾離川、鍾離郝全都激動起來,那眼神再也抑制不住看向彼此,甚至鍾離郝差點就要把心裡話說出來,好在及時忍住,但鍾離郝依舊難掩臉上的喜悅。
“敢問白將軍,不知秦王,是作何解答?”
彭伯看向白衍,忍住激動,寬鬆綢衣袖口下,雙手緩緩擡起,對着白衍拱手詢問,一臉好奇。
鍾離川、鍾離郝兄弟二人都直勾勾看向白衍,神情都有些緊張起來。
“如今王上也在思慮此事!”
白衍對着彭伯說道。
彭伯聞言,愣了愣,有些失落,但隨即能理解。
這一趟他們前來見白衍,也是想談及這件事情,希望能通過白衍,把他們的要求,傳遞給秦王嬴政,眼下,得知白衍此前便已經說過這些事情,這對於他們而言,這已經是意外之喜。
至少眼下他們已經完全可以確定,白衍不僅沒有牴觸他們,更沒有如秦國那些好戰派將軍那般,一味求戰。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那便是白衍是能理解他們,並且也是支持他們的要求之人。
這也讓彭伯看向白衍的眼神,愈發親近起來,此前沒有接觸過白衍,一直聽聞傳言,這導致彭伯眼裡,白衍也是一個好戰之將,爲人定是心高氣傲,言語凌人。
不曾想,如今得以相見,這才知曉白衍哪裡難接觸,分明是比秦國那些大臣,還要更好接觸纔是。
“吾等終是明白,爲何上天會託夢將軍,讓將軍將九州鼎送去咸陽,交於秦王。”
彭伯說到這裡,搖了搖頭,一臉感慨,心悅誠服的說道:“秦有將軍之賢,秦王何愁不得天下!”
彭伯這句話,除了是在給白衍答覆,以及承諾外,也是彭伯的心裡話。
鍾離川、鍾離郝對視一眼,也紛紛看向白衍,拱手附和彭伯之言。
“諸位謬讚!一切,皆由王上定奪,白衍不過行人臣之事!”
白衍聽到三人的恭賀,擺擺手,謙虛的搖搖頭。
這時候看到一名名侍女、僕人端着早膳進來,白衍看着侍女把早膳放在面前的木桌後,等侍女要退下時,便開口囑咐,讓侍女出去時,告訴門外的親信去拿一根竹簡,以及筆墨進來。
白衍的聲音不大不小,都能聽見。
班定、彭伯、鍾離川、鍾離郝聽到白衍的話,也沒有覺得奇怪,都以爲白衍有事情要處理,畢竟白衍如今領兵,事情多很正常。
片刻後。
看着一個鐵騎將士進來後,去白衍身旁,四人也都各自聊自己的,都沒有在意。
望着看着一桌子菜羮,彭伯、鍾離川等人,並沒有多少食慾。
在楚國,大家都是氏族出身,從小錦衣玉食,對於吃的自然不怎麼在意,不過當看到白衍要喝酒的時候,四人都有些意外,當聽到白衍只是打算小酌兩杯,紛紛笑起來。
半個時辰後。
正當彭伯如廁回來沒一會,當見到一名鐵騎將士急匆匆的來到正堂內,去到白衍身旁小聲彙報着什麼。
班定、鍾離川等人看着白衍的臉色,清楚差不多,待將士離去後,便紛紛向白衍告辭。
白衍也沒有挽留,起身把幾人送到院子。
書房內。
白衍跪坐在木座後,看着竹簡,過了一個時辰,便見到班定再次回到府邸。
“將軍!”
班定跟着將士來到書房後,待將士離去,便擡手對着白衍打禮。
“坐!”
白衍拱手還禮,隨後示意班定入座。
“三人可都安頓在城內?”
