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雪越下越大了!看來楚軍不會再進攻了!”
“明日我們便能離開此地!這雪,可別耽擱我們離開……”
遂陽城的城頭上,一名名秦國將士,在清理着城道內的積雪,連續幾日大雪下來,如今一眼看去,不管是城內,還是城外,全部都是一片白雪茫茫之景,似如天地交融。
然而所有秦軍將士都清楚,別看城道上如今乾乾淨淨,那是因爲被大雪融化後洗刷乾淨,而在城頭外,就在城下,那厚厚的大雪可掩埋着無數屍體,有些與那些凌亂的長戈一起露出半截手臂,或者衣物,那可瘮得慌。
不少人都猜測,楚軍不敢進攻,除去厚厚的積雪阻礙之外,更多的原因,還是想到一腳踩下去,不僅僅凹凸不平,容易被殘留的劍刃割傷,最滲人的是,隨意在雪中走幾步,都不知道自己腳下走過幾具屍體。
“注意城外啊!盯着點!!”
一名秦軍將領,帶着親信在城道內巡視,提醒所有站崗、巡視的秦軍,不能掉以輕心。
許久後。
這名將領來到城梯走下,來到城內,一些去便看到諸多秦軍將士,都在拆卸着木板,用着粗繩或者粗布綁起來,放在雪地內。
“將軍!”
將領走到一個身穿黑衣的少年身旁,拱手打禮。
白衍轉頭看着將領,點點頭。
轉頭看着所有木板都已經綁好,明日就能拖着所有受傷的秦卒離開,這雪,倒是也讓白衍省下很多功夫,至少戰馬這些,在雪天可以用人替代。
“將軍!已經統計清楚,傷卒共計六千餘人,不能行走的人,有千餘人!”
管壽這時候也來到白衍面前,對着白衍稟報道。
“明日撤離,必須把所有活着的將士全部帶走,絕對不允許丟下任何一人!”
白衍囑咐道。
“諾!”
管壽聽到白衍的話,拱手接令,不過猶豫一息,還是看向白衍。
“將軍,若是把傷卒全部帶走,恐怕大軍行進速度,會被延緩很多,不如讓末將帶領將士,再留守遂陽城兩日!”
管壽對着白衍說道。
白衍搖搖頭,轉頭看向管壽。
“再留兩日,到時候楚軍便不會讓你走了!”
白衍沒有答應管壽,對於管壽的話,白衍自然明白什麼意思,言外之意無非是擔憂,撤離時帶上那些受傷無法行走的傷卒,會嚴重耽擱秦軍的行進速度。
但凡是個將軍,都明白撤離時,行進速度被耽擱,會有多危險,幾乎百害而無一利。
甚至那些被拋棄的傷卒,都明白這個道理,故而從古至今,向來如此。
不過,比起管壽,白衍卻是清楚,那些傷卒回魏地後,潛在的大利,因爲後世太多太多人都證實出一個道理,得人心者得天下。
這支秦軍都是白衍要調回魏地的,秦卒是利,那麼傷卒,則是名。
“看看這些將士,都已經想家了,他們以一己之力,面對不下二十萬楚國大軍的強攻,城頭不丟一寸,秦楚之戰,當大功也,是時候,讓他們好生休整!”
白衍對着管壽說道,轉過頭,看着所有忙碌的秦軍士卒。
面對楚國大軍,白衍幾乎已經用盡手段,而這支魏國降卒,也已經發揮出讓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戰力。
不是白衍不想死守下去,如管壽所言再堅持一些時日,與楚國項燕繼續交戰,但白衍深知,領兵需要張弛有度,太張,則崩,太馳,則鬆。
此時趁着大雪之際離開,是最好的時機,待日後這支秦軍休整過後,再度與楚軍交戰,他們的戰力,會依舊保持着如今的氣勢,而鏖戰下去,結果便是把這支好不容易以戰養出來的秦軍,變成疲兵,甚至會有被楚軍擊潰的可能。
得不償失!
“諾!”
