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耕年份,皆有細雨紛紛,民間亦有春雨夏洪之說。
而看着細小的水流,從屋檐下滑落,院子內一叢叢潮溼的綠樹滴落着大顆大顆的雨水,白衍在僕從的帶領下,一路走到府邸門外。
看守府邸的僕從,皆是穿戴斗笠的鐵騎將士,昔日柳氏的家僕,早已經被遣離府邸。
畢竟白衍以及白衍的女眷居住在府邸內,若是有個閃失,柳氏也心慌。
沒多久。
一輛馬車從遠處的街道上,伴隨着道路的稍許泥濘水跡,車軸軲轆轉動間,逐漸來到府邸外。
看着駕馬的馬伕以及幾個騎馬的鐵騎男子,都是白衍熟悉的人,白衍看着魏老從馬車內走出,擡起雙手,對着魏老打禮。
“弟子白衍,拜見恩師!”
白衍輕聲開口道。
魏老那年邁的面孔上,頭髮在這兩年間,已經愈發蒼白,看見白衍後,眼中卻滿是笑容,當看到白衍身旁的僕人,不顧白衍,急忙撐着雨傘來到身旁,魏老哪裡不知道,這是白衍已經囑咐過的。
心中感慨一句有心,看着身旁好友屍埕的眼神,魏老眼中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目光,隨即簡單的對着白衍還禮,匆匆禮畢。
“下雨,進去吧!”
魏老開口說道。
白衍擡頭,當看到屍埕屍老的時候,有些意外,反應過來後,連忙對着屍埕打禮。
“白衍,拜見屍相!”
白衍說道,爵弁之下的黑髮,隨着雨水的飄落,已經逐漸被打溼,然而此時白衍卻完全不在意,或許常年領兵,比這更爲狼狽的經歷,白衍都經歷過很多次。
“如今不過一老人,何來屍相!”
屍埕擡手對着白衍還禮,禮畢後,無奈的搖搖頭。
由於下雨,白衍與屍埕並未許久,三人便急匆匆的進入府邸之內。
府邸書房中。
徐師方纔端來茶葉,途徑走廊下,一個個鐵騎將士的看守,來到書房,還沒進去就聽到魏老的聲音,待打開房門進去,便看到魏老負手而立,一臉恨鐵不成鋼的看着白衍,似乎在訓斥白衍。
屍埕、申伊、趙秋,全都在一旁,默不作聲的看着這一幕,趙秋的臉上都露出一絲笑容,似乎看着白衍被訓斥,很是開心。
“你啊你!!!”
魏老看到是趙秋進來,知道趙秋這丫頭,是白衍心腹,故而嘆口氣,這才把目光繼續看向白衍。
“滅趙?滅魏?滅楚?還是以爲獻上九州鼎,日後在秦國,便能高枕無憂?”
魏老開口對着白衍說道,隨後指着窗外。
“天都會變!何況是人!若有一日,你手中無權無勢,可有想過會是何等下場?嬴政對你的寵信,是不假……”
魏老說到這裡,眼中滿是凝重,更是嚴肅起來。
“但嬴政也是人!作爲秦國君王,嬴政尚不能罔顧秦廷百官,朝中重臣!作爲贏氏之人,嬴政不能忽視宗親勢力,關中士族!更別說,嬴政不敢殺盡天下士人,嬴政還需天下士人,爲他嬴政治理疆域百川……”
魏老深深的嘆息一聲,皺眉看向自己的弟子,一想到自己的弟子,居然有愚忠之心,魏老也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應該生氣。
“爲秦國開疆拓土,爲秦國駐守北方,皆是奉命之舉,何有背馳嬴政之理?”
魏老轉過身,輕聲道,言外之意就是告訴白衍,對白衍有提攜、寵信之恩的,是嬴政,並非秦國。
只有按照嬴政的命令,奉命鎮守北疆,爲嬴政守住天下,何來背叛之說,秦國是嬴政掌控,爲嬴政所號令,但秦國,也並非嬴政一人之秦國。
“若非你在北疆素有威望,若非嬴政把北疆兵權託付與你,此前就算有嬴政同意你與田鼎之女的婚親,白氏也未必會善罷甘休!白氏的人脈你最清楚,朝堂如此,私下更是如此!”
魏老微微側頭說道:“你若是沒有實權,何人敬你?”