白衍看着班定來到木桌對面跪坐下來,便開口詢問道。
班定點點頭。
“將軍放心,三人都已經安頓好,此行這三人都是偷偷前來見將軍,定然不會大肆聲張。”
班定解釋道,說完後,看向白衍,
“將軍,這三人都對楚王負芻、景騏等人心懷不滿,定以爲,只要將軍能夠拉攏三人以及其他士族,讓這些人在楚國爲將軍所用,日後將軍滅楚,定然信手捏來!”
班定對着白衍認真的說道。
白衍跪坐在木桌後,望着班定,心裡清楚班定的目的。
當初班定說過的,滅楚之道,便是小宗代大宗。
對於這個辦法,其實不僅是班定一人,就是白衍,以及魏老、荀朔等人都知道。
如今的楚國,只要嬴政予以彭伯等些士族承諾,滅楚後,秦國繼續賜予那些楚國士族原來的土地,保留期在楚地的地位,如此,秦國甚至都不需要出兵,楚國便會分崩離析,自相滅亡。
甚至就連在屈景昭三氏之中,也會有一個又一個三氏之人,接連不斷的在暗地裡幫助秦國。
“如今,白衍已向王上諫言,然,王上如何定奪,白衍也難以知曉!”
白衍開口說道。
小宗代大宗,這方法看起來簡單,說起來也容易,但做起來,卻遠沒那麼輕鬆,特別是如今嬴政派遣秦國大軍,滅了韓趙魏,燕國也已經名存實亡。
秦國曆經輾轉百餘年前而強國,嬴政眼看距離天下一統,就差最後的一步半!
這時候讓嬴政答應楚國士族的條件,滅楚後,把近半數的楚國土地,依舊分封給那些楚國士族,
嬴政如何能願意!
白衍清楚嬴政心裡的天下,乃是所有土地疆域,皆是秦土!若非如此,白衍此時也不會在藤縣這裡。
“可據得到的消息,如今楚國大軍哪裡,是楚國項燕將軍領兵!項燕將軍乃是楚國老將,謀略非同尋常,秦國若想以兵戈滅楚,恐怕代價會非常大!”
班定聽到白衍的話,眉頭微皺,小聲的說道,說話間,班定的目光,不由得看向白衍。
深夜。
藤縣內,夜色之中,三名男子匆匆忙忙的走在街道上,不知是什麼原因,三人居然連火把都不敢點。
很快,在月色下,三人慌張的來到一棟府邸門前,爲首的男子看着漆黑的四周,來到門前敲了敲門,不多時,大門打開,男子與開門的人說了什麼,隨後便進入府邸內。
“白將軍!”
書房中,隨着燭光點亮,彭伯一臉驚魂不定的對着白衍拱手打禮。
看着早已經在書房內等候多時的白衍,彭伯眼神之中,滿是驚駭,回想今日去如廁之時,白衍的親信給他的竹片,一抹恐懼,浮現在心中。
彭伯不明白,爲何在秦國將軍白衍,會知道他與熊猶之事。
更讓彭伯害怕的是,如今尚不知白衍是如何得知他與熊猶的密謀,誰敢保證,除了白衍,還有沒有其他人知道。
他與熊猶在楚國密謀。
秦國的白衍居然都知道了!這……
“坐!”
白衍似乎沒有看到彭伯的臉色,起身客氣的對着彭伯打禮,伸手示意。
等彭伯忐忐忑忑的上前,跪坐在木桌對面後,白衍便拿起暖茶,給彭伯倒上,看着一臉魁梧的壯漢,急急忙忙的兩手拿着木杯,露出如此膽怯的模樣。
白衍並不意外。
“人在秦國,恕白衍不能將人給彭君子!”
白衍一邊倒茶,一邊開口說道。
看着彭伯滿眼驚恐的眼神看向自己,白衍放下茶壺。 “彭君子放心,如今,除去那人之外,僅有白衍與王上知曉……”
白衍說道。
彭伯聽到白衍的話,這才鬆口氣,只有白衍與嬴政知曉,那就沒事,然而放鬆一息,就看到白衍繼續開口。
“不過日後還有誰會知曉,王上可否會告知其他人,恕白衍不能向彭君子保證!”
