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邸內。
在僕從的帶領下,田鼎一步步順着院子、走廊,最終來到書房,一進去書房,便見到白衍、魏老等人。
聽到腳步聲,白衍轉過頭,也看到田鼎。
白衍與田鼎,二人對視間,與當初任何時候都不同,若是五年前,白衍在田鼎眼裡,是個連名字的都沒有的耕農之子,若非擔心田非煙生氣,白衍連命都難保,而後時隔數年,再次在洛陰相見,一個是秦國年少的名將,一個是齊國王室宗親,二人有了正式接觸。
直到得知白衍的身份,田鼎的立場,方纔再一次發生變化。
如今,迎娶田非煙爲妻的白衍,更是成爲田鼎的女婿。
故而此時二人對視,無論是白衍,還是田鼎,心中都有一瞬間的恍惚。
“白衍,拜見丈人!”
白衍轉過身,對着田鼎,滿是認真的行拜見之禮。
與此前所有身份不同,作爲田鼎的女婿,白衍第一次見到田鼎,並且還有外人在的情況下,必須要認認真真的行禮,示意尊敬。
“好!”
田鼎看着打禮的白衍,眼中滿是釋然,一直埋在心中的糾結、猶豫,在見到白衍行禮的這一刻,終於一消而散。
看着白衍的舉動,身爲田非煙的父親,田鼎能感覺到白衍的那份心意。
“田鼎,拜見魏老!”
田鼎雙手攙扶白衍起身,隨後便看向一旁的魏老,擡手對着魏老打禮。
對於眼前的魏老,田鼎自然不陌生。
看着眼下魏老,屍相,以及申伊,瞧見這三位老者與白衍在一起,田鼎暗地裡鬆口氣,其他的不說,就憑藉眼前這三位老者的名望,有這三人陪着白衍前往齊地,無需再有其他擔憂。
書房內。
白衍看着田鼎與魏老、屍埕、申伊打禮之後,發現趙秋也在,隨後轉頭看過來。
苦笑一聲,看着田鼎那繞有深意的目光,白衍也沒辦法解釋,也幸好沒有把暴氏帶過來,否則的話,若是看到暴氏,田鼎的眼神,怕還要更有古怪。
田鼎作爲齊國的王氏宗親,不僅僅認識趙秋,就是對韓國大將軍韓陵,都十分熟悉。
“嬴政打算如何對付齊國?”
田鼎看向白衍,輕聲詢問道。
雖說離開已經齊國,並且已經決心不再反抗秦國,但田鼎身爲齊國宗親,對於齊國存亡,心中依舊做不到,真的漠不關心。
“領兵合圍,逼迫齊王降秦!”
白衍看向田鼎。
“那便好!”
田鼎聞言點點頭,心中這才放下心來,既然是逼迫齊王降秦,那嬴政大概率不可能強攻齊國,也不會對齊王如何。
“煙兒可還好?”
田鼎詢問道。
作爲父親,但凡能有選擇,田鼎都不會貿然讓女兒跟着三子,孤身前往秦國,去咸陽見白衍。
連田鼎都沒有想到,嬴政居然會親自向齊王開口,要讓白衍與他田鼎聯姻,並且讓他田鼎,親自前往咸陽。
經歷過大風大浪的田鼎,自然猜到,這背後的原因,都與眼前這白衍有關。
秦國大良造!
女兒嫁給這樣一個男子,並且還是女兒心儀之人,倒也不算委屈女兒!
田鼎思索間,眼神內,不由得流露出一抹對亡妻的思念。
“尚在咸陽!”
白衍對着田鼎打禮回道。
看着田鼎,想到留給呂嘉的書信,此時恐怕呂嘉已經收到竹帛,並且已經命人帶着他的手信,前往月氏。
這個禮,是白衍爲田鼎回的!
