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國咸陽,王宮之中,嬴政、王翦、尉繚、馮去疾等人,正在書房內看着地圖,商議着冬雪消融後,出兵楚國的事情。
日子一天天過去,自從白衍打破楚軍之圍,並且斬殺景騏、昌文君的消息送來,嬴政這段時日內心之中,再次燃起一戰破楚的希望,並且一日比一日強。
天下半數疆域,皆已納入秦土,眼看着只要滅楚,天下便唾手可得,嬴政繼位後,朝思暮想的宏圖偉業,便可成真,天下爲秦!
滅楚!
這是嬴政心中,最強烈的渴望。
而眼下擋在嬴政面前的,並非是楚國大軍,而是寒冬。
這也讓嬴政十分不安,身爲秦國君王,每當過去一日,等到深夜之時,嬴政閉上眼睛,腦海裡浮現的,都是在楚東的秦軍,消耗多少糧草。
嬴政擔心,白衍兵敗,非其身,乃其糧……
所以嬴政幾乎每一日,都要得到通往楚國道路,任何一絲情況,更是下令,把修繕二十多年的王陵,在這時候先行停工,所有奴隸,全部派遣去修繕道路,清理積雪。
爲的,便是早日出兵楚國!
“王上!蒙武將軍,蒙恬將軍,皆已經來門外!”
韓謁者來到書房,走到嬴政身旁稟報道。
聞言,在嬴政的囑咐下,王翦、李斯、馮去疾等人,全都看到,身穿秦甲蒙武,帶着蒙恬,走到書房之中。
“罪臣蒙武,叩見王上!”
蒙武來到書房後,看着嬴政,上來二話不說,便跪在地上,對着嬴政拱手打禮,一旁的蒙恬,也跪在木板上,頭頂在地上,不敢擡頭。
不遠處的木架旁,蒙毅這時候看着父親、兄長的舉動,看着嬴政的背影,眼中也露出愧疚之色。
“蒙武將軍何罪之有?”
嬴政連忙上前攙扶蒙武,看着一旁的蒙恬。
“蒙恬,寡人此前已經有言,罪不在其身,而乃昌平君之禍!起身!大將軍請起!”
嬴政開口說道,隨後攙扶蒙武起來。
巨大的地圖旁。
馮去疾、王綰、李斯等一衆秦國大臣,全都看向蒙武、蒙恬父子,此前蒙武駐軍黔中大營,乃是黔中大營的主將,如今嬴政特地召起到來咸陽,便是打算讓王翦爲主將、蒙武爲副將,一同出兵,攻打楚國。
所有人通過嬴政的舉動,都看到嬴政想要滅楚的決心。
隨着嬴政與蒙武交談一會之後,嬴政便拉着蒙武,來到地圖旁,看向地圖,一臉期待。
“蒙武將軍,此番與王翦王翦,一同攻楚,可有把握?”
嬴政說着。
在嬴政眼裡,王翦與蒙武同時領兵,二人皆是秦國大將,身經百戰,楚國必將無法抵擋,更別說還有王賁、白衍,分別在楚國北、東這兩個方向,進攻楚國。
之所以再次開口問蒙武,也是想要聽一聽蒙武的信心,讓心情好一些。
“王上……”
蒙武聽到嬴政的話,開口間,突然猶豫了一下,眉宇間的眼神,有些擔憂的看向嬴政。
沒有得到預料中的回覆,嬴政轉過頭,一臉詫異的看向蒙武,發現蒙武的神情有些擔憂,這讓嬴政皺眉起來。
“蒙武將軍可是有顧慮?”
嬴政好奇的詢問道。
在嬴政心裡,別說蒙武與王翦兩人領兵攻楚,就是僅有一人,也不該有何擔憂纔是,爲何蒙武會有這般神情。
“王上!”
蒙武擡起手,對着嬴政打禮,隨後看向一旁的蒙恬。
“此前王上命蒙恬清查昌平君餘孽,以防秦國餘孽作亂,讓蒙恬立功贖罪,而蒙恬在翻查昌平君、昌文君府邸之時,曾見一物!”
蒙武看向嬴政解釋道。
此時蒙武見到馮去疾、王綰等人投來好奇的目光,與王翦對視一眼,眼中再次露出一些擔憂,隨後看向嬴政。
“何物?”
嬴政皺眉,好奇的詢問道,先是看着蒙武,隨後又看向依舊一臉愧疚的蒙恬。
到底是什麼東西,居然能讓蒙武提及攻楚,都沒有把握。
蒙氏在秦國,乃是名門將族,不管是祖上的蒙驁,亦或者蒙武,都爲秦國立下赫赫戰功,忠心於秦國。
這也是爲何嬴政如此器重蒙氏的原因,然而眼下蒙武的話,卻讓嬴政好奇起來。
“一卷兵書!”