說這最後一句話之時,魏老已經有些嚴厲起來。
一旁的趙秋聽到魏老的話,都忍不住同情的看向白衍,不過對於魏老的話,趙秋卻認爲一點都沒錯,沒有權利的白衍,不過是動用金錢以及一些時間手段,便能弄死的人。
昔日諸國舊族,不乏擅長這些手段的人,更何況在秦國朝堂,不喜白衍之人,本就很多。
不過聽到提及那田氏之女,趙秋眼中的笑容,逐漸退去,就是俏臉上,也有一絲悶悶不樂,就是眉頭都不自然的皺了皺。
書房中。
年邁的屍埕,以及申伊,此時看着趙秋倒上茶水,都沉默不言,對於他們來說,秦吞天下,白衍便是他們最好的選擇,也是唯一的選擇。
在秦國朝堂,白衍有足夠的人脈、勢力,馮氏爲相、楊氏爲仕,更不乏贏氏宗親的人脈,而在軍伍之中,白衍的人脈更甚。
有白衍在北疆,他們趙地、魏地、燕地的士族,都有通道,不管是仕途,還是對秦國的影響。
外加上白衍已經娶田鼎之女爲妻!
想到這裡,屍埕都忍不住與申伊對視一眼,一臉感慨。
田鼎失勢,但田鼎在齊國的人脈勢力,誰敢輕視,不提稷下學宮,無數名師大儒,與田鼎結交,就是在齊國的五都之兵裡,便有其二,爲田鼎左右,另有其二,乃田鼎好友。
齊國奉行五都制,即便齊國朝堂在臨淄,然齊國的兵權,卻也會分出去,這也是古帛素有記載,齊,聚五都之兵,攻伐某地。
臨淄、平陸、阿、即墨和莒,想到這五個地方,分佈着整個齊國的兵馬、兵權,想到稷下學宮類似荀州那些才士,田鼎對那些人,都有伯樂之情。
“老師!”
白衍感受到一旁屍埕等人的目光,看着魏老的背影,白衍自然也清楚,魏老的舉動是爲自己好。
可白衍真的怕有一天,魏老所做的一切安排,這些依附在他背後的無數士族勢力,最後變成一把劍,逼着白衍沒有後路可言。
“弟子……”
白衍話還沒有說完,這時候便突然聽到急促的腳步聲,見狀白衍便止聲,幾息後,便看到門外將士稟報,齊地傳來消息。
聞言,白衍看向魏老,與魏老對視一眼,緊接着便讓門外的將士進來。
從將士手中接過竹簡,白衍打開看起來,當看到竹簡內,詳細訴說着,齊王已經調兵二十萬齊軍,駐紮在高唐邊境,另有十五萬,駐紮在平陸。
雖然有心理準備,但白衍還是被齊國驚歎道,齊國疆域遠不如楚地遼闊,楚地疆域千里,故而昔日能拿出四五十萬大軍,白衍並不驚奇,但齊國常年無戰,如今在那麼短的時間內,齊王卻能調遣三十五萬大軍,固守在高唐、平陸。
在趙秋的注視下,白衍看完竹簡,便把竹簡交給魏老觀看。
“讓楚地王賁領兵至平陸,待滅代地後,調雁門駐軍至高唐,再遣李信南下,前往臨淄!”
魏老看完後,把竹簡交給屍埕,隨後略微思索,便給出白衍一個建議。
白衍聞言點點頭,齊王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調集三十五萬大軍到邊境,定然是調動阿城,以及即墨的駐軍,如此一來,只剩下莒城的駐軍。
對莒城,白衍不擔心,莒城雖是齊國重城,齊國心腹之地,然而擔任城令之人,是藺安順。
藺安順是魏老一手帶大,並且也是被田鼎提拔之人,有藺安順在,即使莒城駐軍調動,白衍也會知曉。
“老師,代地無需雁門出兵!”白衍對着魏老說道,隨即便把趙秋昔日給的建議,當着魏老、屍埕、申伊的面,輕聲說出來。
隨着白衍的訴說,別說屍埕與申伊,就是魏老,都一臉詫異的看向趙秋,沒想到趙秋居然會幫忙,並且還是主動。
當看到趙秋面色有些紅暈,那有美人痣的俏臉上,滿是不自然的模樣,魏老突然想到什麼,轉過頭,饒有意味的的看向白衍,老邁的雙眼中,忍不住上下打量白衍一眼。
魏老的舉動,讓屍埕、申伊都明白過來,頓時紛紛露出笑容,恍然大悟的點點頭。
此時。
滿臉羞紅的趙秋,美眸沒好氣的看向白衍,特別是看到魏老、屍埕、申伊這三位老者的笑意模樣,趙秋有些無地自容。
“這是人情,日後要還!”
趙秋對着白衍說道。
然而趙秋這看似是解釋的舉動,卻讓魏老三人笑意更甚,就連一旁的徐師都表情古怪的看向趙秋。
“白衍謹記!”