不過就算田鼎見到呂嘉,得知這件事情,或許短時間內,對於背後的深意,田鼎也很難得知,白衍清楚,如今整個中原,談及西邊,都視其爲蠻夷、戎狄。
書房內。
看着一長一少的丈婿二人,你一言我一語,魏老等人還不覺得如何,都看着、聽着,然而木桌旁的趙秋卻不一樣,神情明顯有些不同,就連美眸,都看向窗外,似乎漠不關心。
“吾已讓仲濉提前回臨淄……”
田鼎得知女兒安好,便放下心來,隨即看着白衍說道。
說到這裡,田鼎不由得轉過頭,看向魏老、屍埕、申伊。
既然已經知道嬴政的打算,是勸降齊王,想盡快吞併齊國!那麼短時間內,自然就不需要再擔心白衍與田濉,會在戰場相見,不過也因如此,一旦勸降失敗,或者時日過長,超過嬴政的耐心,那麼秦齊難免會有一戰。
想到當初白衍說過的話。
秦二世而亡!
此刻田鼎看着魏老、屍埕、申伊,不知道他們三人,可否知曉這件事情。
“若是如此,眼下……”
屍埕聽到田鼎之言,哪裡不知道田鼎的意思,故而沉吟片刻,不由得轉過頭看向魏老、申伊。
“倒也能先行出使齊國,前往臨淄。”
屍埕說到這裡,目光看向白衍。
“此前武烈君之事蹟,爲世人熟知,若是武烈君先行前往齊國臨淄,或許反而能讓高唐邊境,以及平陸的齊國大軍,放下警惕,並且臨淄王宮內,也不會想到,李信統領邊騎、鐵騎,突然南下!如此一來,反倒是能有奇效,爲秦齊而止兵戈!”
屍埕分析道。
作爲昔日魏國的丞相,屍埕不僅僅是靠着屍家,對於朝堂局勢,以及人心方面,自然也有心得。
屍埕聽到田鼎的一句話後,不僅僅明白田鼎心中的擔憂,更是立即想到,如今秦齊之間,導致氛圍如此緊張,並且讓齊王調兵三十五萬抵達邊境,防備秦軍最大的原因……
不是其他人,正是白衍!
書房內。
衆人聽到屍埕的話,都沉默下來,計劃一再改變,不過聽着屍埕的話,無論是申伊,還是魏老,甚至是白衍,都覺得或許可行。
雖說白衍出使齊國,或多或少都有些冒險,但有田鼎在背後,加之魏老、屍埕,申伊,甚至齊國朝堂內,還有齊相後勝等一衆親秦的齊國官員,倒也無需擔憂,齊王會對白衍如何。
“白衍倒也能書信送去雁門、燕地。老師!”
白衍點點頭,隨後把目光看向魏老,徵求魏老的意見。
“尚可一試!”
魏老沉吟片刻,老皺的臉上,目光看了看田鼎,隨後看向屍埕、申伊,最後看着白衍,點點頭,也同意可以先去見齊王。
或許其他秦國使臣,去齊國尚需擔憂,但如今不管是齊國親秦的官員,還是一向不親秦的官員,都不會對白衍如何。
前者不必多說,後者不提有田鼎幫忙,就是齊國境內,主張反秦的士族、官員、宗親,也都清楚,殺白衍無用,秦國吞併韓趙魏楚後,疆域之遼闊,兵馬之衆,已經完全不是殺一個白衍能解決隱患。
恰恰相反,那些主張反秦的齊國勢力、宗親,應當更清楚,比起殺一個身爲齊人的名將白衍,不如想盡一切辦法,勸說白衍爲齊國效力。
而這段時間,足夠讓李信當滅殘燕,繼而南下。
……………………………………
“老夫好奇,汝怎會願意,把愛女許配給白衍?並且汝一向主張反秦,爲何匆匆放棄,世人皆猜測齊人之辱罵,令汝心灰意冷,萬念俱灰,這才辭官歸隱,但老夫可清楚,齊人之言故而誅心,但汝田鼎強齊之心,可非世人之言,便能誅之……”
涼亭內,魏老站在田鼎身旁,看着遠處春風拂過樹葉,樹葉不斷在擺動。別人不瞭解田鼎,但魏老太瞭解身旁的男人,世人都猜測,是因爲驅趕白衍離開齊國一事,田鼎因遭齊國與諸國所有人的辱罵,方纔無顏面對世人,罷官離開。
但魏老不相信,一點都不相信。
“白衍未曾告訴魏老?”