管壽聽着白衍的話,點點頭。
這時候惠普也帶着幾名親信,騎馬的來到白衍面前,翻身下馬。
“將軍!斥候來報,楚軍的糧粟,似乎出問題。”
惠普對着白衍稟報道,隨後把竹簡交給白衍。
白衍接過竹簡,看向竹簡中的內容,心中鬆口氣,看來若敖一族,還有那些楚國的士族、將領,已經開始行動,眼下,就看看項燕會如何面對這個局面。
項燕調用楚國大軍,連續進攻遂陽城,楚軍再多,也有兵疲之日,並且這種事態,隨着時日會愈加明顯,如今糧草出現問題,看看項燕可還敢繼續緊逼。
“按照此前的安排,明日撤離城邑!”
白衍收起竹簡,對着惠普等人囑咐道。
“諾!”
“諾!!”
惠普、管壽等將領,連忙拱手接令。
這一日。
對於遂陽城內所有秦軍將士而言,城內到處都是厚厚的白雪,安靜的氛圍中,時間要遠比往日加起來都要漫長,每一分每一刻都是煎熬,甚至很多士卒都坐立不安,一股煩躁的情緒不斷浮現。
連日與楚卒交戰、連日在生死之間拼殺,刀不離手,身不離血,在這般情況下都沒有瘋掉的秦軍士卒,結果在安靜的氣氛中,越來越多的士卒開始出現狂躁的情緒,甚至很多人都開始出現低吼,死死握着拳頭。
幸好白衍也注意到這種情況,在白衍的命令下,在這個好不容易能休息的日子裡,全軍將士,居然開始操練起來。
空地上,所有秦軍將士,在將領的喊聲下,頂着偶爾飄落的雪花,手持長戈、利劍,不斷在空地上揮舞,甚至一些帶傷的秦軍將士,也跟着慢慢揮舞。
每一個秦卒,長久以來都繃着一根筋,在沒有離開遂陽城前,誰都不敢輕易放下。
府邸內。
徐師準備好離開所要帶的東西后,一直等到天黑,方纔見到白衍回來。
書房內,白衍來到木架旁,把需要帶走的竹簡放在一旁,其餘不需要帶走的,便交給徐師,讓徐師拿去門外丟在火爐中,使其燒燬。
不管是作爲副將隨王翦攻打趙國,還是在咸陽王宮的嬴政身旁,甚至是在滅韓之後留在新鄭,騰老將軍都教過白衍。
對於處理事務方便,白衍早已經不陌生。
門外菸霧飄起,爐火內,不斷熊熊燃燒着,徐師來到白衍身旁,看着忙碌的白衍,徐師並沒有出聲打擾。
“將軍,不好了,營內不少重傷的將士,紛紛鬧着要自殺!”
牤急匆匆的來到白衍面前,喘息着,對着白衍稟報道。
白衍聞言,微微皺眉,放下竹簡。
“安撫好那些將士,告訴他們,我白衍有令,自殺之人,不得賞金,不得功爵,名不歸故里,言不傳妻兒父母!”
白衍對着牤囑咐道,並沒有選擇這時候去營地內,安撫那些將士,過了今晚,便要撤離,還有很多事情都沒處理妥當。
安撫的話,白衍親自去說,也無非是讓那些人活着。
“諾!”
牤點點頭,與徐師對視一眼,點點頭後,便轉身離去。
期間也有許多將領過來,對着白衍稟報,絕大多數,都是關於明日撤退的事宜,白衍處理完一切之後,都已經是深夜,無數次打哈欠,再多睏倦,白衍最後都熬下來。
看着讓去休息不去的徐師,已經趴在木桌旁熟睡過去,白衍上前,本想拿毛毯,或者叫醒徐師,但想了想,還是輕輕抱起徐師,隨後轉身來到牀榻,把徐師放在牀榻上。
次日。
天色尚未明亮,遂陽城內,所有秦軍將士,便點着無數火把,聚集在一起。
“昨晚我一晚上都睡不着!”
“我也是!根本睡不着!”
“我也是!!”
無數火把中,雖說寒風蕭瑟,吹得火把都要滅的樣子,但此時一個個秦軍將士臉上,都滿是洋溢着喜悅。
幸好沒有飄雪,看樣子,雪已經停了。
在將士們閒談之際,萬衆期盼之下,終於見到白衍騎着戰馬,帶着一衆將領到來。
“出發!”