蒙武對着嬴政打禮道。
隨後蒙武告訴嬴政,兵書已經帶來,就在書房外。
“兵書?”
嬴政聽到蒙武的話,有些意外,似乎是沒想到蒙武擔憂的事情,居然是因爲一卷兵書。
想到這裡,此時嬴政也十分好奇到底是什麼兵書,居然讓蒙武都沒把握攻打楚國,於是嬴政轉過頭,命韓謁者把蒙武帶來的東西拿進來。
“兵書?”
“居然是兵書!”
書房內,疑惑好奇的,不僅僅是嬴政,還有尉繚、馮去疾等人,也都紛紛對視一眼,小聲議論。
就連王翦,此刻也好奇的看向蒙武,而當看到蒙武那擔憂的眼神看來時,王翦也忍不住皺起眉頭。
兵書?
同在秦國朝堂爲大將,王翦對蒙武的本領,十分了解,能讓蒙武都擔憂,顯然那兵書,定然不是一般之物。
帶着這個念頭,王翦耐心等待着。
片刻後,當看到韓謁者把一卷兵書,以及數塊布圖帶進書房時,王翦便把目光,一直放在那捲竹簡上,看着嬴政拿起竹簡。
蒙武也看着嬴政打開竹簡。
“王上!微臣推測,昌平君、昌文君決心叛秦,絕非一時之舉,恐早已謀劃多時,這份兵書,便是以古賢推演之陣,加之二人對秦軍的瞭解,爲應秦軍而設!”
蒙武對着嬴政稟報道,說出自己的猜測,以及心中的擔憂。
當初看到蒙恬送來這些竹簡與布圖之時,蒙武也被其中的內容嚇一跳,沒想到早已經失傳的兵書,居然會在昌平君的府邸之內,更沒想到的是,看着布圖,蒙武察覺到,昌平君與昌文君,顯然已經悟透其中的軍陣變化,更是針對秦軍而設立諸多應對之策。
這也是蒙武惶惶不安的原因,昌平君在決心背叛秦國後,定是早已經做好萬全之策。
“王上!”
馮去疾看着嬴政拿着竹簡,臉色微變,呼吸急促之時,緩緩擡起手。
“打開布圖!”
嬴政聽到馮去疾的話,方纔回過神,讓書房內站在角落的宦官,過來把布圖展開。
此時嬴政臉上,早已陰雲密佈,一臉深沉之色,隨後見到馮去疾的目光,知道馮去疾的意思,便把竹簡交給王翦。
“王翦將軍,還請過目,定要觀其變化,爲寡人,尋出破陣之法!”
嬴政忍住心中的情緒,看向王翦時,一臉謙虛隨和的說道。
對於軍陣推算這些,嬴政清楚,別說他,就是整個秦國,恐怕都找不出兩個人,能比過蒙武、王翦二人。
故而眼下看到蒙武都沒有辦法破解時,嬴政只能把希望,寄託在王翦身上,畢竟王翦身經百戰,戎馬半生,經驗非常人能所及。
尉繚、李斯、馮去疾等人,也好奇的站在一旁,看向王翦。
“方圓陣!”
王翦接過嬴政手中的竹簡,當打開後,看到裡面的軍陣,瞬間老邁的臉頰上,便露出吃驚之色。
不管是對於孫臏,亦或者對長平一戰,王翦都有詳細的研究過,故而當此刻看到早已失傳的軍陣之時,也終於明白,爲何蒙武會有顧慮。
“方圓陣?~!”
地圖旁,兩個宦官,正小心翼翼的打開一塊塊布圖,放在巨大的地圖上,而本來還疑惑的馮去疾、尉繚、李斯等人,聽到王翦的話,也紛紛大吃一驚,看向王翦與蒙武,隨後彼此對視一眼。
特別是尉繚與李斯最先反應過來。
“孫臏!”
尉繚與李斯不約而同的說出這個名字,隨後看向彼此。
此時李斯更是皺起眉頭,目光看向王翦,雖是法家,但李斯對孫臏這個大賢,可不陌生。
“王翦將軍,可有破陣之法?”
嬴政開口詢問道。
嬴政穿着黑色的王服,看着王翦的表情,隨後又看向其他大臣,心中滿是沉重。 此時王翦收起竹簡,聽到嬴政的話,看着嬴政,少有的搖搖頭,隨後來到地圖旁,目光仔仔細細的看着上面的布圖,布圖中,全都是昌平君與昌文君的推演之勢。
看得出,在方圓陣的基礎上,昌平君與昌文君,都已經在針對秦軍,做出防守、進攻的變化。
或許昌平君與昌文君,還想推演出克秦之道,故而並未銷燬這些推演圖,而此前匆匆離開,也並未帶走……
或者說,根本不需要帶走!因爲根本不怕被人看到。
“方圓陣,當真是方圓陣!當初曾讓白起,都束手無策之陣!”