田鼎側頭,有些詫異的看向魏老,隨後算算時間,倒是也反應過來,想到很可能是魏老沒有與白衍,提過九州鼎一事,或者說魏老還未曾詢問白衍受老天指引的那個夢。
“嗯?”
魏老聽到田鼎的話,微微皺眉,老臉有些疑惑。
魏老不明白田鼎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田鼎願意把女兒嫁給白衍,他有疑惑,不問田鼎,莫非還要去問白衍?
“魏老可曾記得,白衍是如何尋到九州鼎!”
田鼎見到魏老的目光,轉頭看向遠處,心中已經確認,魏老的確不知曉。
有些惆悵的嘆口氣。
“不僅僅那九州鼎是真的,那四十年的巨木深根,也是真的!不過昔日所有人都不曾知曉,白衍所言,並非完整之境!”
田鼎訴說着,一想到魏老是白衍的老師,田鼎都忍不住感慨,世間多少人,苦求一個機會而不得,但白衍卻有幸,得到魏老的青睞,收爲弟子,並且傾盡心血,只培養白衍一人。
魏老這是把畢生所學,心中的宏願,全都放在白衍身上。
“何意?”
魏老一臉皺眉,搖了搖頭,着急的看向田鼎,此刻魏老真的有些懵,這件事情他還真不知道,也來不及詢問白衍。
畢竟一路上他從雲中趕往扶柳,隨後急匆匆的便趕來高唐,別說其他事情,就是擅自爲白衍拉攏勢力,培養人脈、根基的事情,白衍都還在哪裡,與他這老頭生悶氣,一直都沒捋清。
涼亭下。
田鼎安靜許久,隨後方纔在魏老不解的目光中,看向西邊的天空。
“秦,二世而亡!”
田鼎輕聲說道。
把昔日白衍對他說的話,原封不動的告知魏老。
“什麼?”
魏老聞言,褶皺的老臉上,滿頭白髮之下,老邁的雙眼睜大一分,瞳孔滿是震驚。
二世而亡!!!
秦國,二世而亡!!!
腦海裡浮現田鼎說的這句話,魏老都有些不敢相信,這句話會是自己的弟子所說。
想到白衍的模樣,以及這段時日,與他生悶氣的原因,魏老眉頭愈發緊鎖,目光思索間,也看向身旁的田鼎。
既然田鼎說是白衍親口之言,加之田鼎的舉動,田鼎不會說假話,那麼白衍一定是與田鼎說過這句話。
但,這句話會不會是白衍欺騙田鼎,故而故而言之?
“秦,二世而亡!”
魏老輕聲說道,看向西邊的天空,一想到這句話,魏老心中都忍不住滿是驚駭。
如今的秦國,已經吞併韓地、趙地、魏地、楚地,甚至毫不誇張的說,不管是殘燕,還是齊國,都已經差不多亡國在即。
而這樣一個幾乎吞併天下,遠比八百年前周朝建立,疆域更爲遼闊的秦國,居然與周朝相反……
秦國,二世而亡!
魏老呼吸都有些急促,目光看着西邊的天空,一想到遠在數千裡之外的秦國咸陽,魏老無法想象,秦國怎會短短二世而亡。
“此言,如何得知真假?汝憑一言而定?”
魏老神情有些不安,許久後,還是忍不住面朝西邊,輕聲問道。
這也是在反問田鼎爲何會相信這句話,莫非就因爲一個夢?一句從白衍這個秦國臣子口中說出來的話?
“昔日,田鼎也有猶豫,然思索天下局勢,自知再無援兵,齊難抗秦,方纔決意,然如今,田鼎倒是愈發堅信,當初白衍之言!”
田鼎看向魏老,輕聲說道,說到後面,眼中滿是輕鬆,但也隱藏着一抹深深的驚駭。
伴隨着魏老投來疑惑的目光,田鼎看向不遠處的書房,隱約還能看到,木窗內,白衍在侍女徐師的幫助下,正低着頭,在裡面撰寫着竹簡。
從一開始的懷疑,再到如今的確信,田鼎回想起來,都有些恍惚。
這段時間,隨着送來一個個有關秦國的消息,田鼎愈發有預感,白衍說的話……
是真的!
