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頭牛!”
田野旁的小溪溝,白衍牽着老牛,看着一坨坨牛屎落到地上,故作捏着鼻子起來,直接把牛背上的小束兒,逗得樂不可支。
小束兒一臉興奮,揮舞一把木劍,奶裡奶氣的聲音中,不斷呼喊着‘湛盧’的名字。
此刻。
小束兒年紀雖小,但卻並不妨礙,望着遠處村子小道旁,那些站着的小孩,心裡滿是知足。
在這村子裡,小束兒還從沒見過那個小孩,能有誰能像他這般,可以騎着一匹高大壯碩的老牛,手裡還握着一把威風凜凜的木劍。
滿是崇拜的看向一旁小叔父,此時小束兒眼裡,小叔父是那般的偉大,不僅僅帶他‘騎馬’,還給他一把‘寶劍’,甚至小叔父還答應他,帶他去見真正的白衍將軍。
想到這裡,小束兒突然想到昨日的事情,臉上的笑容逐漸散去,小眼睛有些泛紅。
束兒清楚的記得,昨日村子裡的其他小孩都嘲笑他,說村裡的人,都說了他小叔父撒謊,他小叔父根本不可能帶他去見白衍將軍,讓他別做夢,還嘲笑他是傻子。
“束兒,該下來了!”
有些傷心的時候,父親的聲音傳來,小束兒聞言,轉頭看去,當看到父親那皺眉的模樣,小束兒有些害怕。
一時間,小束兒不敢忤逆父親的話,可心中又實在不捨得下去,於是,小束兒便看向小叔父。
“兄長,再讓束兒玩一玩!老牛也沒吃飽,不急這一時!”
白衍看到侄兒那小眼神,忍不住笑了笑,看向兄長說道。
“唉,衍弟,你怎比爹孃,還要寵束兒!”
水壽一臉無奈的看向白衍,嘆口氣,微微皺眉看向長子束兒。
其實水壽心裡,何嘗不清楚,作爲束兒父親的他,待束兒有些虧欠,就如同騎老牛這一件小小的事情,卻因爲他的腿腳不便,很多時候都不敢讓束兒上去太久,擔心老牛若是突然走動,束兒掉下來,做父親的他,不能接住。
只是……
水壽看向自己的仲弟,仲弟好不容易回來,以前村子裡的人便不喜仲弟,昨日爲了哄束兒,仲弟說的那些話,如今又被村子裡拿去背後說。
做兄長的,水壽真的不願意看到,方纔回村的仲弟,因爲自己兒子,又被村民在背後議論。
“壽!快過來,有人找!”
突然遠處傳來聲音,水壽轉頭看去,便見到一個村民,站在村子小道上,大聲呼喊着。
見狀,水壽有些不解,不明白何人會找自己,但依舊拿着棍子緩緩起身,與白衍對視一眼後,便一瘸一拐的朝家中走去。
白衍也感覺有些奇怪,不過也沒多想,繼續逗着侄兒,享受這來之不易的安靜愜意。
沒有朝堂的勾心鬥角,沒有戰場的殺戮流血,沒有死亡與威脅在身邊,牽着老牛逗着侄兒,別提多享受。
不過許久後,一直沒有見到兄長回來的白衍,逗着束兒,覺得有些奇怪,想了想,於是便牽着老牛,帶着束兒往家的方向走去。
小院子。
見到有幾個村民在圍觀,白衍有些疑惑,但並沒有昨日那般動靜,這也讓白衍放心下來,應當不是出什麼事纔對。
“嚯嚯嚯!”
把老牛拴在一旁的木柱上,白衍牽着不斷揮木劍砍雜草的侄兒,來到小苑內,隨後便見到兄長、爹孃,似乎在與幾個男子說着什麼。
這一幕讓白衍忍不住微微皺眉,特別是爲首的男子身着綢衣,轉頭看過來時,那直勾勾的眼神,對於一般耕農而言,都會不自然的察覺到壓力。
這些人不是一般人!!!
“這便是吾仲弟!衍!”
水壽見到白衍回來,便一臉賠笑的向幾名男子,介紹白衍。
“衍?”
爲首的綢衣男子,目光上下打量白衍一眼,不過此行的目的,並非是這名叫衍的男子,故而也沒放在心上,繼續轉頭看向水壽,詢問有關皰的事情。
“此前在薄菇,汝可記得,皰曾經有恩惠於何人?”
綢衣男子詢問水壽。
此時男子已經確定,自己要調查的事情,與眼前這個名叫水壽的男子無關,畢竟看着眼前的小苑!老舊的木屋!還有住在這小苑的一家人!
這與薄菇城發生的事情,根本不可能有關聯。
“皰?”
水壽看向仲弟抱起兒子走來,聽到面前這個大人的話,一臉詫異,可思索許久,水壽都想不起,只能搖搖頭。
“大人,草民並不知曉,皰有恩何人!”