白衍擡手,對着趙秋打禮,也算是爲趙秋解圍。
看到趙秋鬆口氣的模樣,白衍也在心中鬆口氣,隨後沒有再糾結魏老昔日的舉動,或者說白衍還是想在私底下,與魏老訴說心中的擔憂,故而便看向魏老,把嬴政打算勸降齊王的事情,詳細說出來。
…………………………
兩日後。
等到魏老的白衍,便再次乘坐馬車,離開扶柳,一路來到高唐城。
隨同的不僅僅有魏老,屍埕與申伊也一路都跟隨着。
屍埕或許也想與魏老一同去祭拜田瑾之墓,順便也去齊國見見故人!而申伊也有一些原因是田鼎,不過更多的,還是因爲趙秋,並且也想趁着這個機會,能在白衍身邊,爲白衍出謀劃策。
申伊一把年紀,知道什麼樣的人,才容易被視爲自己人!
高唐城內。
隨着馬車一路行駛,待來到一棟府邸前,馬車方纔緩緩停下。
白衍走下馬車後,便看到一個穿着秦國官服的男子,上前打禮。
“管義,拜見武烈君!”
四十多歲的管義,對着白衍擡手打禮。
管義便是高唐的城守,傳言管義祖上是管仲後人,管仲也叫管夷吾,姬姓,名夷吾,字仲。
“衛增,拜見武烈君!”
“賈延,拜見武烈君!!”
在管義身後,其他官吏,也紛紛對着白衍拱手打禮。
由於白衍提前命人打過招呼,故而迎接白衍的,僅有管義以及一些官吏,高唐的士族,並不在。
“白衍見過管城令!”
白衍對着管義打禮。
當目光看向管義身後的那些官吏,全都是一副面色紅潤,有些發福的模樣,年紀都是三四十歲,白衍並沒有覺得奇怪。
作爲富庶之地,高唐一地便有五十多城,從這就能看出高唐的人口之多,土地之肥沃,隨之一起的,自然是士族林立。
從這些官吏的衣着上,就能看得出,在高唐一地,就算爲官吏,都需要人脈關係方面。
“武烈君,請!”
管義與白衍交談片刻,當看到白衍帶來的男子,已經進入府邸覈查安全後,便對着白衍打禮,示意白衍前往府邸內。
“請!”
白衍擡手還禮。
此時其他官吏打禮後,已經紛紛離開,白衍轉過身,讓魏老、趙秋等人下馬車,隨後一行人跟着管義,進入府邸之內。
不過讓白衍沒想到的是,在進入府邸之後,管義帶着他們走到院子,便停下腳步。
“武烈君!”
管義轉過身,對着白衍拱手打禮,隨後從官服的袖袋內,取出一片竹簡,雙手交給白衍。
白衍看着管義的舉動,有些詫異,就連白衍身後的魏老等人,也有些意外的看着管義。
帶着疑惑,白衍接過竹片,看向上面的內容。
當得知田鼎就在城內,並且一直等着,白衍目光一動,擡頭看向管義。
“人在何處?還請勞煩管城令,帶來府邸!”
白衍收起竹簡,擡起雙手,對着管義打禮道。
此前白衍得到的消息是,田鼎已經離開齊國,前往咸陽,沒想到在這裡,管義說田鼎就在城內。
若田鼎真的在高唐,那這也就意味着,眼前的管義,是田鼎的人!
不過白衍一想到此前管義是趙臣,是秦滅趙後,爲穩住高唐一地的人心,秦國朝堂,方纔繼續任命的高唐城令,而在更早之前,在趙國尚未從齊國手中奪取高唐之時,管氏一族在高唐,那時候的管氏,是齊臣。
想到這背後的關係,白衍這才釋然。
白衍清楚,作爲齊國宗親之首的田鼎,想要招攬一個士族,實在有太多太多方法。
“諾!”
管義看向白衍一眼,對着白衍打禮,畢恭畢敬的轉身離開。
見狀。
屍埕、申伊都有些詫異,畢竟對於管義的前後態度,他們都能感覺到明顯的差別,若是方纔在府邸外,管義對白衍,是秦國官員對大良造行禮,有上下,同僚之意,那麼在府邸內,管義對白衍,則要偏於親近。
魏老看着白衍遞過來的竹簡,拿在手中看起來。
當看到上面的內容後,魏老也是一臉意外,這才明白,管義的態度,爲何會前後不一。
想到田鼎在城內,魏老想到此前的種種疑惑,也終於鬆口氣。
很多話,魏老也想要親自詢問田鼎,特別是田鼎一直以來,明明主張讓白衍回齊,主張對抗秦國,爲何後面突然間,一反常態,不僅僅離開齊國朝堂,甚至也不在主張抗秦,最後還把女兒許配給白衍。
白衍是魏老的弟子,這件事情魏老一定要見到田鼎,親自問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