並且得到的消息越多,田鼎便越是感受到,白衍的那個夢,到底有多真實,也終於能體會到,昔日那些親眼見到白衍從巨樹深根下,尋到九州鼎的人,到底有多震驚,心中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咸陽傳來消息……”
田鼎看着西邊,輕聲開口,已經知曉魏老與白衍的關係,更清楚魏老的爲人,有魏老在白衍身旁,田鼎比任何時候都安心,故而眼下,田鼎便把咸陽那裡傳來的所有消息,告訴魏老。
雖說秦國遠離齊國,但隨着秦滅諸國,無數宗親、士族都被遷到咸陽,此前田鼎安排在諸國所有細作,機緣巧合下,也都融入咸陽之中。
贏氏宗親行蹤再是隱秘,但依舊很難避過田鼎的耳目。
雖然很多時候,只有少許的隻言片語,甚至只有那個秦國宗親去見誰,短短一句話,但田鼎已經猜測到一個大概。
在秦國關內,贏氏宗親的野心已經漸漸展露,嬴政諸多子嗣,但最年長的扶蘇,也不過十六,其他子嗣更爲年少,毫無名望功績,根本無法遠封。
如此一來,贏氏宗親,自然就都想着秦國吞併天下後,效仿周朝,分封他們宗室,賜予他們大片封地屬國,要讓他們一代又一代傳承下去。
故而白衍口中所謂的秦國,二世而亡!
很快可能是嬴政死後,新繼位的秦國國君,沒有嬴政那般威望,不管是朝堂上的軍功大臣,還是贏氏宗親,都有所舉動,或魅惑、或背叛,甚至是弒君,最終導致秦國亡國。
“氣煞老夫!氣煞老夫!!!”
魏老聽完田鼎的話,老臉都被氣得通紅,不斷搖頭怒斥道。
此刻,魏老氣的原因不是白衍沒有把這件事情告訴他,而是魏老不相信以白衍的聰明,加之與贏氏宗親的關係,回咸陽時會沒有察覺,而既然有所察覺,白衍卻還是不想在北疆之地,圈養私兵,培養權勢、人脈。
一想到這裡,魏老越想越氣,簡直是怒火中燒。
在魏老眼裡,如今白衍的舉動,就是一個愚笨不知,冥頑不靈,愚忠之人!
“氣煞老夫!”
魏老最終實在氣不過,顧不得田鼎在一旁,兩手一揮,隨着寬鬆的袖子在身後,負手而行的魏老,直接快步朝着書房走去。
涼亭下。
田鼎看着魏老氣得恨不得跺腳罵人的模樣,有些意外,這還是田鼎認識魏老三十多年來,第一次看到省心淡然的魏老,露出如此極其敗壞的模樣。
站在涼亭中,看着魏老氣勢洶洶的朝着書房方向走去,田鼎一看就知道,魏老這是去找白衍。
對此,田鼎沒有絲毫擔心,反而爲白衍,自己的這個女婿而感到寬慰。
有這樣一個老師,可遇不可求,日後只要魏老活着,只要白衍不要意氣用事,忤逆魏老的話,那些針對白衍的人,那些想要用陰謀詭計暗害白衍的勢力,便不會得手。
“二世而亡!”
田鼎望着書房那裡的木窗內,女婿白衍撰寫竹簡的身影,隨後轉頭把目光看向看向西方。
對於女婿白衍前往齊國臨淄一事,田鼎並不擔心,等白衍去到齊國臨淄後,見到齊王,不管白衍能否得以勸降齊王,有田琮、田濉、荀州在,都不必擔心白衍的安全。
膝下兩子,田琮、田濉,一個在齊國朝堂,一個領兵固守臨淄,而除去兩子之外,還有身爲齊大夫的荀州,在稷下學宮。
荀州在稷下學宮的名望,在無數士人眼中,都已經是下一任祭酒。
有這三人在臨淄城內,白衍前往齊國,便無性命之憂。
眼下,田鼎最擔心的,還是給煙兒竹帛的那位老者!
想到此前三子田賢送到齊國的消息,田鼎心中便滿是凝重。
如今田鼎十分好奇,那神秘的老者到底是何人,爲何隱藏於世,並且從未聽聞其名號,另一方面,田鼎也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那老者,爲秦國效力,出現在秦國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