在惠普的命令下,所有秦卒心神一震,爲了這一刻,所有秦軍士卒,都已經期盼多日,如今聽到惠普的話,一瞬間,所有將士歸心似箭,全都朝着東城門走去。
在敞開的東城門中,所有秦軍士卒那麼長的時間以來,第一次離開遂陽城,而城外厚厚的積雪,絲毫沒有抵擋住秦軍士卒的腳步。遂陽城內,無數楚國百姓,自然也都被這巨大的動靜驚醒,很多百姓都以爲又是打仗,故而紛紛不敢出門。
而等到天亮之時,安靜的城邑內,一些膽大的百姓,或者一些士族的僕從,這纔出現在城內的街道上,而當看到空空蕩蕩,不管是街道,還是此前秦軍大營,還有城門上,根本看不到一個秦軍士卒的人影時,所有人都懵了。
看着婉如空城的城邑,所有楚人都感覺是不是自己眼花。
“快去稟報項燕將軍,快!!!”
一些被白衍洗劫,痛恨白衍的士族,連忙命人出城,把這件事情告知項燕將軍。
楚軍營地內。
隨着項燕、昌平君等人,聽到秦軍離城的事情時,紛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們長久以來,久攻不下的遂陽城,秦軍居然在這時候棄城離去。
這怎麼可能?
“將軍,千真萬確,如今遂陽城內,根本沒有一個秦軍士卒的影子,城道全都已經走空,看城外蹤跡,秦軍都是從東城離去!”
前來稟報的僕從,跪在地上,一臉忐忑的對着項燕稟報道。
項燕與昌平君對視一眼。
“白衍爲何會在這時候撤兵?”
昌平君有些疑惑,不解的看向項燕,要知道按照前天楚軍攻城的情況,秦軍士卒的士氣,完全足夠秦軍死守遂陽城,白衍領兵,怎會感覺不到,項燕都不一定敢繼續強攻下去。
“莫非是白衍已經察覺到,換取黃冶的糧草不對?秦軍已經出現病患?”
昌平君猜測道,但是並不敢肯定,畢竟對方是白衍,昌平君也不敢絲毫大意。
“父親,定是如此!孩兒願領兵,前去追殺白衍!”
項梁這時候站出來,對着父親項燕請令道。
范增在一旁看着激動的項梁,沒有着急表態,而是也露出疑慮的表情,看向項燕。
“先帶人,入城探察!”
項燕想了想,搖頭,沒有着急讓項梁去追擊,而是穩妥起見,先入城觀察再決定。
“諾!”
項梁拱手點頭,毫不猶豫的接令,隨後轉身離開大營。
“白衍爲何要這時候撤離?”
項燕感受着營帳內的暖意,雙眼看着思索,有些擔憂,事出反常必有因,白衍絕不會行無用之舉。
莫非真的是糧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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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燕不確定,而眼下想到糧草,項燕心中便滿是怒火,若非已經查清,是若敖一族動的手,項燕忍不住懷疑,公子熊奇是不是與白衍暗地裡有勾結,不然此前爲何遲遲不運糧粟,一直找理由推脫。
眼下糧草被燒燬,楚軍大營這裡,可是有十餘萬張嘴巴,近三萬張馬嘴,這些,都需要在冬天得到糧草,士卒沒有糧草,項燕現在連追趕秦軍的想法都不敢有,更別說戰馬沒有糧草,怎能度過寒冬。
想到這些,項燕心中忍不住浮現一股怒火。
兩個時辰後。
項燕、昌平君等人,騎馬統領楚國大軍,浩浩蕩蕩的進入遂陽城內,當得知城內糧倉全都沒有糧粟,所有人都沒有意外。
秦軍又怎會給敵人留下糧粟,就是他們,也不會給秦人留下糧粟。
不過當看到項梁帶着部將騎馬過來,部將手中拿着的木板時,聽着項梁推測,白衍是用木板在大雪天中託運糧粟。
范增第一個搖了搖頭。
“不可能,白衍絕非優柔寡斷之人,既然白衍決定撤離遂陽城,不可能還會下令,帶着糧粟!”
范增說道。
項梁聽到范增的話,皺起眉頭。
“可城外的痕跡都證明,秦人離開之時,還帶走無數木板,若不是糧粟,那是什麼,莫非白衍……”
項梁說着說着,突然想到什麼,停住言論,滿是疑惑的看向范增,還有父親項燕。
項梁駕馬轉身,對着身後所有部將下令。
“嚴令首查全城,不許放過任何一間屋子!”