王翦一臉驚歎的說道。
隨着仔仔細細的打量着上面的布圖,王翦臉色愈發凝重,陣法變化之精妙,防守之間的空隙。
“圓陣是盾,方陣是劍,以分合爲變者也,圓陣是合、方陣是分,分合交替,疲敵之以勝,破敵之以虛……”
王翦在所有大臣,乃至嬴政的目光中,看着地圖推演,哪怕沒有文字,王翦都能說出一個個圖案的演變含義。
別說其他人如何表情,就是隨着一字字的脫口而出,王翦都開始呼吸急促,看着眼前這張詳細的方圓陣佈陣推演,領悟其中的精髓後,讓領兵數十年的王翦,身心靈魂都爲之一顫,整個人都激動得有些顫抖。
方圓陣!方圓陣!!!
無愧以拒白起,天下名陣也!王翦想到這裡,不由得在心中浮現一個念頭,一百年前的大才孫臏,到底是何等淵博。
若能一見,此生,再也無憾!
許久,王翦方纔回過神,嘆口氣。
“王上!”
王翦轉頭看向嬴政,一臉凝重的拱手道。
“若昌平君領楚軍布此陣,王翦也尚無破敵之策!”
王翦對着嬴政說道。
領兵半輩子,對於任何一場戰事,王翦清楚,有把握就說有把握,沒把握決不能逞強,不管是對陣李牧,還是攻打楚國,兵者,死生之地,不可不慎,不可妄言。
書房內。
嬴政看着王翦,聽着王翦的話,面色一變,神情逐漸凝重起來,一言不發的轉過身,看向眼前的布圖。
“王上,楚軍有此陣,唯有拼其國力!讓楚不攻自潰,方有勝算!幸好此前白衍將軍……”
王翦知道嬴政此時心中的顧慮,但眼下也沒辦法,唯一慶幸的是,此前白衍率先領兵,攻奪曲阜一地,切斷楚齊之間的疆域,隨後暗地裡,焚燒楚軍囤糧,並且固守城邑,消耗楚軍。
顯然白衍也是打算消耗楚國國力,在齊國無法援助楚國的時候,從而擊潰楚國。
思索間,突然王翦瞳孔一縮,想到什麼,驟然看向嬴政。
“不好!王上,王賁領兵南下,白衍將軍定然出兵,若是與楚軍交戰,白衍將軍,並不知曉此兵書,昌平君早有所防備……”
王翦想到此前長子王賁領兵南下的事情,臉色頓時大變。
另一邊。
聽到王翦的話,馮去疾、尉繚、李斯等人,這時候也全都想起來,轉頭看向蒙武,方纔蒙武說過,這些軍陣都是昌平君、昌文君提前推演,背叛秦國……
恐怕早有預謀!
那豈不是意味着,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時候,這份排兵佈陣,早已經暗地裡交給楚國,楚軍早已經排練布兵,等着與秦軍交戰!!
想到這裡,李斯、馮去疾,尉繚、王綰等人,全都心頭一驚。
不好了,怕是此番要出大事!
此前白衍領兵固守城邑,不與楚軍正面交戰,方纔抵禦楚國大軍,尋得機會,但眼下,隨着王賁南下,白衍將會避無可避,與楚軍正面交戰!!!
隨着腦海裡浮現着這個念頭,李斯、蒙武等人,擡頭看向嬴政,發現嬴政望着地圖,陰沉的臉上,雙眼之中也盡是不安的神情。
………………………
蒲隧平野。
嘯殺聲漫天,一眼看去,整個平原到秦國大軍與楚國大軍的蹤影,在交戰的數萬大軍中,數不清的秦字黑旗與楚國旗幟來往交替,而在平原最東邊,更有數不清的秦國大軍,在看着戰場上,楚國大軍結成的軍陣。
“方圓陣!”
從楊彥那裡,得知楚軍的軍陣,居然是當初趙括用於抵禦白起的軍陣,方圓陣。
昝壽、顏嶽、於奉、虞魯等所有秦國將軍,全都看向主將白衍。
“命所有將士,後撤五十步,圍而不攻!”