白衍輕聲說道,慢慢拿起茶杯,小口喝着茶。
而彭伯臉色卻是一白,他哪裡還不知道白衍的意思。
“白將軍需要彭伯,做什麼?”
此刻彭伯內心之中,滿是絕望。
“助秦滅楚!”
白衍回答道,隨後看向彭伯:“只要楚國亡,景騏身死,彼時彭君子又何須擔心,此前私下與熊猶約定除掉景騏及其景騏一脈之事傳出去?”
望着彭伯,白衍並不擔心彭伯會不答應,景騏的兇狠手段,以及心性爲人,比起他一個外人,與景騏結怨的彭伯,要更爲了解。
至於在秦國安頓着的知情人,他說有,彭伯敢賭沒有嗎?特別是他能與彭伯,如此詳細的說出,約定時的很多細節。
“彼時彭君子助秦滅楚,便是功臣,何愁沒有地位,何愁不能帶着族人,繼續榮享富貴!”
白衍安慰道。
燭燈下,白衍清楚的看到,彭伯雙手捧着的木杯,都在微微顫抖。
“好!”
彭伯最終還是開口答應白衍。
如今的彭伯已經沒有選擇,楚國不滅,彭伯以及彭氏,隨時都會有危險,已經待不下去,倘若離開楚國,那麼彭伯以及族人,就會失去一切。
貧入奢易,奢入貧難。
不僅僅是彭伯已經習慣生活有滋有味,擁有錢財、地位、土地、家僕、美人,就是彭氏族人的子弟,女眷,也全都裹着錦衣玉食的生活,若是讓他們穿上布衣,日日借據吃喝。
彭伯一想到那些場景,便不由得呼吸急促起來。
彭伯寧願幫助秦國滅楚國,日後在秦國謀求出路,也不願意過上貧苦日子,更別說景騏,未必會因爲他們離開,就真的放過他們。
“彭君子可知曉班定是何人?”
白衍聽到彭伯答應下來,放下木杯,輕聲問道。
彭伯決定投靠秦國後,一直忐忑不安的心,方纔逐漸穩定下來,手也沒有方纔那般顫抖,見到白衍談及班定,彭伯不由得看向白衍。
“若敖一族!”
彭伯輕聲說道。
彭伯不相信白衍不知道這件事,班定能在白衍身旁,就證明白衍也知道班定的身份,甚至比他們更早。
“知曉多少?”
白衍詢問道。
隨着白衍的話,彭伯正準備說話,突然神色一怔,擡頭看向白衍,但隨後,彭伯思索兩息,還是把對於班定的瞭解,全都告訴白衍。
“若敖六卒!”
白衍聽着彭伯的話,當得知班定手中,果然還有若敖六卒後,思考一會。
“若是班定暗地裡,想要聯合爾等密謀讓秦軍大敗,還勞煩彭君子,通知於我!切記,此戰秦國絕不能敗!”
白衍看向彭伯,輕聲說道,後面那句,有着警告的意味。
彭伯自然聽得出來,不過隨後有些詫異的看向白衍。
彭伯起初不明白,爲何白衍要防班定,明明班定一心想要幫助白衍,甚至還不惜代價、涉險親自找到他們幾人,更何況,班定一族,不可能幫助楚國對付秦國纔是。
但就在思索間,彭伯忽然反應過來,瞬間便想到白衍在擔心什麼。
比起他們這些還沒有投靠秦國的士族,只要嬴政不答應他們的要求,他們大可不降嬴政,在楚國,他們有身份有地位,族內還有私兵,可以繼續享樂,不會如何。
但班定就不一樣,若敖一族已經沒有選擇,唯有秦國一條路可以選擇。
即便,嬴政不答應給任何土地賞賜。
“將軍放心!”