項梁開口命令道。
聽到項梁的命令,一衆楚國項氏將領紛紛接令,隨後轉身離開。
……………………………
臨淄城內。
大雪過後,一輛馬車緩緩行駛在城道之中,作爲齊國都城,別說臨淄城內的街道,就是臨淄城外方圓百餘里的官道,都有安排齊國小吏帶領更夫進行清理。
這也使得城內看起來處處房屋皆有白雪,落葉結冰,但只要站在街道上,根本不需要擔憂大雪封路,不管是出行的百姓,還是士人、馬車,所見熱鬧的一幕幕,與往常無異。
馬車在一間府邸內,很快便停下來。
只見一個身穿綢衣的男子,急匆匆的走進府邸內,而御馬的布衣男子,則在門外等候着,並不着急離開。
“哎,這不是霧嗎?怎麼回事?怎麼那麼長的時日都不見你?”
突然路過幾個士人,看到布衣男子之時,一臉詫異,隨後詢問間,看了看府邸門前,又看了看不進府邸的霧,滿是古怪。
“怎麼,你長姐被趕出家門了?”
一個士人饒有怪異的調侃道。
對於這個霧,幾乎得知其出身不過是鄉野村婦之子後,在士人圈子裡,沒人看得起這樣出身的人,不過當初湛氏湛詔爲其出頭,這也讓士人有所忌憚收斂,不過背後也冷不丁的罵上幾句,不就是靠着其姐那一身媚肉,得意什麼。
“聽說,是去找那傳言中的騎牛老者了?可……”
另一名士人本打算再說幾句,不曾想這時候就見到湛氏湛詔走出府邸,其背後更夠湛氏湛老陪同,見到這一幕,方纔調侃的士人,紛紛本能的退讓,不敢再多說話。
霧一臉得意,本想反駁幾句,但見到姐夫出來,想到即將轟動整個齊國的事,便懶得計較,連忙上前,與姐夫一同攙扶湛老上馬車,看着姐夫湛詔也坐上馬車,霧見二人坐穩後,便連忙駕車往田府趕去。
離開前,看着走出府邸大門的長姐,霧連忙對着長姐笑了笑,隨後這才轉過頭。
“那霧的長姐越來越嬌媚了!”
“嘶!這要是換做是我,怕是都下不來牀!”
幾個士人看到馬車離去後,轉頭看着回府的女子身影,互相議論道,眼神滿是灼熱。
田府內。
田非煙看着湛老帶着湛詔,聽着其描述,隨後看着眼前這片竹簡上的字跡。
“這是偷……吾回來之時,放在馬車上老者遺留之物,還請田姑娘鑑別一二!”
湛詔看着田非煙的俏臉,眼神滿是愛慕,如同心醉一般。
在湛詔眼裡,其他女子,只要和眼前的田非煙相比,皆是不入眼之流,很多人不明白,爲何出身湛氏的湛詔,放着無數名門之女不愛,非要霧的長姐。
只有湛詔才清楚,一切只因其與田非煙,能有一分相識。
“世侄女,詔兒所見的老者,可是……?”
湛老也忍不住開口詢問道,不着痕跡的看了身旁孫兒一眼,若非孫兒萬般確定,湛老也不會帶着少許期盼來到這裡,畢竟說起來,這一聲世侄女,湛老也是靠着父親那代人的交情,方纔能叫出這句話,方能有事之時,能來這田府登門。
如今,若是孫兒找到的那老者,真的是那騎牛老者,齊王苦苦所求,世人苦苦所尋之人,日後,何愁湛氏不能躋身名門望族。
恐怕就是孫子,也能有機會,娶到眼前的世侄女。
“嗯,筆跡無措,模樣也相似,但煙兒,還需要見單本人才行!”
田非煙把竹簡放在木桌上,看着眼前的二人,美眸猶豫一番,隨後輕聲回答道。
“啊!!!”
得到回答的湛老,整個人都有些激動,以至於手都顫抖幾下,湛詔更是不堪。
一旁的田賢聽到小妹的話有些意外,隨後轉頭,看着小妹的側臉,似乎在認真判斷,小妹的話是真是假。
這時候,一個扈從急匆匆的走來,說家主已經回到臨淄,田賢聞言心頭一驚,父親已經回到臨淄!!!
不過田賢正準備起身的時候,看着一臉驚喜,無比喜色的湛老與湛詔二人,田賢方纔要擡起的手,愣住一下,突然反應過來,想到什麼後,轉頭看向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