水壽彎腰,對着男子說道。
此刻或許是緊張,或許是害怕,水壽那木訥老實的臉頰上,有些脹紅,看着男子微微皺眉,轉身要離開,還是硬着頭皮上前。
“大人,那皰,可是犯了何事?”
水壽激動撐着柺棍,一瘸一拐快步的來到男子面前,隨後鬆開柺棍,跪在地上,滿是祈求的詢問眼前男子。
別看如今水壽瘸了一條腿,是一個身體殘廢的人,但對於當初在薄菇城,是誰幫了他,水壽不僅十分清楚,並且還一直銘記在心,只是苦於沒有能力報恩而已。
如今看着面前男子突然到來,詢問有關皰的事情,水壽如何不緊張,若是皰真的出什麼事,水壽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盡力去報恩,即使他瘸腿。
“壽兒!”
衍父與孇氏,看到長子攔路,全都被嚇一跳,不過身爲父母,他們夫婦二人,自然都清楚,長子爲何這般冒失。
“娘!”
水壽給男子磕頭,隨後趕忙掏了掏布衣,卻發現空空如也,匆忙之下,連忙看向孃親。
孇氏見到長子望過來,哪裡不明白何意,於是連忙布衣內,取出往日一個都捨不得花的錢,總共十來個,全都上前交給長子。
筠寒也一邊抱着孩子,一邊艱難的把身上的錢拆取出來,拿去給水壽。
“大人,還請大人告知草民!那皰所犯何事?”
水壽看着手裡二十多個錢,連忙跪在地上,滿是祈求的看向綢衣男子,隨後看向其他男子。
綢衣男子看着水壽一臉祈求的模樣,望着其手裡二十多個錢,這個錢不算多,但也絕不算少,對於綢衣男子而言,可有可無,拿不拿都看心情。
不過,想到身旁其他人,都跟着忙一路,不管是茶水,還是去酒樓飲酒,這些錢倒也夠。
想到這裡,綢衣男子看向身旁其他早已雙眼一亮的幾名男子一眼,看着一名男子心神領會,上前接過水壽的錢。
“並非犯事……”
綢衣男子說道。
緊接着便把薄菇城發生的事情,皰得賞賜一事,還有他們這一行人來的目的,大致都告知水壽,不過由於親武烈君的身份敏感,加之不能外傳,故而便沒有提及秦武烈君。
寥寥十多句話,說完綢衣男子便帶人離開,其他男子得到錢拆後,方纔一臉疲憊不耐的神情,早已經看不見,滿是喜悅的幾人,離開的步伐都輕快許多。
“嘶~!”
衍父與孇氏對視一眼,當聽到長子的那個恩人皰,在薄菇城得到足以一輩子都衣食無憂的錢財賞賜時,全都吸口涼氣。
金子!!!
還是一塊塊的!!!
想到這裡,他們夫婦二人長那麼大,這一輩子,還從來沒見過那麼多金子呢!
“兄長!起來吧!”
白衍不知何時,已經放下束兒,來到水壽身旁攙扶起一臉失神的兄長。
“當心!”
孇氏也急忙上前,撿起地上的木棍,拍了拍水壽跪地沾上泥土衣物,起身把木棍交給長子。
“壽兒啊!這下你可以放心了,好人有好報!”
щшш ⊕ⓣⓣⓚⓐⓝ ⊕c o
孇氏輕聲說道,看着一臉恍惚的水壽,也是露出笑意,由衷的爲長子那恩人感到開心。
聽方纔那男子說,那皰不僅僅得到一塊塊金子,就是那一串串百錢的錢串,都數不過來,那皰別說一輩子的吃喝,就是日後穿的衣服,都要好看、厚實許多,再也冷不着。
“嗯……”
水壽一臉渾渾噩噩,好不容易回過神,看着身旁攙扶自己的仲弟,點了點頭示意沒事,聽到孃親的話,轉頭看向孃親,也鬆口氣。
雖然自己沒有能力報恩,但如今聽到這些有關恩人的事情,水壽也終於鬆口氣。
不過一想到方纔送出去的那些錢財,水壽便有些愧疚,看向娘一眼,隨後便看向爹,繼而便是身旁的仲弟。
“爹孃,仲弟!方纔……”
水壽知道,那些錢,娘一直都不捨得花,更是在未見過衍弟妻子前,一直準備給衍弟娶妻的錢。
如今,卻被他這般揮霍出去!
“兄長!不必多想!一家人,可曾說兩家話!”
白衍似乎察覺到兄長的心思,忍不住笑着勸慰道,示意他們是一家人,別用外人的語氣,與家人說話。
看着爹孃的笑容,還有兄長那憨厚的臉上,依舊有些愧疚的模樣,白衍便不再理會兄長,見到早起便去溜達,一直不見人影的魏老,突然回到小苑外。
“老師!”