彭伯想清楚後,擡手對着白衍應道,白衍已經說得很清楚,此番秦國攻打楚國,不能敗,敗的後果,彭氏也要承擔。
想到景騏,既然已經沒有選擇,彭伯便也不敢再如今日那般要求,眼下彭伯只希望,秦國若是真能滅楚,事後能記得他的功勞。
想到白衍的種種傳聞,這點彭伯還是能安心的,聽說白衍連仇敵,一個叫翁的人,都能遵守承諾。
他彭伯與白衍無冤無仇,今後又會暗地裡幫助白衍,連仇敵都遵守承諾的白衍,怎可能會忘記他爲秦國立的功。
…………………
三日後。
就在當初白衍打撈大鼎的泗水河,很遠很遠的上游,一輛馬車,這時候緩緩朝着泗水河畔行駛而去。
馬車內,白衍穿着齊國的綢衣服飾,坐在馬車中,手中拿着竹簡,看着焦縣送來的消息。
雖說離開藤縣,但在親信,以及斥候營的跟隨下,所有消息白衍依舊都能接到,也由此得知王賁那裡每日與楚國交戰,都死傷無數。
看着竹簡,白衍也在感慨,楚國最想奪回去的地方是曲阜一地,秦軍最想交戰的地方也是曲阜一地,結果曲阜周遭所有城邑反而風平浪靜,甚至連小邾,不管是楚軍,還是秦軍,都沒有動手交戰的打算。
原本防守兼配合的王賁,這時候卻與楚軍廝殺在一起,整日都戰火連天,拼個你死我活。
片刻後。
馬車緩緩停下,聽到外邊將士說到河畔的聲音,白衍收起竹簡,藏好之後,這才起身,掀開車簾走了出去。
下馬車後,站在馬車旁,看着眼前泗水渡河的地方,還有不少人在渡河,見狀,白衍只能帶着喬裝打扮的三個親信將士,把馬車隨帶的糧粟,拿出來吃,也趁機給馬兒休息一下。
出門在外,最讓人無奈的便是這種情況,就是有錢,都找不到吃東西的地方。
這也讓很多很多人,出行之時都會隨身攜帶乾糧,而很多有錢的富貴人家,有條件的話,甚至會帶着很多扈從,以及很多烹飪器具,隨行一路。
“將軍,渡河之後,再有三十里,便是岔路,往北的是通往大梁,另一條往西的路,是去單父。”
親信來到白衍身旁,對着白衍說道。
白衍點點頭,其實這兩日白衍也猶豫,要不要去單父一趟,但後面想了想,還是先去大梁再說,畢竟昌平君尚在大梁城內,如今誰都不清楚,楚國攻打焦縣,是從哪裡來的把握。
說話間。
白衍方纔拿着幹粟餅,一口一口的吃着,這時候看到,一輛有四人跟隨的馬車,從遠處緩緩行駛而來,最後馬車就在白衍十步外慢慢停了下來。
見狀,白衍與其他三個親信,都沒太在意。
然而幾息之後,就看到一箇中年男子走下馬車,隨後一起的,還有一個十六歲左右的女子。
在這渡河口,到處都是船伕,而在諸多趕路的百姓中,又大多都是男子,少有婦人,就是有幾個婦人,也都是一個個黃臉婦。
如今見到這個女子,不說其他趕路的百姓,還有船伕,就是白衍身旁的三個親信,也都看直了眼。
在軍伍之中待久了,常年不歸家,如此一來,身爲伍卒,平日看到一個個黃臉婦,都感覺格外好看,格外誘人,這三人是白衍的親信,一直跟着白衍,雖說沒普通士伍那般慘,女子也能常見,但像眼前這少女,三人還真少見。
更別說,這裡還是在渡河口。
白衍吃着粟餅,並沒有過多留意,不過讓白衍沒想到的是,那個中年男子見家僕在拆卸馬車後,目光注意到他,似乎注意到他的手。
這時候白衍纔想起,他手上有練劍的老繭。
看着那個中年男子與少女說什麼後,帶着少女走過來,白衍也感覺到,這個中年男子,似乎不是一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