白衍騎在戰馬上,遙望遠方的戰場上,秦軍將士根本無法攻破楚軍的方陣,於是開口下令。
因爲在平原上,並非高山俯視平原,故而對於楚國大軍,白衍根本無法看到整個方圓陣的詳細布陣結構,以及陣法變化。
但或許也是因爲如此,讓白衍下定決心,摒棄所有對陣法的執念,用其他方法,應對眼前的戰場。
“將軍,末將願領兵,前去破陣!”
牤率先看向白衍,拱手說道。
看着遠處的楚軍方陣,看似兇險,但牤沒有絲毫懼意。
“將軍,末將請令,統領鐵騎,前去破陣!”
宴茂看着牤的舉動,也不甘示弱的看向白衍,請求領兵前去破陣。
不管是牤,還是宴茂,都想爲白衍解憂,去把楚軍的方陣給強行破解,並且立下首功。
先登、破陣、斬將、奪旗,逢立其一,便是首功!而如今更是對陣楚國大軍,立下首功的機會更是難得,若是此戰得勝,並且在此戰中立下首功,日後不管是在秦軍之中,還是在秦國朝堂,都有足夠的威望立足。
“不急,破陣之道,非在強攻!”
白衍聽到牤與宴茂的請求,搖搖頭,沒有答應。
騎在戰馬背上,穿着秦軍衣甲,感受着平原上的寒風,思索間,白衍在楊彥與其他秦國將軍的目光中,目光看向牤。
“等會下令增兵之時,汝領鐵甲營混在其中,待抵達戰場,吾便立即下令撤兵,佯裝敗退,楚軍若是變陣!聽其令,爾等爲首,斷其陣!”
白衍對着牤囑咐道。
鐵甲營是白衍手中的底牌,眼下也是白衍強行阻斷楚軍變陣的手段。
在很早很早之前,白衍變爲攻楚而準備着,雖然鐵甲營的將士數量不多,但足矣在戰場上,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諾!”
牤聽到白衍的話,拱手接令,隨後轉身離開。
白衍看着牤離開後,轉過頭看向宴茂。
“宴茂,立即調令全軍騎卒,行至楚軍右翼,以弓弩襲擾,沒有命令,不得強攻!若得令,需以鋒矢之勢,突襲楚軍!”
白衍對着宴茂吩咐道,把機動性最強的鐵騎與邊騎,調到戰場右翼戰場,應對任何突發情況。
“諾!”
宴茂拱手領命,隨後騎馬轉身離開,統領鐵騎、邊騎,前往戰場右翼。
白衍騎着戰馬,統領秦國大軍,遙望着遠方楚國方陣,看着戰場內,不斷有秦軍士卒想要破陣,最終被無數長戈捅殺倒地,隨後慘死在血泊之中。
“增兵一萬將卒!”
白衍下令道。
“諾!!!”
“增兵一萬將卒!!!”
秦軍之中,再次有無數傳令斥候,浩浩蕩蕩的秦軍一個個方陣前,來回飛馳,不到一會,在一個個秦軍將領的命令中,一個個秦軍方陣,再次朝着戰場挺進。
白衍騎着戰馬,目光緊緊看着這一幕,望着浩浩蕩蕩的秦軍方陣,再次奔赴戰場。
“將軍,左側未曾布兵!若是前軍佯裝戰敗,恐楚軍會攻左側!”
楊彥一臉擔憂的看向白衍,出言提醒道,此時左側空虛,若是前軍一旦佯裝兵敗,後果不堪設想。
“就是要讓楚軍進攻!”
白衍聽着楊彥的話,輕聲說道。
遙望楚軍巨大的軍陣,白衍不相信天下間有什麼軍陣是沒有破綻,若是沒有破綻,在千百年後,後人也沒必要推演出無數方陣。
方圓陣,一定有破綻!
方圓陣不是最初古賢推演出來的軍陣,更不會是後世軍陣巔峰之作,它一定有屬於它的破綻。
眼下不管是他們秦軍,還是昌平君統領的楚國大軍,交戰的目的,都是擊敗對手,故而在任何勢均力敵的情況下,任何防守的軍陣,最終都會變化爲進攻的軍陣。
既然當初在長平,白起面對敵軍的防守,面對方圓陣,沒有找到破綻,那麼破綻,很可能就是在楚軍變陣,或者進攻之中!
“要讓楚軍進攻?”
楊彥聽到白衍的話,眉頭緊鎖,一臉不解的看着白衍,隨後看向楚國大軍,眼中有些擔憂。
四周其他所有秦國將軍,像於奉、虞魯等人,還有其他秦軍將領,也全都不明白,白衍爲何放棄攻勢,反而讓秦軍陷入楚軍反攻之中,給楚軍機會。
但因爲是白衍的命令,故而所有人都沒有反駁,只是所有人看着戰場,神情都有些許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