白衍察覺到魏老有話要說,於是看向院子後的家人一眼,便朝着魏老走去,在魏老的示意下,跟着魏老一同離開。
“叔父叔父!!”
小束兒的聲音響起,孇氏、水壽等人,都以爲魏老是要帶白衍去學雕刻,故而便連忙把想要一同跟着去的小束兒攔住。
此刻別說水壽,就是水壽的妻子筠寒,都一臉無奈的看着長子,怎麼年幼的長子,與小叔子那般親。
另一邊。
在田野邊上,白衍看着魏老帶回來的竹簡,一封是有關臨淄城內的事情,長公子升,帶回著書老人後,如今臨淄城內,全都是議論那老人的聲音,稷下學宮,各個齊國士族,魏楚齊燕韓的士族,也紛紛聚集在一起,想要去拜訪。
另一封,便是北邊的消息,李信已經帶着鐵騎、邊騎,奇襲而下,進入齊國疆域,速度之快,遠遠超出白衍與魏老的意料。
很顯然,這般順利的背後,恐怕是田濉、田琮,還有藺安順在幫忙,調走沿途城內的防禦。
“田假那裡,老夫已經命人幫你盯緊,若想報仇,這兩日便是你最好的機會!”
魏老看着一片鄉村田野啊,遠處的高山,輕聲說道。
鐵騎不日就要抵達,田假聽到風聲後,一定會害怕,與臨淄城內那些士族一樣,提前離開臨淄,匆忙逃命。
“弟子,多謝老師!”
白衍聽到魏老的話,滿是感激的看向魏老,拱手打禮。
“哼!若是真有心感謝,日後便收起你對嬴政的愚忠!嬴政可不是一個心善之君!更何況秦國朝堂,你的政敵之多,都在盼着你死!”
魏老沒好氣的側頭,撇了白衍一眼,隨後轉身順着小道走去,似乎要去逛逛村子。
白衍擡起手,起身看着魏老的背影,一臉哭笑不得,雖然沒有說話,但心裡,卻明白眼前這布衣老者,到底對他多關心。
………………………
黃昏之下。
臨淄城內,在一棟裝修精緻,特別寬闊的府邸內,一名名侍女、僕從,時不時來來往往。
而在一間書房之中,一名綢衣男子,跪在地上。
“大人,方纔已經去查探過,那名叫做壽的男子,與皰並沒有關聯!”
若是水壽與白衍在這裡,定然會察覺到,這名綢衣男子,赫然便是此前去他們家,詢問有關皰之事的男子。
“唉!”
田儋與田榮二人,聽到男子的話,無奈的對視一眼,雖然並沒有抱有希望,但遲遲沒有消息,一絲線索都沒有,這不禁讓人有些心累。
“爲何那白衍,明明是齊人,但整個齊國,都尋不到其來歷?”
田儋起身,走兩步後,望着木窗外,院子的美景,皺眉說道。
“可有詢問那個名叫壽的男子?”
田榮聽着田儋的話,眉頭緊鎖,卻是無法回答,只能看向綢衣男子,詢問道。
聞言,綢衣男子便把方纔的事情,詳細完整的說出來,當然除去收下錢財一事。
“父母、妻子、仲弟,育有一男一女……!你說其仲弟,名叫衍?”
田橫在一旁,聽到綢衣男子的話,突然好奇起來,特別是無意間,聽到男子說,那水壽的仲弟,名叫衍。
當看到族兄田儋、田榮的目光,田橫這才冷靜下來,恢復理智後,忍不住苦笑一聲。
不提那名叫衍的男子,是水壽的親弟,那水壽與那水衍,都居住在水村,男子都已經與村民證實,也親眼所見。
“大人!大人!大人!!”
忽然間,一名扈從急匆匆的來到書房內,向田儋、田榮、田橫等人,稟報齊王與公子升,邀請老人,前去稷下學宮。
“什麼!!!”
聽到扈從的話,田儋心神一稟,就連田榮與田橫都頓時起身,對視一眼,連忙與田儋一同朝着書房外走去。
白衍已經離開臨淄城,在沒有查清白衍的來歷前,眼下對於齊國最重要的事情,莫過於公子升請回的那位老人,田儋、田榮、田橫三人,從昨日便一直着急的等待着,想要親自見一見那老人,求其助齊抗秦。
而田橫就在離開書房前,方纔跨出房門,想了想,猶豫間還是停下腳步,轉頭看向綢衣男子。
“汝把方纔那名叫衍的男子,畫出其畫像!放在書房這裡!”
田橫囑咐道。
“諾!”
綢衣男子起身,看着田橫急匆匆的離開,連忙拱手。
看到一旁斥候的侍女,已經轉身去拿筆和布,綢衣男子便來到木桌旁,拿起筆墨,想着方纔在水村時,見到那名叫衍的少年,一邊回憶,一邊開始認真的畫起來,生怕模樣有差別。